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欢走到山脚下,才发现没带药篓，有些懊恼，又不想返回去,想着过几日让仆人来取。
她沿着盘山路走，与对面的人马狭路相逢,对方的人马晃晃荡荡，她侧身让路,脚下一空,整个人往后仰去。
对方惊呼：“小心！”
但为时已晚，颜欢踩在了悬着的雪上。
坠落间,手腕被人狠狠攥住。
周凉刚刚赶到，来不及思考，扑过去拽住了她。
其他人赶忙过来帮忙。
周凉把颜欢拽上来，颜欢被抱个满怀。
对方的主子跨下马,关切道：“没事吧？”
周凉下意识抱住颜欢，看向询问之人。
那人惊讶：“周尚书！”
这声音,颜欢听着耳熟,她稍稍抬眸,从周凉的臂弯向外看,心里一惊。
是太子！
太子没瞧见颜欢,对着周凉扯下嘴角，“真巧啊。”
周凉这人不爱与人结交,懒懒回道：“巧。”
太子笑道：“周尚书舍身救人,本宫佩服。”
周凉：“举手之劳而已。”
太子没在意周凉的态度，也可能是习惯了，笑着看向他臂弯的人儿，“姑娘没事吧？”
颜欢紧紧抱住周凉,脸贴在他胸膛，不想让太子认出她。
到了嫁人的年纪，因父亲是内阁首辅，很多人都在盯着她，包括太子。
她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压根不想入宫，因此，让父亲委婉地拒绝了皇家。
皇帝也没打算让一个喜欢抛头露面的医女做皇室儿媳，便没勉强。
但太子自见到颜欢，便喜欢上了，纠缠是常有的事。
周凉感受到怀里的姑娘似乎不愿意露面，不知为何，发了好心，用氅衣罩住她，“太子有事就去忙吧。”
太子收回视线，“那改日请周尚书吃酒，周尚书可别再推拒了。”
周凉淡目看着他们走远。
“行了吧。”周凉低头对怀里的姑娘道。
颜欢抬头，“谢谢。”
周凉松开她，“你是谁家的女儿？”
颜欢觉得对方救了自己，自己不该隐瞒，老实回答：“京城颜家。”
姓颜的人家不多，加之她对太子的排斥，周凉意味深长地问：“哪个颜家？”
颜欢：“首辅家。”
她试着问：“你是尚书？”
周凉：“关你何事。”
“......”
那你还问我的家世！
周凉把药篓塞给她，“记得报恩。”
“......”
周凉勾下唇，负手往京城的方向走。
颜欢追过去，“你走错方向了。”
“明儿你替我上早朝？”
“......”
进了城，两人饥肠辘辘，周凉随意进了一家路边摊，点了碗清汤面。
颜欢想着能报一点儿恩情就报一点儿，于是跟着坐下，点了一碗牛肉面。
摊主把两碗面送上桌，颜欢把牛肉面推给周凉，自己捧过清汤面。
周凉没说什么，低头吸溜面条。
颜欢嫌烫，吃的慢。
周凉吃完面，起身准备走。
颜欢摆摆手，道了别，“这顿我请，你走吧。”
周凉挑起桃花眼，有些揶揄，“行吧。”
颜欢吃完面，准备结账，忽然想起自己只有十两纹银，有点儿囧，看向摊主，“能找零吗？”
摊主：“咱这小本生意。”
颜欢手足无措地站起来，“能赊账吗？回头我让人送来。”
“姑娘，你跟刚刚的食客不是一起的么。”
“是啊。”
“他已经付了。”
颜欢汗颜，不止没还恩情，又欠下了。
*
颜欢回府就跟母亲打听六部里的几位尚书，首辅夫人纳闷：“打听这个干嘛？”
颜欢支支吾吾：“就打听一下，娘亲快告诉我。”
首辅夫人敏锐地嗅到了什么，开始逐个介绍：“户部尚书，比你爹年轻点，也是个老头了；礼部尚书，更老；刑部尚书倒是年轻，但杀戮重，不行不行；工部尚书年初才纳了小妾，更不行；兵部尚书，你不是拒绝人家了么；还剩一个......”
