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虽然露拉不常来警局,但是警局的姑娘们都还记得她,就在家属区坐了这么一会儿,她的手里就多了好多被投喂的零食。

兰德尔看到露拉的时候,小姑娘两颊鼓鼓,还在吭哧吭哧地往嘴里塞东西吃。

“回家了。”他上前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露拉抬起头望向他,下意识地在他的手心里蹭了蹭,像是一只柔软的小兽,兰德尔心里的怒气忽然散去了一些。小姑娘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了一块曲奇饼干给兰德尔吃,他低下头就把饼干咬走了。

“今天有人送我们回去。”兰德尔说。

小姑娘从位置上歪着脑袋往他后面一看,看到了迪克的脸,迪克向她笑了笑,“晚上有点冷,我开车送你们回去。”

露拉于是又低下头,在自己的零食袋子里翻了翻,拿出了一块小小的饼干,递向迪克。吃她一个汉堡都要被瞪的迪克受宠若惊地接过,“喔,谢谢。”

迪克开着警局盯梢用的普通车把两个人都载走了,兰德尔上了车之后显然还在想事情,迪克将车载音乐关掉了,从后视镜往后面看了一眼,露拉还在专心致志地吃东西,她现在是生长期,怎么吃都不胖。兰德尔低垂着脑袋,车窗外的暖色路灯一盏一盏从他的肌肤上流过,仿佛透着瓷白的光泽。

“……他的变种能力有问题。”兰德尔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

“变种人都是天生的,从出生起我们的身体里就存在变种人的基因,没有是‘后天成为’的这么一说。”兰德尔皱着眉,“我本来以为他可能是个能力者,或者经受了某种辐射……总之这种超人类也不少见吧?但那样的话变种人的抑制手环不可能对他起效,这很奇怪,除非他从前的身体检查都出了错,更奇怪的是一旦手环启动,我就感觉不到他那股混乱疯狂的情绪了,然而只要摘下手环,我又能捕捉到……就好像那些情绪并不是他的,而是存在于他的变种人基因之中。”

“呃,所以这代表着什么?他不是个疯子,但是他的能力是疯子?”迪克被他说得有点迷糊。

“……你这么理解也对,反正他这种力量的来源非常诡异——最近布鲁德海文出现那么多的变种人,我猜和这个一定有关系。”兰德尔说,“那个粉末到底是什么,又是什么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研制出来的……想知道的太多了,线索又太少了。”

“我们得先找到弗兰克·托勒。”迪克说,“鉴于他似乎还有易容的手段,我觉得事情要变得麻烦了不只一点点。”

兰德尔叹了一口气,往后一靠,侧着头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月亮没有前两天那么圆了,正在从满月变成下弦月。

月牙、瘢痕、粉末、变种人……这些东西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联系?

“回去之后洗个澡,早点休息。”迪克的手肘撑在车窗上,看着跳下车的两个人,笑眯眯地嘱咐道。

“知道啦知道啦。”兰德尔敷衍地摆了摆手,走了几步又扭回头对他说:“路上注意安全,晚安,迪克警官!”那很像是兰德尔每回直播下播前对粉丝们说的话,但迪克还是弯起眼睛笑了,这久违地让他感受到了以前在哥谭有家人等待的日子。

露拉象征性地抬起了她的零食袋晃了晃,蹦蹦跳跳地和兰德尔上楼了。

迪克在车里等到他们房间的灯亮起来之后才启动汽车开回警局。

露拉今天吃的还算尽兴,就是已经很晚了,她风一样跑进浴室冲完澡很快就回房间躲进被窝里。

兰德尔监督完小姑娘刷牙洗脸之后,才回去将自己脸上的妆都卸了,用卷发棒卷的头发早就被夜风吹直了,裸露在外面的肌肤都是冰凉的,他走到淋浴蓬头下时被热水烫地一激灵。

水流从他的头顶流下来,顺着浅色的发丝滑过后背,攀着腿上的肌肉蜿蜒着在地面上汇聚起来。兰德尔闭上眼睛,想起了两年前要来到这座城市时发生的事情。

那天上午他还在训练,训练室中教他体术的老师手法锐利且毫不留情,他被强劲的拳头砸了好几下,小腹火烧火燎地痛,锋利的金属从他脸侧擦过去,肌肤能感知到近在咫尺的冷意。他那位不知道现在到底有多大了,但是身体依然健硕的老师收回了手与利爪,拍了拍他的肩膀,皱着眉沉声说:“你今天不在状态,下次再打。”

兰德尔恍惚地转过身,捡起了地上的毛巾,不明白为什么他那一整天都提不起什么精神,抬起头时看到他的校长查尔斯被汉克推着轮椅在训练室大门附近看他。

他从小在这里长大学习,父母因为意外去世之后更是在这里久住了下来,学校里的每个老师和同学都是他的最熟悉的人,兰德尔擦了一下汗,跑过去问,“怎么啦,你们怎么都来看我了?”

