染烟硬着头皮,依旧从后门进了孟府,然后摸去厨房里帮忙。可是,今日厨娘完全不准她进厨房。她只好蹲在厨房外面的院子里,看到有人在外面做粗活,就赶紧上去帮帮忙,以便让厨房里的人能继续容她混口饭吃。
她在这府里,地位尴尬。有阵子,孟老爷突然善心大发,认了她做女儿,还让她娘去府里“享福”,给她做了衣服,送了吃喝。可惜这个好,不过维持了一阵子,她娘又搬回茅草屋,她又成了在孟府查无此人的一个。
娘临死的时候,叮嘱过她,说她年纪尚小,还是搬回孟府里住,受苦受委屈都不要紧,总好过一个人在这茅草屋饿死,或者遭遇什么别的意外。
她便依着娘所说的,在有很多外人在的时候,死皮赖脸去哭求孟老爷,说自己的眉毛和孟老爷有多么相像,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怎能不是孟老爷的亲生骨肉。
孟老爷不想在人前丢了面子,就吩咐管家带她进府,只是更多就也很少管了。
她从此就开始在孟府苟且活着,渐渐也习惯了这种日子。
这般过了三四年,连府里打骂她的小姐们都对她失了兴趣,不再理她,却不想突然发生孟七红的事。
染烟想,昨日中午,孟七红骂了她,下午就发生被“娘”恐吓并且“鬼剃头”的事,倒真的像是为了上午的事为她出气。但是,如果娘的鬼魂还在,为何没有来找她。
可是昨日孟七红欺负自己的事,也就天知地知、孟七红知、自己知……还有,就是那个兰鸿了。难道他是鬼魂不成?
染烟被自己的想法吓的打了一个哆嗦,又摇摇头,兰鸿还发烧打摆子呢,是最最普通不过的一个人,且不说是鬼魂,就拿身体强壮来说,连自己都不如,自己都好些年没生过病呢。不过他做的兔子肉和肉汤都好好吃……
正胡思乱想,阿土伯突然喊她:“去梅花园找下小楞子,叫他快回来!去送个碳,又偷懒!”
有人肯让自己做事,染烟喜得眼睛发亮,应声答应,就往梅花园跑。
到了梅花园,才知道今日里,孟家的小姐们正在园子里办赏梅宴,来了镇上很多富家小姐,在梅树间摆了桌椅,放了炭火,正一边吃喝一边玩乐。
孟家的小姐们最恨江染烟,因为被大人教唆,觉得江染烟的存在,玷污了她们的身份。
江染烟也最怕她们,太太姨娘们打骂她,她还受的,毕竟大人只要不想把她打死,就有轻重,加上孟老爷对她的态度有时候又会松动,就也还不敢真的把她弄出个好歹。
这些小姐们,却不会有这些考虑,若是针对江染烟,都是完全不管不顾,让她难以招架的。
江染烟就谨慎地躲开她们的视线,去寻找小愣子。
“上次我二哥从你们家回去,说碰到你们收留的那位……就那位……”
江染烟躲在山石树木后,小姐们的声音却很清晰传入了耳朵。听着这话,虽没指名道姓,心里却猛地一紧。
“那个贱人啊!快别让你二哥惦记了,可脏死了!”
“她又闹什么笑话了?”
“这回可不是笑话……那个贱人啊,”这声音听起来是孟府的四小姐孟四喜,“那个贱人才多大,就给自己捡男人了,啧啧!”
四下里一阵“啊”地惊呼声。
“哎呀,孟四你怎么能说这些,真是污了大家的耳朵!她倒是捡了什么人?”
“她这种贱人,能捡什么人?她倒是想捡个王孙贵族,那也要捡得到啊!”
“就前几天,下雪那几日,她捡了个乞丐,藏在她那个破茅草屋里。唉,虽然她和我们孟家无关,只是因为我爹爹心善,看她孤女一个,赏她一口饭吃,但是你说这种贱人,就算是我家的奴仆,也做不出这种事来,她都做得出!真是又脏又贱!”
众人的应和声中,一个稍微有些稚嫩的声音突然问:“她捡了乞丐做什么呢?”