颜欢眼巴巴瞅着娘亲。
首辅夫人何其精明，“吏部尚书，名叫周凉，刚上任不久，你应该没见过。”
颜欢：“此人二十多岁？”
“嗯。”首辅夫人估量一番，“大概二十有七，至今未娶。”
“他...为何不娶妻？”
“眼光高，而且......”首辅夫人故意吊着胃口，问道：“有什么事情瞒着为娘？”
颜欢晃悠娘亲手臂，“您先回答我。”
首辅夫人：“他出身兵器世家，家族深受太上皇重视，但在十多年前遭遇血洗，他成了孤子。”
颜欢手指僵住。
首辅夫人叹道：“他也算本事大的，靠自己一步步晋升，如今，再没人敢欺负他了。”
“他以前常被人欺负？”
“刚被太上皇接来京城时，曾被欺负过。”
首辅夫人记得当时的情景，少年被几个纨绔子踩在脚下，换做别的少年，可能早就抱头痛哭了，但周凉没有，他笑看着那些人，眼中充满鄙夷，后来，把他们一个个拍入尘埃。
他成了年轻一辈里最耀眼的那个。
首辅夫人察觉女儿的异常，问道：“你见过周凉？”
颜欢：“嗯，他救了女儿。”
随后，她将彻夜未归的缘由讲了一遍。
首辅夫人推推女儿的脑袋瓜，“还以为你在太医院住下了，真不让人省心。”
颜欢自幼喜欢医术，也肯于专研，家里人拗不过她，最终让她去外面抛头露面，若非如此，以颜欢的样貌身段，早被名门望族定下了。
*
吏部衙门。
周凉忙完公务，靠在椅子上休息。
吏部侍郎走进来，手里拿着画册，“老大，这是几位贵女的画像，你瞧瞧有合眼缘的么，回头我让我娘帮你牵线搭桥。”
周凉瞥他一眼，“你比我急。”
“你都快三十了，再不娶妻生子，日后，你儿子得管我儿子叫一声叔叔。”
“一边去。”
吏部侍郎笑嘻嘻递上画卷，“你瞧瞧，十五六的姑娘，个个水灵，还温婉大气，眼光别太高，娶妻当娶贤。”
周凉随手翻了翻，“没有看上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知道。”
吏部侍郎贼兮兮凑近他，“诶，还有一位，保管你瞧见人家，眼珠子都转不动。”
周凉推开他的脸，“眼珠子转不动，那不是死了？”
“......不解风情。”吏部侍郎将最后一幅画像递给他，“自己瞧瞧，漂亮不漂亮，兄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这个你若再瞧不上，你就是断袖。”
周凉笑骂一声，转眸之际，画像摊开，画中的女子穿着红裙，如翩跹的蝴蝶，美的惊心动魄。
吏部侍郎观察他的反应，“漂亮不？”
周凉没吱声。
吏部侍郎拍桌子，“这都不漂亮？你想娶女妖精不成？？”
周凉合上画像，站起身，状似随意地道：“这不就是女妖精么。”
*
颜欢抱着一捆药材回府，发现府上有客人，她走进抄手游廊，准备回闺房。
首辅与周凉一同走出来，瞧见女儿，招招手，“小妮，快来拜见你的恩公。”
小妮是颜欢的乳名。
颜欢张张小嘴，不可置信地看着站在门口的周凉，他今日穿了一身青衫，身量比父亲高上半头，挺拔如松，确切地讲，他像凌然的雪松，给人一种难以亲近之感。
颜欢挪步过去，福福身子，“恩公。”
周凉闲闲地道：“受不起，叫我周凉吧。”
首辅笑呵呵，“叫声叔叔也不为过。”
两人：“......”
首辅夫人从屋里走出来，掐了一把丈夫的腰。
首辅不解，看向她，“啊？”
首辅夫人翻个白眼，挽起女儿手臂，对周凉笑道：“周尚书难得来府上一趟，老朽已让后厨备了晚膳，淡饭粗茶，周尚书别嫌弃啊。”
这留人的手段，挺高明。
周凉若是拒绝，会让人觉得，他嫌弃淡饭粗茶，亦或是不给首辅夫妇面子。
周凉：“那晚辈就却之不恭了。”
膳堂。
首辅夫人异常热情，首辅后知后觉，才明白妻子的意思。
他看向小女儿，悄悄嘎巴嘴：“喜欢他？”
颜欢对周凉，说不清什么感觉，两人才相处过一次，但他的存在感太强，让人难以忽视。
颜欢摇摇头。
首辅懵了，不喜欢的话，夫人在瞎撮合什么。
首辅夫人给周凉夹菜，“阿凉啊。”
“......”
