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宝绒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温泉屋。
她趿拉上已经干透的绣鞋,推门走了出去,面容严肃,看上去还没解气。
老妇人迎上来,“姑娘饿了吧,老身已备好晚膳。”
“抱歉,我要回家。”林宝绒越过她,径自往大门口走,生怕老妇人拦住她。
老妇人:“姑娘,夜深了,回镇子的路上有鬼。”
“......”林宝绒脚步停顿了下。
老妇人走上前,眯着眼说:“专门抓貌美的女子。”
林宝绒抿唇,“您骗人。”
说完,真的走了。
夜里湿气重,林宝绒穿梭林间,根本不敢回头,小时候听父亲讲睡前故事,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其他人家的爹娘,在孩子睡前都会讲述一些温馨的故事,林修意则不同,一人照看两个娃,怕他们夜里淘气,专门挑吓人的故事讲。
林宝绒脑补了不少鬼故事,心里怕极了。
她不知道回镇子的路,但就是不想留在温泉屋被占便宜。
前面有鬼,后面有色鬼,她能有什么选择?
闻晏和老妇人远远跟着。
老妇人:“主子,林姑娘一看就胆子小,咱们还是过去吧。”
闻晏语调淡淡:“她看见我,胆子更小。”
老妇人一本正经:“这附近真有鬼。”
闻晏瞥她,“您老糊涂了。”
老妇人拍拍脑门,“老身糊涂了,不是鬼,是妖。”
“......”
老妇人:“猫妖。”
闻晏:“荒谬!”
老妇人:“老身见过。”
“您可以回去了。”
老妇人笑,“主子怕了?”
“......”
两人闲聊间,远处忽然驶来一辆马车,直冲林宝绒而去。
马车上拴着象征车主身份的铃铛。
闻晏心下一惊。
糟了!
马车掠过,留下片片落叶,前方的人儿不见了......
*
林宝绒被拐进了一座宅子,跟她一道被拐的,还有一个微胖的姑娘。
齐小郁。
两人这一世压根没见过面,自然不相识,但一同被拐,难免生出相互怜惜。
齐小郁在这一世依然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因抗拒家族联姻,逃婚出来,偷偷藏在出城的马车里,当被车主发现时,本想给些银子打发了对方,没想到,被车主劫了。
两人搀扶着走出屋子,小院四面环墙,只有隔壁家的墙头矮一些,齐小郁跨上墙头,伸出手,“咱们一起逃吧!”
林宝绒:“你确定墙的另一头安全?”
齐小郁摇头,“留在这里更危险,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快点吧。”
林宝绒伸手,齐小郁把她拽上去。
她们跳进另一座宅子的后院。
黑不隆冬的天色,鸦雀无声,齐小郁咽下喉咙,拉着林宝绒,径自往后院的大门方向去。
齐小郁压低声音,“知道这附近有妖吗?”
林宝绒:“......什么妖?”
“猫妖。”齐小郁自己把自己讲害怕了,“听说猫妖长得丑,专门劫持貌美女子,用来炼丹。”
林宝绒:“......”
怎么跟老妇人讲的差不多啊。
这时,院子里出现人影,她们以为是劫匪追来了,慌不择路,跑到了二进院,没敲门,直接推门而出。
齐小郁想好了,一会儿若是被逮到,她会立即亮出身份,她爹是朝廷命官,家主应该不会动粗吧。
咯吱。
推开门,她带着林宝绒悄然走了进去,又轻轻带上门。
林宝绒舔舔发干的唇瓣,拉着齐小郁,大着胆子往东卧走,一般,家主都会居住在东卧。
她们孤立无援,必须请求外援帮助,这位家主若是普通人,可能会帮她们。
屋外,银月悬挂天际,倾洒一地温柔,屋顶被月光照得发亮,有两道人影微微晃动。
月光包裹住两人,连他们的头发丝都被镀上了一层光晕。
一人轻声道:“那位白衣女子就是闻老板的心上人?”
另一人不发一言,妖媚的眸子刮过一抹冷芒。
卧居内,两人摸索到床边,帷幔垂下,遮挡了里面的光景。
齐小郁清清嗓子,取出火折子,点燃了桌子上的烛台。
林宝绒诧异,这姑娘装备不少!
齐小郁抱拳咳了咳,想出声弄醒家主。
帷幔拂动一下,里面似乎有动静了。
齐小郁趁热打铁,“抱歉啊,深夜冒昧造访,有个不情之请......”
