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燕京城,除却一些卖早膳的商贩和要上朝的官员早早起来了之外,一些人家大多还没起来,整个大街,也是清净的很。
安平侯府大门外,一辆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不一会儿,一袭青色长袍的青年男子缓缓走出,看着身后的父母,道:“父亲母亲便不用送了。”
“霄儿……”侯夫人拉着他的手,眼眶微红,依依不舍道:“当真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安平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也是叹道:“是啊,你要是愿意,为父找找人脉,让你在这儿燕京城内当个小官也不是不行啊!”
作甚要跑到那么老远去,到江南当一个小县令?
楚霄比之往前已是沉敛了不少,闻言也只是轻轻一笑,道:“若一直留在燕京城,哪里还有咱们安平侯府的机会?到外面搏一搏,说不定还有另一番天地。父亲不是一直说怕侯府没落吗?要是儿子不出去闯一闯,又哪里能知道能不能振兴侯府呢?”
安平侯一时无言,良久,他才轻叹一口气,道:“我是希望侯府能够一直传承下去,但也希望你能够好好的。”
楚霄道:“我意已决,父亲便不必再劝了。更何况陛下的圣旨已经下了,未免误了赴任的时间,儿子便先告辞了。”
“霄儿——”侯夫人哭喊道。
楚霄身子一顿,转过身道:“对了母亲,阿音年纪也不小了,您就别让她总是在外面闹腾,早些为她找个好人家吧,不说门户显贵,只要对她好就是了。”
“阿音身边那个方念慈,日后也不要再让她进侯府的门,她心术不正,什么时候阿音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还有……也给阿音找个先生教教她的规矩,一个小姑娘张口闭口就是贱人,成何体统?”他顿了顿:“此事,就有劳父亲费心了。”
安平侯自是答应,只侯夫人站在原地,一脸不可置信。
霄儿这是什么意思?阿音的事情为什么要让她父亲费心?他是嫌她这个母亲做的不够好?
“侯爷……”侯夫人可怜无比地看着他,安平侯见状摇摇头,拂袖而去道:“日后两个孩子的事不你就不用操心了!”
侯夫人僵在原地,看了看逐渐远去的马车,又看了看丝毫不留情转身而去的丈夫,忽然觉得自己这些年都是个笑话。
……
楚霄选择的涞水县位处江南,是水乡中的水乡,有多条河流流经此处,再加上此地地势平坦,每到夏季,就容易发生水患。
要说以前的水患也说不上大,单单影响了他们这一块区域的,对别的区域却是没什么大的影响,也因此,朝廷一直也没怎么重视,那个县城的人们也都习惯了时不时的水患,甚至还总结出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
但是这个情景只维持到天元八年。
天元八年,江南地区洪水泛滥,致使百姓颗粒无收,一些过不下去的百姓纷纷北上想要寻个活路,却不想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又遇上难得一遇的暴风雪,大多数的百姓都在北上的过程中被冻死,少数活下来的也没能适应燕京城那边严寒的冬季。
那场洪水造成的死亡不计其数,当具体数字统计出来后朝廷大惊,连忙派人去找洪水源头,却发现,这个源头原来就在他们一直不怎么重视的涞水县,顿时后悔不已,连忙派工部的人去治理水道。
现在是天元六年,距离天元八年还有两年的时间,楚霄选择这么一个小县城,就是想在天元八年之前,彻底地阻止那场洪水的到来。
坐了几天的马车,又沿着水路一路南下,之后又坐了几日的马车,这才能隐隐看到那个小县城影子。楚霄到了涞水县之后,不管那些人暗地里怎么说,明面上还是很受百姓欢迎的。
楚霄休息了一日,第二日将自己收拾妥当之后就开始了解这涞水县大大小小的事。他知道了这边几乎每年都会发生的洪水给百姓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当地百姓们也曾想过将那些河道治理一番,但无奈耗资巨大,最终还是没能拿出那么多银钱来,只能作罢;他还知道这里虽说水患频繁,但也不是没有什么好处,最起码这边的百姓虽说不好种植庄稼,但因为河流很多河流中的鱼虾也很多,甚至还有一些楚霄都没吃过的鱼类,味道很是肥美。因是靠着到附近县城去贩卖这些鱼虾,县城里的百姓才能果腹,生活得还不算多么困难。
楚霄将上任知县留下的事情处理完了之后,就开始去巡查那些河道。要说治理水患楚霄的确是不懂,但前世朝廷知道洪灾源头是在涞水县之后就派工部的人去治理,最后消息传回燕京城时,因着治理过程着实有趣,楚霄多多少少也听了两耳朵,知道治理河道最重要的不是堵,而是疏。
来之前楚霄信誓旦旦,认为自己占据先知的优势肯定能把这涞水县治理好,可真正面对的时候才发现他想的还是太简单了。
他毕竟没有系统学习过这些知识,光有理论也没什么用。
涞水县的百姓倒是十分支持他治理河道,连着一直盘踞在这里的商贾大家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可无奈要治理需要很多的银钱,那些人嘴上说的好听,可一旦涉及到钱的问题就是一毛不拔,一声不吭,楚霄这才真正意识到什么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没有方法,没有银钱,他谈什么治理?
