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时有些安静,钟闻月悄悄一抬眼,就见老太太神色慈祥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反应。
她闭上眼,双手抱住老太太的胳膊,摇了摇,撒娇道:“祖母~孙女暂时不想考虑这些事。祖母——”
老太太任她摇着晃着,笑而不语。
钟闻月也不顾活得那么多年的脸面,将脸埋在她怀中,眨巴眨巴眼,可怜巴巴道:“祖母,阿满还想多陪陪祖母,难道您舍得阿满这么早就嫁人吗?到时候阿满可就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
钟闻月小字阿满。
她名中带月,但月有阴晴圆缺,秦氏只希望她有月的圆满,而不希望她有月的残缺。故取小名阿满。
这个小名,就连楚霄都不知道,在过去的那些年里,也从未有人唤过。
老太太脸上带着宠溺的笑,戳了戳她的额头,无奈道:“你母亲是跟我提过这事,说娘家的孩子看着是个好的,你嫁过去也不会受了委屈。”
这话倒是真的,钟闻月外祖父外祖母只有一子一女,对于幼女自幼便是百般宠爱。秦舅母当初生秦表哥的时候伤了身子,也没有别的子女,对于钟闻月这个外甥女向来是视若亲女的。钟闻月若真的嫁过去,是万万不可能受委屈的。
但钟闻月也做不出坏人姻缘的事,更别说虽说每年都会去外祖家一趟,可见到那位表兄的次数却是不多。
钟闻月正沉思着,便又听老太太道:“但我给拒了。”
钟闻月猛地抬头。
便见老太太神色和蔼,道:“我说,你年纪还小,不急着考虑那些事。更何况,秦家那小子再好,也得你喜欢才是。”
钟闻月仰头,看着老太太满脸的宠爱之色,鼻尖不由慢慢发酸,哽咽道:“祖母!”
老太太轻柔地将人揽在怀中,道:“我知道你生性贪玩,就趁着这还没出阁的时间,好好玩儿!”
老太太抬头望着天,神色间有些感伤:“这姑娘家成了亲呐,可就不比在家中的日子了,就算再慈和的婆家,也不可能让你事事顺心。你性子又爱玩,在我们看来是怎么都好,但去了婆家,却免不得受公婆磋磨。”
“祖母呀,只希望你这辈子都高高兴兴的,就应了你这小名,一生圆圆满满的,才好。”
钟闻月脑袋埋在老太太的怀里,没说话。她一直都知道,祖母有心结。
来自她那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的姑姑。
她是这个家里的禁忌,每逢她的忌日,祖母都要在祠堂狠狠地哭上一场。
钟闻月对她了解的不多,只知似乎是当年所嫁非人,才落了个物是人非的下场。
每每想起这,钟闻月都不由庆幸。
庆幸前世祖母去得早,去得还算安详。
否则,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爱女之痛的老太太又岂能再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回到清溪院后天已经慢慢黑了下去,钟闻月用过晚膳后便歇了下去。
第二日一早,钟闻月迷迷糊糊地还没清醒,便听门外传来嚷嚷声:
“闻月呢?还没醒呢?”
声音清脆悦耳,似乎是个年轻的姑娘。
钟闻月迷迷糊糊地想着,白皙的手臂伸出,将被子重新拉到头上,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可那烦人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闻月,我知道你醒了,快点别睡了!咱们不是说好了要去江岸游船嘛!”
“闻月?”
“我进来啦!”
“周姑娘,周姑娘!这不成啊!”兰袖急急忙忙地阻拦。
“有什么不行啊?她也没少进我的房里吵我!”
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还是被打开,少女如银铃的声音显得更清晰。
“闻月,快点起来啦!”少女猛地扑到她床边,将她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捧着她还想要藏起来的脸,认真道:“今儿是难得的好天气,江岸的桃花也都开了,不早早地去,游船怕是都被旁人包完了!”
钟闻月慢慢睁开眼,见着面前娇妍中又带着些许英气的面容,不禁有些头疼。
她扶着脑袋,低低开口:“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陪你去游湖了?”
少女眨眨眼:“往年皆是如此啊?阿满你怎么了,莫不是睡昏了头?”