话还未讲完,床铺上发出吱吱的声音。
两人激灵一下,不会有老鼠吧。
那吱吱的声音不断,随之演变成类似花猫撒娇的声音。
齐小郁听过夜里猫叫,对号入座,吓了一跳,弹跳开一步。
床铺上继续发出那种声音,好像还是两只。
齐小郁心想,即便家主再变态,也不会抱着猫呼呼大睡吧,那么,另一种可能是......
想到此,她头皮发麻,双腿打颤,诶呀呀,城中传的不错,真有猫妖!
她是自投罗网啊?!
她后悔不已,带着林宝绒慢慢向后退,笑嘻嘻拱手,“打扰了,告辞!”
说完,拔腿就跑,临出门时,看着映在门扉上的月光,就跟看见救命稻草似的,拉开门,冲了出去,却不慎被门槛绊倒了。
“诶哟......”
林宝绒:“当心!”
齐小郁趴跪在地上,摔得不清,想必膝盖磕破皮了。
这时,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一双锦靴,她愣了愣,慢慢抬头看,依次是烟青色衣裾、羊脂玉佩饰、深棕革带、绣了玉兰花的衣襟,和一副面具,无一不透露着精致。
这人笑笑,让人直接把林宝绒带走,随后,弯腰凑近齐小郁。
虽然,这张脸戴着面具,可单看脸型,就能辨别出此人有多美。
或者说,此妖有多美......
倾国倾城那种级别,堪比祸国殃民的苏妲己。
一身烟青色华服,使此人像被拢在烟雨朦胧的黄昏中,隐隐约约的身影,触手不可及。
猫妖睥睨着她,轻声一笑,以衣袂掩口,声音柔媚,连女人听了都觉得酥麻入骨。
猫妖,绝对是猫妖!
此刻,齐小郁庆幸有生之年能看见这么美的容颜,同时又悲鸣,寻常人哪会生得这副美艳皮囊。
此人还那么高挑,寻常女子哪有这等身高。
刚刚这人还在床上,现在就出现在门口,法力无边啊。
齐小郁深吸口气,学着乌龟往外爬,嘴里念念有词:“没看见我,没看见我......”
忽然,猫妖讲话了,调笑道:“老陈,快看乌龟。”
齐小郁腹诽,什么乌龟,她要是乌龟就好了,能缩进龟壳以免被分食。
不对,这猫妖还有同伙!
老陈?
这时,她的视线中又出现一双白色靴子,齐小郁欲哭无泪,怪不得刚刚听见了两声猫叫,真有两只猫妖啊。
她撅着屁股抬头,与一双眼眸交汇。
是只...公猫。
她讲给自己听,比起刚刚那只猫妖,这公猫相貌平凡许多,但看着挺顺眼的。
退路被堵住,齐小郁像肉饼的馅料被夹在中间,她咬下唇让自己冷静,倏然,在一雌一雄两只猫妖的错愕目光下,学着道士盘腿打坐,“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现形!”
美艳的猫妖轻笑一声,蹲在她面前,弯曲一条手臂,手托腮,盯着她紧闭的双眼,开腔问:“现形后呢?”
声线低沉。
另一只猫妖抱拳咳了咳,觉得她有点幼稚。
哪来的猫妖!
他拍了一下美艳的人儿,“想是你屋里养的猫,加上最近的传言吓到她了,行了,别闹了。”
把人吓出羊癫疯,还得他们负责。
蹲着的猫妖勾起潋滟红唇,伸出一根手指触碰齐小郁的眉心,“我若真是猫妖,你还有命在这里耍宝?”
齐小郁下意识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美艳人儿戏谑的神情,在与她视线交汇那一刻,全部敛去,变得冷艳疏离。
她试着询问:“你们...真不是...猫妖?”
被唤作老陈的公猫,点点头,“对,我们是人,同样怕妖魔鬼怪的人。”
齐小郁斜睨一眼地面,有影子,有影子那肯定不是鬼怪了吧。
像是吃了定心丸,她颤抖着嘴角扯出一抹难看的笑,突然打了个嗝,大口呼吸,想必是过度惊吓后的反应。
老陈见她浑身状态不对,赶忙去唤郎中。
另一人再次蹲下来,犹豫一瞬,抬手轻轻拍打她后背,又顺着她的为脊椎为她顺气,宽慰道:“你别大惊小怪好么。”
这话虽是出自真心,可听起来并不顺耳,什么叫她别大惊小怪,你来试试大半夜被妖怪吓!
齐小郁一边大喘气一边瞪人,可这人太美艳了,她都舍不得多瞪几眼。
收回视线低头大喘气。
当郎中急匆匆赶到时,齐小郁忽然控制不住胃里翻涌的酸水,嗷呜一声吐了出来,好巧不巧吐在美艳人儿的衣襟和脸上。
郎中和老陈:“......”
