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会试者,共会一处。大齐下辖的天南海北的州县所选举出来的优秀学子皆会于燕京城内,于每年三月初九开始考试。
会试共分三场举行,三日一场,同乡试大差不差,都是需要九天的时间。
考试前两天钟闻月强行让钟闻钰搬进了淮南王府,可着劲的投喂他,大鱼大肉不断,生怕他一个身子撑不住昏倒在了会试的考场上。弄得钟闻钰叫苦不迭,还不敢拒绝,每天只能捏着鼻子喝那些十全大补汤,愁得连考试的紧张感都消散不少。
考试前一天钟闻钰倒是没什么,难得地平静了下来,一大早起床用过早膳,开始每日的温习书籍,中午又写了一篇文章,照例拿给沈先生看看,晚膳过后早早的就睡了,冷静地任谁都瞧不出他即将要参与会试。
反倒是钟闻月一天到晚紧张的不行,还不敢凑到钟闻钰面前,生怕自己的紧张情绪影响到他,只能自己一个人待在原子钟来来回回的走动,被顾卿流一气之下“就地正法”,让她再没精力去担心别人。
三月初九清晨,王府里早早地就热闹了起来,下人们都知道王妃的弟弟要去参加会试,也都十分贴心地备好了吃食,心里也都期待这能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走出个进士出来,他们也好有对外吹嘘的资本。
——毕竟科举难不仅仅只是一句简单的话而已,现在的科举早就不局限于寒门子弟了,一些世家大族的嫡次子或是庶子都会选择科举这条路来为自己博得一个好前程。毕竟他们不是家中的嫡长子,爵位轮不到他们去继承,家族中资源倾斜的大头也落不到他们身上,若是自己不去拼一拼,就只可能庸庸碌碌的一辈子。
但虽然这么说,大齐疆域何其广阔,虽说读书大多是一些富人家的事,但哪怕仅仅是富人都是十分的多,他们中的孩子能出来考科举的更是不少。尽管那些勋贵子弟们可能有着比他们稍好一点的起点,但在相对而言公平公正的考试中,还是很难有哪家的勋贵子弟真的能得到一个好名额的。
由此,下人们对钟闻钰的事情那般上心也不难理解,一方面主人家的态度摆在那里,另一方面,也是他们单纯想看到一个进士的出来。
毕竟淮南王是以武起家的,平日里同文人的关系不说坏,但也说不上好,反正同他玩得来的没什么本质意义上的文人。
早早地用过早膳,钟闻钰神色平静的背上行囊,由着王府的人赶着马车把他送到考试处,出门前看着一脸欲言又止想要去送他的钟闻月,他道:“阿姐就不用去了,我得在那里呆三天呢。”
“可……”钟闻月犹豫片刻。
钟闻钰笑道:“你要是真去了,我估计还得紧张呢!阿姐放心,你就同平日一般,在府里等着我的好消息就是了。”
他顿了顿,又道:“前些日子安阳长公主不是说要找你玩吗?阿姐出去看看就是!”
钟闻钰多番劝说,钟闻月又哪里会不同意,只能无奈的点点头,道:“好,我就在王府等着你!”
她上前一步,替钟闻钰理理衣襟,声音轻柔道:“不用紧张,放宽心!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顾卿流在一旁看着,安慰自己没什么没什么,才强忍住没把那臭小子一脚踹出去!
钟闻钰点点头,笑道:“阿姐放心。”他转身上了马车,道:“那我这就走了!”
钟闻月微微一笑,看着他慢慢上了马车,又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这才轻叹一声,神色明显有些消沉。
顾卿流在她身后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安慰道:“沈先生不是说了以阿钰平日里的成绩,只要不出什么差池,考上贡士是没什么问题的?你还说让他放宽心,我看是你需要放宽心呢!”
钟闻月转头无奈一笑:“好好好!”她提步回了王府,同顾卿流道:“我自是相信他的,可这般大事,难免会紧张嘛!”
顾卿流道:“那小子胸有成竹着呢!”他转移话题道:“安阳不是说今日要找你玩吗?”
