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里面的两个人却都沉默不语。

钟闻月嘴角轻抿,看着一旁那坐姿端正,仪态规范的姑娘,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要怎么说?钟闻月是怎么都没想到居然会在祈安寺、会在祁夫人的小院中遇到宣仪长公主。

只看到她的那一刹那,她就顿时恍然大悟,这段时间一直困扰她的问题似乎也都迎刃而解了。

比如宣仪的心上人是谁,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才会下落不明;比如宣仪整日一副冷淡的态度,总是古井无波的样子,当真是天生如此吗?比如宣仪长公主前世为什么会主动请缨前往辽国和亲,当真只是因为当时大齐境况悲惨吗?比如为何前世宣仪长公主会选择那般的结局,与整个辽国皇室的人同归于尽——

如今这一切,现在似乎都有了答案。

若是她的心上人是祁良霂祁小公爷,若是她等了许多年都等不回自己的心上人从而愤而选择去和亲,最后选择为祁小公爷复仇而弄死了辽国皇室,似乎,都说得通了。

只是若是这般,那前世,宣仪得是等了多久,多么的绝望,才会做出那样的选择?

马车里的二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也是一直冷凝着。

良久之后,钟闻月才收敛好情绪,看着宣仪,装作一副平常的样子,好奇地问道:“宣仪怎么会在祈安寺,瞧着似乎同祁夫人关系很好?”

宣仪垂下眼,神情仪态无可挑剔,轻声道:“往日认识祁夫人,她待我一向不错,便会时常来这里看看。”她顿了顿,又道:“倒是皇嫂,怎地认识祁夫人?”

钟闻月轻笑道:“前些日子出来上香,一不小心走失了路,恰好进了祁夫人的院子,祁夫人心善,便允我在那待了片刻,聊了几句之后,顿感合拍。是以今日来祈安寺祈福,便顺便来看看祁夫人。”

宣仪微微有些讶异,她还想着是太后放心不下祁夫人一人在那,特意让她去接近祁夫人,好关照她一二的呢。毕竟皇室之人祁夫人大多都认识,唯有她这位七皇嫂以前从未在燕京出现过,祁夫人也不认识她。毕竟祁夫人是出了名的倔强,先前太后多多少少都透露出照顾她的想法,可是都被她拒绝了。

只是没想到,这位七皇嫂竟只靠自己就博取了祁夫人的欢心,也是难得的能令宣仪惊讶的一件事了。

对于外人来说祁夫人的名声或许只是停留在传说中,但宣仪却是真真切切的监事过祁夫人的坏脾气的,因此对于能讨祁夫人喜爱的钟闻月多了分惊讶的同时也多了份亲近。

——不管怎么样,在祁夫人身边的人多一点,她多多少少就能开心一点,宣仪也能更加放心一点。

马车一路就向前走着,倒是没什么颠簸,只是马车里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或者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宣仪先开了口,她柔柔道:“我长时间呆在宫里,不方便经常出宫,也就没有多少机会去看望祁夫人。皇嫂既然同祁夫人聊得来,若是有时间,不妨带上我的那份,多去看看她。”她低声道:“她也是个可怜之人。”

“我晓得。”钟闻月心中轻叹一口气,看着面色苍白低垂着头的宣仪,纠结半天,还是问道:“你的心上人……”

“便是祁小公爷?”

宣仪明显一愣,而后低低笑了笑,不答反问道:“皇嫂都知道了?”

钟闻月微微一笑,面上却隐隐带着些愁苦:“原先是不知道的,但回去后同王爷说了说,便知道了。”

宣仪勉强的笑了笑,睫毛轻颤,道:“是。”

钟闻月一时哑然。

宣仪眼睛轻轻眨了眨,眸子中也渐渐充满了光彩,仿佛是在追忆曾经,她道:“我小时候便同小公爷认识,那时候宫里所有人都欺负我,母后又顾不上我,只有在他进宫的时候,宫人们才能对我好一些。”

她笑了笑,眉眼中满是甜蜜,钟闻月看了,却又带着莫名的凄苦。

“他每次进宫都会给我带好吃的好玩的,会给我出头,教训那些宫人们。”每次他来的时候,都是她最快活的时候。

生母早逝,她自身又不受父皇的宠爱,在那冷清的深宫中,只有他是她唯一的慰藉。

“那时候他说要离开京城去西部边关打仗,他说,他一定会得胜而归,等回来了,就用自己的军功求娶我。

我很担心他,却又不能阻拦他,只能说好。”宣仪歪着头,眸中已带上了些晶芒。

在宫里,于她而言最高兴得时候就是等着他来的时候,那一天她终于把他盼来了,结果还没高兴一会儿,就听他说他要离开燕京,要去西部抵御辽国的入侵,还说他回来的时候,就是他向陛下求旨迎娶她的时候。

宣仪不想让他走,饶是她再怎么不关心世事,可自从认识了他之后她就一直想方设法的打听他的一切事情。

她知道他是祁国公府的世子;她知道祁国公前些日子战死沙场,他继承了祁国公的爵位,成了小公爷;她知道他的母亲脾气不好,备受京中世家夫人们的流言蜚语……

宣仪很担心,她担心他去了战场会不会一去不返,就像老祁国公那样,可是她也知道男儿志在沙场,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利而留住他。