首辅夫人：“以后常来做客，我家老爷好客的很。”
首辅咳嗽两下，制止了妻子的热情。
周凉意味深长瞥了夫妻俩一眼。
*
一日，周凉搀扶着喝醉酒的同僚来到太医院，正好赶上颜欢坐诊。
颜欢开了药，吩咐人去煎熬。
周凉坐在一旁，盯着颜欢忙碌的身影，“喂。”
颜欢扭头。
周凉：“你看过开在冬雪中的昙花吗？”
颜欢摇头，“能见昙花盛开都是难事，何况是开在冬季的。”
众所周知，昙花喜热，不耐风雪。
周凉：“我见过。”
颜欢来了兴趣，凑过去，“在哪里呀？”
“雪山山顶。”
“骗人。”
周凉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骗你个鬼。”
也不知两人怎么打成的协议，下一个休沐日的前夜，他们结伴去往雪山看昙花。
高高的山顶上，生长着各式奇异植物，颜欢寻到一株类似的，“我找到了。”
周凉瞥一眼，“嗯，那就等着吧。”
两人盘膝坐在涯顶，傻啦吧唧的吹着冷风。
几个时辰过去，也不见“昙花”开放。
颜欢冻的哆哆嗦嗦。
周凉：“要是冷，你就回去。”
颜欢嘴唇直抖，“再等等。”
他们没等来“昙花”盛放，等来了日落黄昏。
如血的晚霞笼罩着他们，颜欢挣不开眼，眯着一条眼缝眺望起伏的山峦。
风吹乱她的发，拂过男人面庞。
周凉看她快冻成雪人了，才想起自己身上的氅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谢谢。”颜欢拢着氅衣汲取温暖，上面还残留他的气息。
颜欢：“你冷吗？”
周凉：“废话。”
颜欢把氅衣还给他。
周凉没接，“穿着吧，省的流鼻涕泡。”
颜欢囧，这人讲话怎么这么不留情面。
夜幕降临，周凉站起身，“回城吧。”
好不容易来一趟，颜欢不想走，“我想看日出。”
周凉：“在这里呆一晚，我们明天会冻成冰雕。”
颜欢眨眨水汪汪的眼睛，“我想看日出。”
于是，周凉稀里糊涂的，舍命陪君子。
他们在山腰上找了个山洞，周凉拾了柴火，燃起篝火。
颜欢从随身的褡裢里掏出两个鸡蛋，伸出白净的手，递给他一个，“喏。”
周凉盯着跟蛋清一样娇嫩的小手片刻，“你吃吧，我不饿。”
“你人高马大的，肯定早饿了。”颜欢把鸡蛋塞在他手里，“我这鸡蛋是用药水泡过的，管饱。”
周凉不屑一笑，“庸医。”
颜欢装没听见，自顾自剥鸡蛋壳，吃完后更饿了。
她又掏出两个鸡蛋。
周凉哼笑一声。
颜欢有点儿不好意思，自顾自道：“鸡蛋凉了。”
周凉把自己的鸡蛋扔进火堆里，没一会儿又用木棍拨弄出来，趁热拨开，塞进她嘴里，“给你，管饱。”
颜欢嘴里被塞了鸡蛋，看着特滑稽。
周凉掏出酒囊递给她，“暖暖身子。”
“我不饮酒。”
“药酒。”
“你还喝药酒呀。”
周凉侧躺在火堆旁，“我身子羸弱，喝药酒健身。”
颜欢上下打量他，才不信他的话。
夜里超乎想象的寒凉，颜欢缩成一团，坐在火堆旁也汲取不到温度。
周凉犹豫一下，朝她勾勾手指头，“过来。”
颜欢：“于理不合。”
周凉：“你跟我在这里孤男寡女，就合乎情理了？”
颜欢“我”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周凉：“过来。”
“哦......”颜欢一点点往那边挪，“我把你当叔叔，你不能有旁的心思。”
周凉用舌尖顶顶腮帮。
颜欢挪过去，窝在他身边。
周凉：“再坐过来一点。”
颜欢又挪了一寸。
周凉突然抬手，扯下她身上的氅衣，披在自己身上。
颜欢傻眼，“......嗯？”
周凉翻个身，“我也冷。”
颜欢染了哭腔，“你怎么这样啊。”
周凉：“这件事告诉你一个道理，不要轻易相信你叔。”
颜欢：“......”
把人逗的快哭了，周凉忍不住笑出声，笑声闷在氅衣里，低低沉沉的。
他拉开氅衣，“要不一块挤挤？”
颜欢：“不要。”
“那你冻着吧。”
冷风阵阵，颜欢冻的直打颤，扯了一下盖在男人身上的氅衣，又把手缩了回去，卷缩成一团，望着洞外墨黑的夜色。
周凉翻个身看向她，女子玲珑的身段映在眼眸中，他有些喉咙发紧，咳一下，坐起来，把氅衣扔给她，又躺在地上。
颜欢拿着氅衣左右为难，这件氅衣本就是他的，她没道理霸占，“要不......”
“行吧。”周凉忽然扯了一下氅衣，顺带着把人家姑娘也扯进了怀里。
颜欢：“......”
她要起来，被周凉的桃花眼震慑。
周凉：“躺着别动，若不然，明早我们中的一个必然变成冰雕。”
颜欢看他刚正的面庞写满威严，当真不敢动了，他严肃起来，挺有震慑力的。
周凉满意，还厚颜无耻地搂住人家的腰，“睡觉。”
颜欢小声道：“......我并非此意。”
她只是想把氅衣还给他。
“那你自己变冰雕吧，别带上我。”
“......”
颜欢感觉搂在腰间的手动了一下，暧.昧不明的，立马道：“我把你当叔叔。”
周凉：“闭嘴。”
颜欢瘪嘴，同时又觉得彼此依偎很暖和。
周凉感觉怀里的姑娘香喷喷的，他皱了下眉，似有些纠结，却没松开她。
女妖精，跟他不是很配么。
他如是想。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节奏快~
早更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