钟闻月点点头:“是啊,说是宫中待得无聊,来找我聊聊天。”
顾卿流嗤笑:“她素来野惯了,那天要是能在宫里呆上个十天半个月那才叫稀奇呢!”
钟闻月嗔怪道:“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妹妹的!”
顾卿流撇撇嘴,也没说什么。
两人回到正院,还没坐下多久,就听下人来报,说是安阳长公主来了。
钟闻月同顾卿流对视一眼,看见他满脸不高兴,心下不由发笑,道:“让她进来吧!”
下人依言下去领命,熟料他还没出去,就听见一爽利的声音道:“不用了,我自己就来了!”
钟闻月回头一看,就见安阳身着一窄袖衣裙,看起来大气又利落,钟闻月面上不由浮现了一抹笑意。
她忙迎了上去,笑道:“今日怎么有时间来王府了?”、
“宫里着实无趣,就来你这看看了!”安阳倒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看着顾卿流,调侃道:“不过看起来七哥是不欢迎我来啊!”
这些日子钟闻月同安阳也是时常见面,关系也是日渐好了些,安阳本身也就是个开朗大方的性子,也就没怎么跟钟闻月客气。
顾卿流臭着一张脸,闻言不客气道:“你晓得便好!”
钟闻月面上一僵,暗中揪了他一下,惹得顾卿流眉头一皱,索性转过头去不说话。
安阳看着他们二人的动作一乐一乐的,想笑却又怕顾卿流把她撵出去,只能忍着,身子一颤一颤的。
顾卿流见了更是心烦,又恰好青弋过来汇报事情,这才寻了个理由脱身,走之前还不忘警告的看了安阳一眼,安阳倒是有恃无恐,拉着钟闻月的胳膊,朝他吐了吐舌头,气得顾卿流的脸又黑了些许。
待人走了之后,安阳这才看着钟闻月,道:“皇嫂怎地不出去玩玩?”
钟闻月摇摇头道:“阿钰今日会试,我担心,又哪里还有心思去玩?”
安阳却是挥挥手安慰道:“阿钰弟弟的才华皇兄都夸过,监考的那些考官又不是有眼无珠,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安心等着他的好消息就是!”
“我知道!”钟闻月轻笑道:“只是难免担心。”
安阳也不理解她这种情绪,见她确实是放不下心,也没再说什么,只挑挑拣拣一些高兴的事同她说,也的确是让她高兴了不少。
两个人时不时聊上一两句,钟闻月同她说江南地区的一些风水人情,惹得安阳一阵向往;安阳则同她说燕京城里那些世家大族不为人知的故事,比如哪个家族看起来光鲜亮丽,实际上整个家族的花销全靠那家的夫人靠自己的嫁妆强撑着,早已入不敷出;比如说哪个家族看起来子孙和睦,实际上却曾经出过兄弟相争一名风尘女子的丑闻;再比如哪家大人看上去威严无比,实际上却是个惧内的,在夫人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出。
——说到这,安阳忍不住笑出声,意有所指的提起了顾卿流,惹得钟闻月一阵不好意思。
两人又聊着,安阳忽然挤眉弄眼道:“对了,前些日子卫家那卫轻窈你知道吗?”
钟闻月一顿,若如其事道:“知道啊,怎么了?”
安阳神神秘秘的凑到她身边,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她那个妹妹,出事了?”
“嗯?卫轻妍?”钟闻月好奇道:“她怎么了?”
安阳道:“就前两天吧,卫家宴请宾客,连带着卫夫人的娘家人也来了,结果在那宴会上闹出了一桩丑事!那卫家二姑娘不知怎地竟传出同娘家表兄私相授受,暗通曲款,连定情信物都互赠了!”
“还从她的闺房中搜出了几封信,正是同那表兄的通信,信中的内容那叫一个缠绵露骨!”安阳啧啧了两声。
钟闻月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道:“那同卫家大小姐有什么关系?”
“本也是没什么关系的!”安阳耸耸肩,看热闹不嫌事大道:“结果那卫二姑娘被揪出来后满脸不可置信,看着那身在一旁的大姑娘竟破口大骂,说是她害得,还说她不要脸,自己没有做过这种事!”
