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一更

南巡的队伍离开不久,京城就迎来了一场大雪,百姓们都道这是瑞雪兆丰年啊。

因为大雪,女子学堂修缮的进度一拖再拖,林宝绒倒是不着急,一边绣着嫁衣,一边陪林衡练武。

这日,大雪初歇,林府的马车沿着山路去往小竹屋,车夫经验颇深,“小姐,少爷,前面积雪太厚,我怕马匹打滑,不如你们步行,我拉着车慢慢走。”

“也好。”林衡扶着林宝绒下了马车,苏桃怕车夫一个人费劲,主动跟在车夫身边做照应。

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小尾巴,闻成彬。

由于天冷,尤氏和管家腿脚不利索,不能陪他在院子里蹴鞠,他太无聊了,一个人偷跑出来,偶遇了姐弟俩,便偷偷跟出了城。

而他的身后,又尾随了两名山匪。

他们是下山为寨主找女人的,恰好看到林宝绒和苏桃。

两人见色起意,打算分食一个,把另一个送给寨主。他们不约而同相中了林宝绒。

当他们越过闻成彬时,其中一个随手砸了他的头。

闻成彬还没反应过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名山匪踢踢他,发现他相貌出众,心想要是拿他去勾栏里换个女人也成啊。

苏桃洞察力敏锐,察觉到有人在逼近他们

苏桃冷笑,朝前面喊道:“小姐少爷,你们快点吧,要是晚了,该被周凉骂了!”

林衡扭头笑,“苏姐姐,你挺了解师父啊。”

“嘁。”苏桃撇嘴。

林宝绒也扭头看去,刚要开口,忽觉有气流划过头顶,带着一股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抬头向上望,登时震惊,积雪从山坡下滑,越来越快。

雪崩。

一触即发。

“小心!”

一声惊呼过后,山坡塌方,传来巨大的轰隆声......

半个时辰后。

“有没有人啊?”

“能听见吗?”

人们在搜索幸存者。

林宝绒依稀听得喊声,费力睁开眼。

雪崩时,她被冲击到崖壁下,挂在了树杈上,倒是没受多重的伤。

“衡儿。”

“小桃。”

“阙伯伯?”

她拾起一根树杈做拐棍,沿着崖壁寻找他们。

倏然,脚踝被人抓住。

是那两名山匪中的一个。

山匪瞧见林宝绒时,眼睛都亮了,他佯装疼痛,“姑娘...救我...”

林宝绒不知他是谁,以为是当地的百姓,“你怎么样?”

山匪痛苦道:“腿上有刮伤,姑娘剪开我的裤腿帮我检查一下吧。”

“我不是大夫。”林宝绒瞥了一眼他的小腿,没见到渗出的血,“还能走路吗?我...扶你吧。”

男女授受不亲,但不能见死不救。

山匪:“行,那我试试能不能走。”

林宝绒抿下唇,点点头,伸手去扶他。

砰!

一个雪球砸来,砸在山匪的脸上。

“谁特么敢砸老子?!”山匪本能骂出脏话。

粗鄙的言语令林宝绒顿住动作,她看向雪球砸来的方向。

闻成彬又搓了一个雪球,再次砸向山匪。

山匪立马跳起来,撸起袖子扑过去,“小兔崽子,刚刚就不该留你一命!”

林宝绒见山匪活动自如,深知自己被骗了,心中响起警钟。

素未谋面,为何要骗她?

闻成彬又揉了一个雪球,以蹴鞠的方式踢了出去,踢在山匪脑门上。

“哈哈哈!”闻成彬掐腰大笑。

山匪气急,骂骂咧咧挥出一拳打在闻成彬下巴上,将他扑在雪地上狂揍。

闻成彬捂着头,对林宝绒大喊:“你快走,他不是好人!”

他被山匪扛在肩上时就醒了,将两名山匪的话尽数听了去。

林宝绒本不想管闻成彬,但他是为了救自己才遇险的......

