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国以燕京为帝都,下设州、府、县三级。
钟闻月所在的青阳府不过是远离京都的一个南部小城镇,因着境内有座山,名唤青阳山;山上有座传承数百年的寺庙,名为青阳寺,以此得名。
近几日小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明明只是初春,却已然有了黄梅时节的气息。
一辆马车自城内驶出,经过城门时,城门守卫一见马车上的标志就客气地放行。
烟雨朦胧处,马车沿着青石板路朝着城门外不远处的青阳寺行去。
楚霄也是重生的,这一点既在钟闻月的意料之外,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妥。
——既然她都能重生,别人自然也能。
对于这一点,钟闻月倒是不担忧。楚霄那么个人,就算重生一万次,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
“姑娘,青阳寺就要到了,外面天寒,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兰衣递上了一杯茶,柔声劝道。
钟闻月也没拒绝,虽说已入初春,可是乍暖还寒,这几天倒春寒,钟闻月又将搁置没几天的冬衣又拿了出来。
一杯热茶下肚,的确暖和不少。
很快就到了青阳山,钟闻月顺着兰衣的搀扶缓缓下了马车。
她站在山脚下,抬头看着山顶那若隐若现的古朴佛刹,一时有些失神。
钟闻月今日,是应老太太的要求来替她上香的。
半个月前,钟闻钰随着老太太一块去青阳寺上香,却在后山上发现了一只受了伤的金丝雀幼鸟。老太太礼佛多年,心地慈悲,便将那只金丝雀带了回去,还特特请了大夫好生治疗那只幼鸟。
半个月以来,鸟儿的伤早就好了,也早就能翱翔天际。
可就在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天晚上,老太太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菩萨自九天之上缓缓降临,然后,打开一直关着那只金丝雀的笼子,抱着它,又飘飘然回到了天上。
老太太只当菩萨是怪她拘着鸟儿,惭愧不已,第二天便对秦氏道:“菩萨既托梦与我,必然是有缘由,你明日代我去趟青阳寺,将这鸟放生,再代我向菩萨陪个罪。”
且不论秦氏是怎么想的,单单钟闻月知晓后心头顿时涌起惊涛骇浪。
金丝雀。
前世,她的遭遇与那只鸟儿何其相似?
同样地被困于深闺豪门,过着看似光鲜亮丽让人艳羡的生活,但实际上她心里的苦,只有自己知晓。
钟闻月不敢懈怠,主动揽下放生鸟儿的任务,还说要在青阳寺吃斋念经一月,好为祖母祈福。
一是因为对漫天神佛能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的感恩,二来,也是因为侯府在这青阳府待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一月,待她下了山,侯夫人与楚霄也该走了。
虽说今日阴雨霏霏,可沿途的信众却并没有减少。
青石板路有些湿滑,兰衣扶着钟闻月,后面还跟着两个侍卫,一行四人,在将近半个时辰后才爬上山顶。
钟闻月看着古朴厚重的青阳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像自己的担忧,在那浓厚的历史中,显得不值一提。
“姑娘?”兰衣疑惑地问。
钟闻月摇摇头,笑了笑,道:“走吧。”
两个侍卫拿着装着金丝雀的笼子留守原地,钟闻月和兰衣则走进寺庙,祈福还愿。
钟闻月捐了些香油钱,又从小和尚手中拿起三根佛香,跪在蒲团上,对着大殿正中央的佛像拜了三拜,神情肃穆。
事毕,将佛像插到香炉上,钟闻月转身对兰衣道:“走吧。”
走到大殿外,钟闻月拿起那个笼子,看着里面明显有些萎靡不振的金丝雀,轻轻笑了笑。
兰衣疑惑:“姑娘,我们现在是……”
“去后山吧,让这鸟儿回到它原本的地方。”钟闻月神情中隐隐带着期待。
青阳寺的后山是一片森林,里面林木茂盛,不乏有参天大树和一些珍稀品种。所以时不时会有一些人偷偷上山伐木,这一点,哪怕是青阳寺严加看管还是屡禁不止。
小金丝雀可能也是被偷偷进去伐木的人伤着的。
慢慢深入林间,钟闻月看了看四周,觉得环境不错,也没有人来打扰,就将笼子打开,把金丝雀慢慢捧了出来,看着它,柔声道:“走吧,从今往后,你自由了。”
小鸟儿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它歪着小脑袋,圆溜溜的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钟闻月又将手往外伸了伸,示意道:“你可以走了。”
小金丝雀现在似乎明白了过来,它低下头,在兰衣的惊呼声中用明黄的喙啄了啄她的掌心。
轻轻的,一点都不疼。
钟闻月制止了兰衣的动作,紧接着,便见小金丝雀扇起翅膀,慢慢地,离开了这里。
直至消失不见。
钟闻月忽然松了一口气。
就好像,是她获得了自由。
“姑娘?”兰衣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
钟闻月转过头笑笑,道:“无碍。”她看着身后的丛林,说着:“走吧”
钟闻月转身正要走,却忽然听见一道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下意识回头一看,就见不远处的草丛在微微颤动。
此时还在下着朦胧细雨。
身后的两个侍卫迅速上前拔剑防守,兰衣也上前一步将钟闻月拦在后面。
“姑娘……”兰衣的声音有些发抖。
钟闻月也有些害怕,但面上强装淡定,握着她的手,安慰她道:“别担心,青阳寺后山是没有大型猛兽的。”
兰衣点点头,却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侍卫中的一人小心翼翼的上前,试探性的用剑拨开草丛,待看清里面的东西后,眉头一紧。
“怎么回事?”钟闻月问道。
他快步回来,对着钟闻月道:“回姑娘,是一个人!”