汉克正要对他说些什么,被查尔斯制止了,校长平静地注视着他,用十年如一日温和的嗓音对他说:“你先去整理一下,换好衣服来我的办公室,我们有些事要和你说。”

“哦……好……”兰德尔敏锐地感知到空气中的凝重,那是一种悲伤的感情,不知道是对什么而悲伤,但兰德尔的心还是莫名其妙跟着揪了起来。

等他洗完澡浑身清爽地站在校长办公室时,查尔斯望着他——兰德尔入学时就觉得查尔斯·泽维尔有一双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轻声说:“布鲁德海文警局发来讣告,你的哥哥威尔德在一次任务中牺牲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耳鸣,好像在他理解了那话语中的含义时,他世界的某一处开始轰然崩塌了,天崩地裂的声音震耳欲聋。兰德尔的身体晃了一下,声音干涩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冒出来的,“……什么?”

原来那悲伤的感情是在对他。怪不得他从昨天半夜开始就怎么也睡不着。

查尔斯叹了一口气:“过来,兰达。”

兰德尔呆呆地抬起脚步走过去,像是个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查尔斯的手轻轻搂住他的肩膀,年长者低下头来,与他的额头相碰,“抱歉兰达,我知道这很难接受……”

对方温和平缓的情绪随着肌肤的相贴慢慢地传过来。兰德尔能感觉到查尔斯额间的皱纹,感觉到那些年岁带来的痕迹,以及一些温暖的体温……他在其中落下泪来,眼泪从眼眶之中挤出来,怎么也止不住,他低声说:“威尔德是……我、最后的……”与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在这之后都没有了,他那崩塌落陷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踩在废墟之上。

查尔斯抱住了兰德尔,这位世界上最强大的心灵感应者在这时也只能用自己笨拙的善意来安抚眼前啜泣的孩子。

兰德尔在下午的时候与查尔斯教授他们一起赶到了布鲁德海文,汉克与查尔斯去和当时的警察局局长谈话,兰德尔则被带去了解剖室。

艾茜刚换上手术袍,她带着医疗口罩打量这个男孩,对他说:“虽然还没有提前征得你的意见,但是接下来我们要对他的身体进行解剖和医学分析,他的死因有些蹊跷——你没有意见吧?”

“他为什么……会、死?”兰德尔艰难地问出这句话。他的哥哥威尔德比他大五岁,在父母去世后,哥哥就是他唯一的亲人,威尔德很早就成为了一名布鲁德海文的警察,明明前天晚上他俩还通过电话,怎么今天就……而且威尔德的遗体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没有枪伤没有棍棒击打的痕迹,如果忽略那些尸斑,他干净的就像只是睡了过去一样。

“不知道,”艾茜耸了耸肩膀,“所以我们正要解剖看看原因。”

“……”兰德尔抿了一下嘴,“我可以碰碰他吗?”

“请随意。”

兰德尔上前握住了威尔德的手,比他要宽厚一些的手掌如今变得冰凉。一种死气沉沉的孤寂猛地涌了上来,将他整个人吞没了,他好像被困囿于深深的海底。

随即,一段昏暗的画面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他听见粗重的喘息声,那是他哥哥的呼吸,威尔德坐在某个房间的角落里,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蹲在他的面前,手里拿着一管药剂,正一点点地推进威尔德的静脉之中,那双手套着白手套,上面露出来的一截肌肤有一个形状奇怪的刺青。

兰德尔感觉到越来越强烈的窒息感,视线变得越发模糊,直至彻底暗下。他一下松开了手,像是忽然呼吸到了空气一般大口换气,他的声音悲怆而沙哑,用一种带着哭意的语气说:“——他的手臂……哈、有什么……”

那是兰德尔第二次体会到这种感受,死亡的感受。

第一次是在他刚知道自己还拥有这样能力的时候,也就是他父母死去的那一天。

人一般只会死去一次,但他会死去好多次,破碎的心脏会一次又一次拼合起来。

兰德尔面无表情地站在镜子前,举着吹风机吹干自己湿漉漉的金色长发,水珠从他的额角滚落下来,竟像是一滴眼泪。

他一定要查清楚,出现在他哥哥身上月牙状瘢痕、那个手上带有刺青的人所注射的药物与现在这些相似的痕迹和新型毒|品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他是为了这个才留在布鲁德海文的。只有寻找这个真相的力量,支撑着他在一次又一次的生死去来中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