她贴心地拿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末了还喃喃自语道:“不热啊。”
钟闻月忽地想起了什么,半眯着的眼猛地睁开,半撑起身子,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少女。
周云茴,青阳府周知府家的千金,与身为青阳府同知之女的她自□□情匪浅。
可就在她成婚那一年的夏季,青阳府突逢暴雨,导致青阳山发生山洪,数以百计的百姓殒命。这件事传到当朝圣上的耳朵里,圣上大怒,革了周父的官职,将周家一家下放到尚未开化的南蛮去作知县,两人再也没见过。
直至钟闻月重生前,周家一家仍是待在那个小地方,虽说将那里治理的欣欣向荣,陛下也始终没有调他们回来的意思。
过去的那十几年,钟闻月与周云茴的交流,只有几封薄薄的书信罢了,甚至于南蛮偏僻,连一份笔墨纸砚都难求。
“闻月?”周云茴奇怪的问道。
“没事。”钟闻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坐起来,打了个哈欠,道:“你方才说什么?游湖?”
“是啊。”周云茴点点头,索性直接把她拉下了床,道:“前几日天儿一直都阴阴沉沉的,今儿好不容易放晴了,哪能还在家里待着?今日风平浪静,正是游湖的好时候!”
兰衣上前伺候钟闻月穿上衣服,钟闻月挑挑眉,一边问道:“都有谁?”
周云茴向来是个爱热闹的,她可不信这次游湖只邀请了自己一人。
周云茴避重就轻道:“也没旁人,都是平素里在一起玩的姐妹,你都认识。”
钟闻月眼角含笑,看着她不说话。
周云茴撑了一会儿便撑不住了,忙忙求饶道:“好了好了我说,还有苏念和也在。”
钟闻月眨眨眼,一时没想起来这苏念和是谁,只听周云茴有些心虚道:“我知道你向来与她不睦,可她惯会装模作样,这次其他家的姑娘都邀了,若是不邀她,难免不会有人说你心胸狭窄,嫉妒第一美人的容貌了。”说罢,她又连连补充:“当然,我不是说你不如她,在我心里,你才是最美的,那苏念和不能及你分毫!”
钟闻月忍不住“噗嗤”一笑,道:“那么紧张做什么,她生的确实美,这是事实。”
年幼时她素来有些浑不吝,且又有家中长辈喜爱,没受过什么委屈。结果某一年青阳府不知怎地举行了一个比美大赛,一无所知的她也参与了进去,最后却惨败给苏家女苏念和。一开始她也没在乎,可后来却查出这件事却是苏念和自导自演出来的,为的就是将自己捧上第一美人的位子上。
本来这也没什么,可她却偏偏踩她上位就让钟闻月很不爽,但小儿女之间的事要真的小气巴拉的向长辈告状,反而显得她小肚鸡肠。因此,钟闻月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每每看见她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倒是给青阳府人们留下个输不起的印象。
“美是美,可惜是蛇蝎心肠!”周云茴撇撇嘴,嘟囔道。
钟闻月已整理好了衣服妆容,正朝着外面走去,听见这话,顿时来了兴致,问道:“怎么说?”
周云茴看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不过有个婢女不小心泼了她一身茶水,她就将人活活杖毙!”
钟闻月心中不觉有甚,面上却惊讶道:“如此残忍?难道官府不管嘛?”
“如何不管?”周云茴气愤道:“爹爹本想依律处置,可苏家人动作快,事先买通了那婢女的家人,谎称婢女是身染疾病不幸身亡,让他们不再追究。到最后,那苏家小姐倒是一副仁善的样子,还将那婢女好生安葬了。”
民不追官不究,那婢女与周家毫无关系,周知府便是想严惩,也没办法。
前世在侯府见多了腌臜事的钟闻月并不觉得这有多恐怖,但是看着周云茴一脸嫌恶地皱着眉,还是安慰道:“恶人自有恶人磨,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做了坏事,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
周云茴看着她那认真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闻月,听说前些日子你一直在青阳寺,我还不信,可现在看来,阿钰倒是没骗我。”
周云茴显然没信,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
毕竟苏家在青阳府盘踞百年,家底颇丰,现任家主更是有一个在京城官居从三品的大哥,连她父亲都没有什么办法,恶人又能上哪磨?
钟闻月无奈的笑笑,也没跟她解释日后苏家的处境。
人在做天在看,该付出代价的,终究是逃不掉。
重活一次的钟闻月,对这句话理解的格外深刻。
“对了,今日怎的没见周穆了?”钟闻月忽地问道。
周穆是周云茴的贴身侍从,平常向来与她形影不离的,今日没见到倒是奇了。
周云茴撇撇嘴,似是嫌弃道:“今日我们女孩子家游湖,带上他那个又臭又硬的石头做什么?”
钟闻月笑笑,倒也没多问。
“姑娘,到了!”
马车外忽地传来兰衣的提醒。周云茴先开窗帘一看,才发现原来就在她们说话间,江岸已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