她唾弃自己的心软,却做不到熟视无睹。

山匪又砸了闻成彬一拳,“你特么活腻歪了,知道老子是谁吗?!”

闻成彬:“你是丑八怪!”

砰!

山匪砸了他一拳,“再骂!”

“啊,出血了!”闻成彬捂着鼻子,开始大叫。

山匪把他的脸按进雪地里摩擦。

“啊啊啊......”他难受的只能哼唧。

山匪打够了,想起美人来。

他刚要转身看看美人跑多远了,结果头部一疼,眼前出现重影,美人...好几个美人...

林宝绒拿着树杈打晕了他。

从没偷袭过别人,林宝绒紧张的忘记呼吸,见山匪倒在地上,才大口大口呼吸。

闻成彬爬起来,捂着肿成猪头的脸,泪眼婆娑看着她,“你还有点良心!”

说着,他朝山匪狂踹两脚,“叫你打我,叫你打我,我要把你打成猪头!”

自己都成猪头了,还要把别人打成猪头,这画面难免怪异。

林宝绒扔下树杈,没再管他,大步朝前走。

闻成彬见她走了,赶忙跟上,冰天雪地,他不认识路。

林宝绒皱着眉头加快脚步,冰蓝色裙裾在雪地里划出优美弧度。

或许,她的美全长在他的审美点上,闻成彬虽然意识不清,但还是觉得她好看,连生气的样子都赏心悦目。

“等等我。”他追上去,还想牵她的手,就像牵尤氏的手一样。

林宝绒甩开,“别碰我。”

好吓人。

闻成彬把手缩进袖口,“堂伯祖母说的一点儿没错,女人表里不一!”

末了,还重重哼一声。

林宝绒不理他,继续赶路,四周全是树丛,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衡儿!”

“小桃!”

“阙伯伯!”

她焦急地喊着。

闻成彬也帮着喊人。

林宝绒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闻成彬自然也听见了,他没敢回头,拔腿就跑。

若是落在对方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林宝绒也小跑起来,却被灌木丛绊了一跤。

坐起来时,面前落下一道人影,是一个陌生男子。

虽然不认得他,但他跟刚刚的人穿着打扮差不多,估摸是一伙的。

林宝绒心里叫苦,摸到一块石头,半举起来。

山匪勾唇,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美人。

正准备弯腰捞人,被侧方冲出来的“东西”撞了一下,力道不轻。

闻成彬抓起一把雪,招呼在山匪脸上,他拉起林宝绒,横冲直撞地奔跑在树林里。

山匪缓过来,拔腿去追。

闻成彬拉着林宝绒跑到了一个被枝桠遮盖的山洞前,不顾她意愿,把她拉了进去。

林宝绒揉了揉红肿的手腕,刚刚奔跑的时候,能感受到他的爆发力,说明,即便他意识混沌,但本能的身手尚在。

跟他独处,依然危险。

可外面更危险。

林宝绒靠坐在山洞壁上,呆滞地盯着外面。

闻成彬像小狗一样卷缩在一旁,怕惹怒她。

明明自己救了她,可她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哼,心里好气啊。

他伸手推她一下,“别坐在洞口,会被发现的!”

“你是木头桩吗?怎么不说话?”

无论他说什么,林宝绒就是不理,闻成彬无聊透顶。

倏然,山洞外传来呼喊——

“你们放开我!”

是林衡!

林宝绒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两名山匪发现了林衡,并将他扛在肩上。

一名山匪对着山谷大叫:“小娘子,你的家人在我手上,快出来!”

另一名山匪附和道:“再不出来,老子宰了他......啊!!”

林衡近期跟周凉练武不是白练的,拿准时机,以山匪拽着自己的手臂为支点,向上一个空翻,掏出靴子里的匕首,架在山匪脖子上。

“别动,否则我割断你的脖子!”