他这才意识到,来之前他想的两年之内把河道治理好是有多艰难。
虽是这般说,可来都来了,也是万万没有放弃的道理。
没有方法,楚霄就去一一请教那些有着治理水患经验的老人和工人,将他们所总结出来的经验和他所知道的联合在一起,尽力想出一个方法;没有钱,他就一家一家上门游说,告诉他们河道治理好了之后会立一块石碑,将他们的名字刻在上面,甚至说不定陛下还会有表彰,到时候,他们的孩子也不会再因为是商籍而被人看不起了,他们家族的发展也会更加顺利……
终于等到半年之后,楚霄凑齐了一笔不菲的钱财,可经过工匠计算之后这笔钱还是不够,甚至是未达到他们要求的一半。
太阳已经落了下去,楚霄坐在书房内,陷入了沉思。
这半个年来他整日在外面走动,整个人都晒黑了许多,若是再回到燕京城,怕是侯夫人都得一些时间才能认出他来。
还是不够……
楚霄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到如今还是有种无力之感。
涞水县毕竟是个小县城,那些富户大族就算再有钱恐怕也比不上燕京城一户名不见经传的商贾,是楚霄太过想当然。
钱不够,治理方法还并不完善。
这已经过了半年的时间,剩下的时间十分紧迫,一刻都浪费不得。
楚霄坐在桌案前,沉默了好半天,还是提起笔来,删删改改了好半天,写下了一封信,第二日一早,就让驿站的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
这封信不是写给侯爷侯夫人的,也不是写给陛下的,而是写给钟闻月的。
这件事朝廷并不重视,他只能把希望放在和他一样是重生的钟闻月身上,让她劝劝淮南王。
书信很快就寄出去了,楚霄等了好长时间,还是没等到钟闻月的回信,就在他即将绝望的时候,涞水县忽然来了一批人,一批押送着几箱子银钱的官兵和一些身着官府的人。
与此同时来的,还有一道圣旨。
楚霄愣愣地接过那道简言之送钱送人过来的圣旨,一时之间不知作何感想。
——当今皇上这般英明,他爹当时可能是真的脑子进水了才想着要扶持景王那个蠢货上位。
总而言之,楚霄要的钱,皇帝给了;楚霄要的人,皇帝也从工部调了,那么这个河道修理就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那批工匠来了之后楚霄基本上都没让他们闲着,先是客客气气的宴请了人家一顿,那吃的山珍海味不由让那些官员心中好奇这小小的涞水县当真这般富裕?可等他们收拾妥当楚霄露出真面目之后,那些官员才悔不当初,暗叹自己竟是被当成马了!
要想马儿跑,可不得给马儿吃草吗?还得是上好的草料!
官员们每日忙得晕头转向,那些护送银钱来此的官兵楚霄也胆大包天没放过,向京城报备了一声就把人留下来当苦力了,美名其曰诸位大人以后还要麻烦你们护送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里,楚霄之前做出的治理方法被工部那群人喷得狗血淋头,好在楚霄在涞水县这段时间里,别的不说,耐心还是好了很多的,也就由着他们训,听完训之后就老老实实的把方法改进。
工部那些人的到来让涞水县人民信心大增,都积极的参与到河道治理中去,也没要什么工钱,只要每天管上一顿饭就好。
左右他们不像旁的县里的人那般有农忙的时候,他们这边的庄稼基本上是活不成,每天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来这边帮帮忙,毕竟弄好了,就是福及子孙的事情啊!
楚霄每日天不亮就起来跟着工部那些人满县的跑,事情完了之后还要去监工,晚上回去之后又有一大批的公文要处理,成天的从早到晚,都没闲过。
比起他刚来涞水县的时候,楚霄瞧着不仅是黑了些,更是瘦了些精壮了些,任谁瞧着也不会相信这是安平侯府那自幼养尊处优纨绔无比的世子爷。
每日虽说累,但瞧着那河道治理逐渐完成,楚霄心里就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也是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姑娘,让他能够用一生去珍爱。
县中有一家商贾陈家,也算是家大业大,但不幸的是家中主母早逝,家主也是个深情的,一直未娶续弦,为人也是颇有贤名,时常接济一些困难的人家。
可惜那陈家主福浅,在前年的一场水患中出了意外,不小心被淹死了,只留下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儿和一个还未满十岁的儿子。
眼瞅着那偌大的家业摇摇晃晃就要不保,家中的小郎君也还年幼,就在大伙以为那姑娘要变卖家产了,却不曾想那姑娘也是个坚强的,硬生生以一女子的身份撑起了那偌大家业,牢牢地护住了自己的幼弟。
要说那陈家主生前虽广结善缘,但大多数人对着一个小姑娘还是不看好的,只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多多少少给了她点帮助,可谁知那姑娘竟还颇有才干,不说将陈家家业发展多大吧,最起码保住了那些财产,倒也是让那些人刮目相看了。
那姑娘为人处世也要强,并不满足于坐守其成,她想要让陈家更进一步。因此,在楚霄上门游说的时候,陈家是表现的最积极主动的——目的,除了能够获得一份荣誉之外,或许还有可能让弟弟脱除商籍,去走科举的路子呢?