“七姐姐说,她和那个乞丐同床共枕,在茅草屋里厮混,做那种伎子们才做的事……”一个尖利的声音回答她,语速很快,语气刻薄。
“小八!”有人出言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天啊,我恨不能现在就回家告诉我二哥!”最初说话的那个小姐语气听起来颇有些受了惊吓,花容失色的焦虑感。
“那个是自然,她这样卑贱,就连做妾室都是污了门庭,以后也就只能和她那个下贱娘一样,做个那种女人。嫁人是别指望了!”
染烟蹲在灌木丛里,脸上发热,浑身发抖,却不敢站出来反驳。在某个瞬间,她有些觉得,她们说的都是对的,自己做下了大错事,失了女子该有的一切。
越想,越觉得害怕,眼前开始阵阵的发黑。
娘活着的时候曾经告诉她,让她千万要忍耐,死皮赖脸也要赖在孟府,以□□落街头,被拐去卖进那种地方。让她一定要好好活到可以嫁人婚配,就找一个人嫁给他,哪怕穷点丑点有些残缺也好,哪怕是奴仆也好,但是一定要做个正妻,千万莫与人做妾。
可是,听这些小姐们的说法,她还能坚持到这样一个结果吗?
“啊!啊!怎么了?刮大风了吗?”
染烟正沉浸在惶恐里,那边却突然惊叫声一片,乱做一团。
扶着山石站起,偷偷探看,却见方才好好的赏梅宴,如今像是被狂风刮过,桌上的东西噼里啪啦滚落地上,有几支挺粗的梅花枝条也折断落了下来,本来安安逸逸嚼舌头的小姐们,都惊叫成一团。
“啊!碳碳碳!火!火火火!”
有个烧炭火的盆倾翻了,里面尚且燃着的碳火好巧不巧倒在了孟四喜的衣裙上。虽没燃起大火,却也烧出了火星,原本艳粉色的裙摆,瞬间变焦变黑。
旁边伺候的仆从们也乱做一团。有的下意识先逃开老远,冷静了才又跑回来。有的慌乱拉扯自己的主子,因着焦急手劲过大,反扯乱了衣服。
有个机灵的,拿了桌上的茶壶,往孟四喜裙子上倒水灭火,却忘记那水原是热的,虽冬日里衣服厚,脚面上和脚腕那里却只有一层布袜套,烫的孟四喜吱哇乱叫。
染烟有些疑惑地望了望自己周边,却并没什么异样,倒好似有阵风专意去赏梅宴那里捣了乱。
再看远些的树木,也是风平浪静岁月静好的样子,倒是看到小愣子远远站在一个树下,往这边张望,满脸的好奇和兴奋。
染烟想到自己已经来了挺久了,不敢再耽搁,赶紧绕路去找小愣子。
晚些的时候,厨房院里也开始传说了这事,据说小姐们正好好地赏梅,突然一阵飓风刮过,就似平地龙卷而起,弄的那里一塌糊涂。
因着大家乱做一团,各家小姐们都受了惊吓,还有人的衣服被扯坏了。最惨的就是孟四喜,裙子被烧了不说,还烫伤了脚,如今正在自己屋子哭呢。
他们虽压低了声音,也压抑不住的兴奋,说着这些。
染烟心里却只想着那些小姐们说她的话。又想着自己若是离了孟家,会怎么样?若是真如那些小姐们说的失了贞洁没法做人正妻,未来又该怎么办?
等到了晚上,她又泛起愁来。她有些觉得自己不该再回去茅草屋,和兰鸿一起窝在茅草里睡觉。但是,又怕兰鸿等她。
自从娘死之后,她便孤孤单单地活着,孟府的所有人,从主到仆,都看不起她,随时准备踩她一脚,因此她对孟府的人也都多有戒备。
兰鸿,虽也是素昧平生,但仅仅因为他不是孟府之人,便让她心中少了戒备。而且,兰鸿是自己从雪地里拖回去的。
她一直战战兢兢缩在孟府寄生,如浮萍一般,无处扎根。
这样的她,竟然能救了一个人,这让她觉得自己也不再那么无足轻重,多了几分做人的真实感。她有些舍不得这种感觉,舍不得对兰鸿不告而别。
算了,今晚再回去一次,以后,就住在孟府里吧。
染烟做了决定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好在从孟府到茅草屋的路,她就是摸黑也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