最后她第一次抛弃自己的胆怯羞涩,她说,好,我等你回来娶我。

然后他就走了,没了他时不时地来宫中看自己,宣仪只觉得度日如年,她一日一日的数着,实在想他了就想想他回来后他们之后的生活。

她想,等他回来了,父皇会给他们赐婚,她会嫁给他做妻子,为他操持家中,生儿育女,同他一起孝顺那位据说脾气不太好的婆婆。

可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一年……

她等了好长时间,等到了父皇重病去世,等到了太子皇兄登基为帝,等到了她成了皇宫中最尊贵的长公主之一,与她自小便崇拜的安阳皇姐平起平坐……

她还是没有等到他。

她一直在安慰自己是战事吃紧,他忙于战事,贼寇还未褪去……

可是她知道,这不过是她安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就算战事再怎么吃紧,这一年的时间,莫非连写封信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说了会与她写信的。尽管这样,她还是一直等着,她坚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答应过她的。

可后来的消息,于她而言就像是晴天霹雳一般,边关传来急报,说是祁小公爷与辽国的战役中战败!然后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管朝野掀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宣仪得到了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就昏了过去,病来如山倒,原本就不是多好的身子越发的差了起来。可尽管是这样,宣仪还是坚信他还活着,他只是跑到一个地方养伤去了。

于是她每天积极得吃药,就想快点养好身体,然后焦心的等待已经找到了小公爷的消息。可是她注定是要失望了。她没等到祁良霂安然无恙的消息,反而听闻祁夫人在整顿了祁国公府之后,去了祈安寺潜心修行。

为什么要去祈安寺?宣仪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还是在安慰自己祁良霂一定没事,他一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的。

这么一等,就是四年的光景,这四年间,宣仪时不时地出宫一趟,目的地很明确,就是祈安寺,更准确点,就是祁夫人的小院子。

而祁夫人也由一开始的对她视而不见到现在的视若亲女。

“啪嗒”一声,马车里明明安静无比,钟闻月却仿佛听到了泪珠掉落在她心间的声音,看着那不自觉地泪流满面却还是在笑着的宣仪,钟闻月只觉得心里一阵一阵的疼。

她想安慰她,想告诉她祁良霂没死,让她放心,可想起顾卿流的话,又生生的咽了下去。

这件事事关重大,就连祁夫人都不知道,她又怎么能一声不吭的就告诉宣仪呢?

她张张嘴,只能干巴巴的安慰道:“祁国公府都是英雄,祁小公爷吉人自有天相,想来定来会无事的。”

宣仪笑着,道:“我知道,他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钟闻月瞧着她光芒闪烁的双眸,心知再多的安慰也只是空话,只能凑近了她,试探性地把她拥在怀里。

说起来,她第一次见到祁夫人的时候是天元六年,在失去了第二个孩子后。而那时候,景王造反,朝廷好不容易平定了这场叛乱,还没轻松多长时间,西边的辽国就趁着大齐最为虚弱的时候趁虚而入,连攻下几座城池,最后放言要公主和亲。想来那时候,钟闻月之所以没在祁夫人处见过宣仪,也是因为她已经和亲去了吧。

真是,天意弄人啊!

马车一路上悠悠然然,宣仪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地方,就一直倚在钟闻月的怀中,目光呆呆的看着一处,也不知在想什么。钟闻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给她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

而此时的祈安寺内,清幽的小院子中,佛像前,祁夫人闭着眼,手中拿着犍稚,却是半天都没有落下去。

“夫人?”一旁的忍冬见着祁夫人这怪异的动作,奇怪的问了一声。

祁夫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她低叹一声,将那犍稚轻轻放了下去,双手合十,向着佛祖告了一声罪,而后出神地看着前方。

“夫人!”忍冬担忧地唤道。

“我无事。”祁夫人回过神来,慢慢地摇了摇头,只是那神思明显还是有些不属。

“夫人可是为了淮南王妃事情烦心?”忍冬问道。

祁夫人动作一僵,而后彻底软下了身子,瘫坐在了蒲团上,低声喃喃道:“忍冬,你说那姑娘是淮南王妃,那她所说的霂儿无事会不会是真的?”

毕竟淮南王的势力就在南蛮,她这般说,会不会是淮南王得到了什么消息?

“夫人……”忍冬有些不忍地看着她,终究还是道:“夫人放心,小公爷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没事的!”

“希望吧……”祁夫人喃喃道,她坐直了身子,重新拿起犍稚,一下一下的敲在木鱼上,嘴上还在喃喃地念着经文。

“夫人!”忍冬眼眶霎时间就红了,劝道:“您就歇一会儿吧,这样下去,身子哪受的住啊?”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不间断地念经祈福,夫人又常年忧思过度,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啊!

“不行!”祁夫人拒绝,她低声道:“说不定我多求一日的佛,霂儿便能早一日回来。”

忍冬眼眶通红无比,狠狠吸了吸鼻子,才强忍着泪意道:“那奴婢去给您准备些点心,您多少用一点!”

祁夫人没说话,忍冬抹了把眼睛,径自下了去。

佛祖啊,您就看在我们夫人日日不断地祈祷的份上,就让小公爷早点回来吧!

夫人一直这样下去,哪还能撑多长时间啊!

作者有话要说:犍稚:敲木鱼的小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