也因着陈姑娘的慷慨解囊,楚霄对她也是印象深刻,在后续的治理水道的过程中,陈姑娘也很积极主动,楚霄时不时也能同她碰上,时间一长,楚霄对这个坚强的姑娘就起了些好感。
陈姑娘原本对他不假辞色,只觉得豪门大族是非多,不想去招惹他们,可在一次治理水道的过程中不止碰到了哪,河水彭涌而出,一下子就席卷了那一片地方,陈姑娘正巧站在旁边,差点就被水冲走了,若不是楚霄及时赶了上去一把抓住她,恐怕她也会和她父亲一般葬身于水中。
从那一次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模模糊糊了起来,楚霄对她有意,陈姑娘也一直感念着他的救命之恩,在加上楚霄的穷追不舍,终于还是让美人松了口,成功把美人抱回了家。
那时候已经是天元七年夏季,河道治理工程也进行到了一半,中间也没有发生什么大问题,楚霄也是稍稍清闲了一些。
前段时间因着过于繁忙楚霄连年节的时候都没回京城,这一次终于抱得美人归之后楚霄想了想,同安平侯写了一封信,打算在这边先成了亲,等到过年回到燕京城的时候再大办一场。
且不论安平侯的态度,侯夫人知道这件事后就来了一封信把他骂了一场,说是一个出身卑微的商女哪里能嫁进安平侯府?这不是有辱门楣吗?
楚霄没有理会侯夫人的话,只认真同安平侯商量了一番,最终还是取得了他的同意,于是,二人便在涞水县简单地办了一场婚礼,整个县里的人都来参加了,送上了真心实意的祝福。
这场婚礼虽说没有楚霄印象中燕京城那些婚礼的奢华,但其中充斥着的浓浓情谊,也是那些婚礼所比不了的。
天元八年的年节,楚霄携着新婚妻子一块回了燕京城,本想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可无奈侯夫人压根就不承认这个儿媳妇儿,陈姑娘也说没必要浪费银钱,便简单地办了一场,通知一下亲朋好友。
侯夫人虽说看不上这么个儿媳妇,但人家已经入了族谱,她就算再不情愿也没用,于是就想着摆摆婆婆的架子,好生教教那姑娘规矩,可谁知楚霄夫妻俩腊月三十早上到的燕京城,正月初四就离开了,这些日子里又基本上都在走亲访友,侯夫人几乎没有和新媳妇儿独处的时间,两人走了之后,气得侯夫人发了好大的脾气,摔了好些东西。
两人回到涞水县的时候,治理工程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等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终于宣告竣工!
与此同时,陈姑娘也被诊出有孕的消息。
楚霄牵着陈姑娘的手,看着那与他刚来时截然不同的水道,又看了眼欢呼雀跃的百姓们,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
刚来时,他确实是抱着积累功绩好振兴侯府的目的,可待在这里的时间越长,他就越是喜欢这里的风土人情,甚至,还不想离开了。
事情虽已了了,但楚霄还是没让工部那些人离开,言是说江南多雨,倒不如等过了雨季再走,也能验收验收成果。
天元八年夏,连续几天的暴风雨接连不断,看得人心惊胆战。
哪怕他们已经治理了河道,可那河道还是慢慢涨了起来,最后漫出了河堤,就在人们以为今年又会发生水患的时候,那场暴风雨终于慢慢地停了下来。
工部的人再去检查,发现他们新开辟出来的几条河道早已满了,可想而知,他们当初若是对涞水县放任不管,那么现在被淹的恐怕就不止涞水这么一个县了!
尤其是从周边几个小县城传出来的他们那边也发生了几起水患的时候就更是让人心生庆幸。
虽说那几起水患都不大,可若是涞水这边的水患再起来,跟周边的那些连到一起,那么最后恐怕整个江南地区都难以保全!
工部的工匠走了没多久,皇帝陛下封赏的圣旨就下来了,里面问了楚霄是想继续待在涞水县还是回燕京城。
楚霄看了眼自己怀中刚刚出生皮肤皱巴巴的女儿,又看了眼妻子,最终还是决定在涞水县再待两年。
又是一年春天,楚霄一手牵着陈姑娘,一手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姑娘,看着来来往往人们忙碌中满是幸福、期盼的面容,忽然觉得知足常乐。
作者有话要说:想了想还是将楚霄的番外放上来了。毕竟前世阿满将欠她的都讨回来了,该报的仇也都报了,就像她说的,他们两个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楚霄不是个彻头彻底的坏人,也已经付出了自己的代价,那么今生,他自然也能得到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