“一个人?”钟闻月惊讶道。
“是。”他将剑插回剑鞘,道:“好似受了重伤,现下正昏迷着。姑娘,怎么办?”
钟闻月上前一步,待看清那人的样子后,眉头微蹙。
只见那人浑身是血,露在外面的肌肤更是满布刀伤,衣裳也大多碎成一条一条的了。
“姑娘……”兰衣犹豫地道。
“林木。”钟闻月唤道。
“姑娘!”方才查探情况的侍卫应道。
钟闻月下巴微抬,道:“带上他,回青阳寺。”
“是。”
先不谈这是在佛门圣地,诸天神佛的眼皮子底下,钟闻月不可能扔下他不管;便是在平常,钟闻月自幼的教养,也不允许她见死不救。
门口迎客的小和尚见林木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回来,顿时大惊,兰衣忙上前说明情况。
了解情况后,小和尚念了一声佛号,道:“施主且跟我来,后院有厢房,先让这位施主歇下。我已派人去请弘毅法师,他精通医术。”
钟闻月一行人忙忙跟了上去。
待到了厢房,林木刚将人放下,便见一挎着药箱的和尚急匆匆的赶来,见状,也没多言语,就将手搭在了那人的腕上。
良久后,他才伸回手,低叹道:“阿弥陀佛!多亏这位女施主发现的及时,再晚一点,这位施主怕是就要流血过多……”
钟闻月眉心微拧,看着那浑身是血的男人,对弘毅客气道:“那接下来就麻烦法师了,若是有何需要,尽可去钟府取。”
弘毅低下头,赞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施主客气!”
钟闻月笑笑,也没多待,随着刚才那个小和尚延清一同出去。
路上,小和尚面色犹豫,似乎想问什么,又不好意思问。
钟闻月看了,笑笑道:“法师可是有什么问题?”
延清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方才姑娘说钟府,敢问姑娘同钟老夫人是何关系?”
钟闻月也没隐瞒:“正是祖母。”
延清恍然大悟,“怪不得姑娘如此宅心仁厚,原来是传自大善人钟老夫人。”
钟闻月神色不变,倒是兰衣笑得得意。
久雨之后,便是初阳。
这几日待在寺庙中,晨起便可听见和尚的念经声,不论风雨,清透、干净,方佛能洗涤人内心的尘埃。
钟闻月早早的就起了,照旧在窗旁的书桌上抄着佛经,只觉得一整日下来,内心都是宁静的。
“姑娘!姑娘!”兰衣惊慌失措的唤声从远处传来。
钟闻月抬起头,轻叱道:“寺庙最是清净,你如此着急忙慌的,是做甚呢?”
“哎呀姑娘!”兰衣急得跺了跺脚,道:“世子来了!”
“什么?”钟闻月抄写佛经的动作一顿。
“世子来了!来找您了!”
钟闻月手一抖,毛笔上的墨汁滴在即将抄好的书卷上,在纸张上晕染开来,浸透了纸张。
钟闻月盯着那滴墨水,低声道:“他来做什么?”
兰衣早已走到了她的身边,闻言摇摇头道:“不知道。”
钟闻月手气笔墨纸砚,轻瞥她一眼:“那你紧张什么?”
兰衣委屈巴巴道:“他上次那般无礼……”
钟闻月净了净手,走出屋子,还没来得及在院子中坐下,便见一锦衣少年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见着她眼睛一亮,便道:“钟姑娘来青阳寺为何不与我说一声?我也好陪着姑娘一起来!”
钟闻月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便是一顿。
只见他身后,缓缓走来一个男子。
那男子一袭普通的黑袍,墨发未束,轻垂腰间。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难掩其俊美的面容,五官精致,仿若刀削。
饶是钟闻月见过那张清理干净的面庞,也没想到在那双眼睛睁开时,会是那么惊艳。
楚霄顺着钟闻月的目光往后看,当见着那个男人时,他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指了指钟闻月,又指了指他:
“你你你……他他他……”
“——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