虽说这件事卫家及时封锁了,但当时去的人那么多,有很多人还是卫家得罪不起的,言语暗示一两句便算了,又哪能真的警告别人不成?
那场宴会散了后一些嘴巴大的夫人早已将这件事告知自己身边的人了,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不说整个燕京城都知道那卫家二姑娘德行有愧,还未成婚就与外男私相授受,一些有头有脸的大家族都是知道了,反正,这卫家二姑娘是找不到什么好姻缘了,除了她那娘家表哥,想来再没什么勋贵之家愿意要她了!
其实这件事就那二姑娘的反应来看都可以看出来她大概率是被人陷害的,毕竟都是大家族出来的,那个家里后宅没点糟心事?谁还没经历过这种事似的。甚至还有人看着卫家大姑娘那副模样,就明白过来这件事怕是同这位大姑娘脱不开关系,怕是那小卫夫人和二姑娘害人不成反被人将了一军。但说是这么说的,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旁人就显得格外严苛,不管怎么样,那二姑娘已经传出了这些事,名声已经不在了,原本还念着想于卫家结亲的人家都歇了这个心思。
甚至更深远一点,那卫家大姑娘和卫家小郎君的婚事怕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钟闻月听了,神色莫名,安阳这话的意思简直再明显不过了,果然,便听她道:“那卫大姑娘也不是一个好惹的人物。卫大人偏疼继室和其所出的一对儿女,那卫夫人又是个歹毒心肠的,当年便能弄死她的亲姐姐,又哪能允许这么一个眼中钉活在自己面前,但卫大姑娘能安然无恙这么多年,必然也是有几分手段的!”
钟闻月微微抿唇,半晌后,才道:“怎么忽地同我说这些?”
安阳撇撇嘴,道:“还不是见你上一回对那大姑娘怪特殊的样子,怕你一时识人不清,被人给骗了去!”
钟闻月轻轻笑了笑,无奈道:“我哪有那么傻?”
“你可不就是那么傻?”安阳反驳道:“不仅是那卫轻窈,就连那沈韵芝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你这般单纯,平日里一副小白兔的模样,什么时候被人卖了数钱都不知道!”安阳忧心道:“我可不得帮你把把关吗?”
钟闻月听着她那一副少年老成扮大人的语气就不由想笑,倒也没说什么,由着她认为自个儿是个无害的小白兔。
见钟闻月似乎把她说的话放在了心上,安阳这才把话题转到了别的地方去,钟闻月不动声色,也是随她说说笑笑。
一直到了晌午,下人说要准备用膳了,二人这才停了下来,钟闻月看着她道:“留在这儿用过膳再走?”
“不了!”安阳起身拒绝道:“我听闻鸣翠楼出了些新样式,还限量,我就去那边看看!”
钟闻月起身,遗憾道:“我还说让你尝尝正宗的江南菜呢!”
“你们这儿我什么时候想来便能来,鸣翠楼的吃食却不是想吃便能吃到的!”安阳也知道顾卿流为了让她吃上家乡的味道特意寻了许多会做江南菜的厨子的事,也没惊讶,只道:“皇兄待你倒是极好!”
钟闻月轻笑:“王爷自是极好的!”
安阳想了想道:“那是,我们傅家的男儿向来痴情!”
除了先帝!
她这话没说,钟闻月也懂,见她是真的打算离开,便道:“真不留下了?”
安阳回眸一笑:“我若是留下了,皇兄定然是会嫌弃我的!”
钟闻月脸一红,道:“你理他做什么!”
安阳莞尔一笑,也没说什么,走到了王府大门外,才看着钟闻月道:“行了,你回去吧!我先去鸣翠楼那边探探路,要是有什么好吃的下回带你去吃!”
钟闻月含笑点头:“好,下回要是想吃江南菜只管来府上,我让人给你做!”
“我可不会客气!”安阳爽朗道,她一跃上了马车,道:“皇嫂回去吧!”