他们看向美艳人儿,看着他无比厌弃的表情慢慢变得狰狞。
“艹!”他骂了一句与气质极为不符的脏话。
随后转身步入室内,唤了贴身仆人烧水,沐浴更衣去了。
郎中给齐小郁按了几个穴位,齐小郁缓过来些,呼吸渐渐平稳。
“无大碍。”郎中对老陈道。
老陈点点头,郎中退下了。
“抱歉吓到你了。”老陈蹲下来,语气诚恳。
这话还算中听,齐小郁别开脸,抚抚胸口,嗫嚅:“还想吐,有痰盂么?”
老陈顿住,等她不哼唧了,问道:“你一个姑娘家,怎会被拐?”
语调难辨。
刚刚,他听林宝绒叙述了遭遇。
“难受。”齐小郁坐在地上左晃右晃,“快遣人送我去医馆。”
戏精啊,老陈冷淡地看着她,起身坐在鹅颈椅上,淡淡道:“念在咱们有些私交,你逃婚,我就既往不咎了。”
齐小郁:“???”
“!!!”
他怎么知道她逃婚??
老陈笑了下,打个响指,齐小郁的大丫鬟从角落里走出来,“小姐,老爷让奴婢来接你回府。”
齐小郁:“???”
丫鬟弯腰扯了一下齐小郁的胳膊,一把把她扯到背上,稳当当站起身,往垂花门走去。
齐小郁趴在丫鬟后背上,崩溃道:“那个猫妖是谁??”
忽然觉得那个人好眼熟,刚刚害怕,没认出来,这会儿觉出来了,啊啊啊,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了!!
问完,明显感觉丫鬟身子一晃,大概是被她的话雷到了。
“是...三公子啊。”
齐小郁磨磨牙,齐笙这个大混球,又愚弄她,好气啊!
齐小郁有气无力地问:“这另一个猫妖是谁啊?”
丫鬟侧头回答:“是小姐的未婚夫,陈大公子啊。”
“......”
齐小郁傻眼了,那个人是她从未见过面的未婚夫??
比想象中的好看许多啊……
丫鬟笑了下,“三公子说,陈公子人不错,小姐就从了吧。”
齐小郁又问:“绑架我人是齐笙?”
“.....不算绑架吧。”
齐小郁更气了,“那他绑架的那个漂亮女子是谁?”
“小姐说的是林姑娘啊。”
齐小郁掐丫鬟的手臂,“绑架人家姑娘,齐笙安的什么心??”
丫鬟:“小姐还是当面问吧。”
齐小郁撇撇嘴,当面问就当面问。
老陈站在曲廊上目送她们离开,才迈步走进卧居,浴房传出水壶烧开的喷气声,老陈走了进去,看向脱了外衫,站在浴桶便等待热水的人,“明儿一早我让人把那两只窜进府里的野猫放生了。”
“随意。”齐笙呵笑一声,“我妹妹就这个样儿,你要喜欢,带走,我不管,若受不了她这脾气,你就自己走,我不追究。”
“齐小姐挺好的。”老陈认真道。
齐笙明白了,“那成,你把人带走吧,回头我再讨要你们的喜酒。”
老陈有些头大,不知要怎么把齐小郁带回去,“你不回京?”
“先不回。”
仆人倒了半桶水,齐笙脱了上衣跨进浴桶,老陈转身要走,只听身后传来慵懒的声音,“明儿收集些干花瓣。”
臭美。
老陈摇摇头,轻声“嗯”了下,“那位白衣姑娘,你打算如何处置?”
齐笙:“等闻淮之来了再说!”
“不怕闻老板生气?”
齐笙呵呵一笑,“他有脸生气?”
*
闻晏进府时,齐笙呵呵笑,“好久不见啊,闻老板。”
闻晏:“人呢?”
齐笙:“呦,挺关心人家呀。”
闻晏冷声:“人呢?”
齐笙炸毛了,“凶什么凶,我还有气呢!”
闻晏:“因为胭脂配方?”
齐笙拍拍手,“你还知道啊!”
他为了讨美人欢心,把齐家祖传的胭脂秘方给了美人的父亲,齐笙那叫一个气。
闻晏:“你留着秘方没用。”
齐笙:“我乐意留着,你凭什么送人?”
“我没给你银子?”闻晏抱臂看着他,“一千两喂狗了?”
“……”
*
闻晏走进里屋,看着醉醺醺的小姑娘,甚是头大,把人拉起来,“走,回家。”
林宝绒木讷,“哪个家?”
闻晏:“我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