钟闻月颔首,看着她的马车消失这才转身回了王府。
坐在院中的木凳上,钟闻月看着眼前的茶水点心,难得的陷入了沉思。
她不傻,自然是能看出卫二姑娘那件事蹊跷,可尽管这样,她也不想去怀疑卫轻窈。
前世她与卫轻窈相遇时是她们二人最艰难的时光,她们一起扶持一起安慰彼此才能撑得下来,在她眼中的卫轻窈是一个温柔但坚强的姑娘,她为人和善懂礼,虽身处逆境但满怀希望……所有美好的词汇用来形容她都不为过!
但她真的是自己想象的那么个人吗?钟闻月有些怀疑。
前世她以为周云茴同周穆之间并无感情,只是迫于无奈才选择这个相对而言合适的人选,但是这辈子的真相却是他们二人早就心意相通,只不过是碍于外人的舆论才一直没有公开。
那么卫轻窈会不会也与周云茴一样,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呢?
毕竟安阳同卫轻窈无仇无怨,她没必要想方设法去诬陷她。
钟闻月轻叹一声,只觉得自己重活一回,该迷糊的事情还是迷糊,原本清楚的事情也变得迷糊了起来。
“怎么了这是?”顾卿流慢慢走过来,看着情绪明显有些低沉的钟闻月问道:“安阳欺负你了?”
钟闻月扬扬唇角,无奈道:“哪有的事?”
“那这是怎么了?瞧着一副不开心的样子?”顾卿流坐在她身边,想了想道:“还在担心阿钰呢?”
顾卿流都给出了由头,钟闻月就顺势点头,道:“也不知道他吃得香不香!”
顾卿流闻言,眉眼顿时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去,嘟囔道:“也不见你多操心我!”
钟闻月一愣,而后失笑道:“你多大人了,怎么还跟阿钰比?”
“我多大人了?”顾卿流顿时不满了,道:“我也就刚及冠而已!”
他眯着眼看她:“你这话的意思是嫌我老了?”
钟闻月满心无奈,他要是都老了,那那些七老八十的又算什么,成精了不成?
她只好安抚道:“没有没有,夫君年轻力壮,哪里老了?只是阿钰还小,还是个孩子,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哦,他还是个孩子,那只比他大半个时辰的你是什么?合着你就是说我老牛吃嫩草呗!”顾卿流不依不饶。
钟闻月当真是哭笑不得,道:“没有……”
顾卿流扭头看向一旁,明摆一副生气的样子,只是余光看着钟闻月那急忙解释明显鲜活了许多的面孔,眸中才浮现出些许放心的色彩……
第一场考试很快就过去了,钟闻月终究还是不放心,在出考场那一天还是去接了接他,见他面色有些苍白,忙上前一步问道:“怎么样?没事吧!”
钟闻钰虚弱的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号房里的味道着实……”他顿了顿,一时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钟闻月默,想来也是,那么多人待在一个考场内,整整三日的吃喝拉撒都在里面,能有什么好味道?
确定了钟闻钰确实没事之后,钟闻月才放下了心,带着他回了王府,也没敢给他吃什么太过油腻的东西,只简单准备了些清粥小菜,但尽管这样,已经让钟闻钰很是满足了,心满意足地吃饱喝足后就回去休息,要好精神准备接下来的两场考试。
第二场考试在十二号,也是三天,有了第一场考试的经验,不仅是钟闻钰完全放松了下来,钟闻月也没那么紧张了,每日待在府里,莳花弄草,很快就等到了十八号,最后一场考完了。
钟闻月很是平淡的把人接回了王府,也没说要准备什么庆祝,只弄了些家常小菜。钟闻钰用过之后直接睡了,直接到第二日晌午才起身,一向注重规矩的沈先生也没说什么,只让他休息好了之后过去寻他。
又过了一月的时间,这一个月里,钟闻月只让钟闻钰放心的玩,也没问他考得怎么样。左右考都考完了,再问又有什么意义呢?
直到四月十五要放榜,钟闻月又是连着一整夜没休息好,第二日一大早就派下人去榜单公示的地方等着。
作者有话要说:科举的流程主要参考明清时期,但也有一些杂糅其他朝代的,勿考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