少年力气不小,被擒住的山匪不敢轻易动弹。

“你们遇见我姐了?”林衡心里有些慌,怕林宝绒被辣手摧花。

被匕首抵住的山匪立马服软,“我们遇见一男一女,那女的可能是你姐。”

“她在哪?!”

“跑没影了。”

林衡磨牙,“你们伤到她了?!”

“没没有!”

另一名山匪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开半步。

到底是历练少,经验尚浅,没等林衡反应过来,后退的山匪朝他眼睛扬了把粉末。

林衡以手挡眼,两人趁机把他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林宝绒冲出山洞。

本能使然,闻成彬按住她,“不要出去,危险!”

“让开!”林宝绒哪里舍得弟弟受伤。

闻成彬说什么也不放。

这时,林宝绒挣扎间,摸到了他的后腰,手指一缩,却摸到一把......火铳。

“哪里来的?”

她推开他,手持火铳,瞄准山匪。

闻晏曾教过她使用火铳。

砰!

弹丸冲破束缚,自枪膛飞出,从一名山匪的手臂擦过。

山匪以为官兵来了,撇下林衡,慌忙逃窜。

林宝绒瞄准一名山匪的腿,眼中有矛盾的情绪。

闻成彬忽然抬手,扣住火铳,“不许你拿我的东西!”

林宝绒拍开他的手,再次抬起火铳,山匪已经跑的无影无踪。

闻成彬抢过火铳,别在腰带上,“你对我凶,我不借给你。”

这会儿又迷迷糊糊了,看来的确傻了。

想想也是,若他是前世的闻成彬,手里又有火铳,刚刚早就动手了。

林宝绒笃定,前世的闻成彬,一定会把枪口瞄准山匪的心脏位置。

闻成彬,是天生的狩猎者,而非猎物。

那一刻,林宝绒心里有些松动,眼前的阿彬与前世的闻成彬并非是一个人。

林宝绒拨开灌木,朝林衡跑去。

“衡儿!”

*

山洞里,林衡靠在林宝绒肩头,吃着野果。

“姐,你没事吧?”

林宝绒揉揉他的头,“你都问了三遍了。”

“我不是怕你强装坚强么。”

“姐姐没事。”

林衡笑道:“没事便好。”

雪崩时,他与苏桃被埋在一处,苏桃凭借臂力,愣是顶开了覆在身上的雪。

两人得了救,开始分开寻人。

林衡发愁,“不知阙伯伯怎么样了。”

林宝绒静默,脸上露出一丝不确定。

林衡看向闻成彬,“致恒哥哥!”

闻成彬困的挣不开眼,“嘘,别打扰我。”

山谷下起小雪,搜救的人还是没有找到他们。

入夜,山洞阴冷,林宝绒搂着弟弟互相取暖。

闻成彬想了想,脱下斗篷,悄悄披在他们身上。

林衡窝在姐姐怀里睡的沉,林宝绒却睁开了眼睛,山洞黑漆漆的,放大了感官。

她发现闻成彬走到风口,坐在地上。

是在为他们挡风?

林宝绒摘掉斗篷,本想还给他,睡梦中的林衡却因为冷,紧紧抓着不放,无奈,她将那件斗篷裹在弟弟身上。

闻成彬冻得直哆嗦。

林宝绒:“别坐那里了,我不会记得你的好。”

闻成彬脱口而出:“你为何讨厌我啊?”

为何?

林宝绒扯扯嘴角,“你真的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问了等于白问,即便是清醒时的闻成彬,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闻成彬又问了一句:“你为何讨厌我啊?”

得不到回应。

*

翌日一早,搜救的队伍找到了他们。

回了城,林宝绒看到苏桃和车夫阙伯伯,心下松口气。

闻成彬睨她一眼,跟着尤氏回府了,一路上尤氏一直在说林宝绒的不是,“你说,一个姑娘家成天往外跑,像什么话,林尚书也不管管。”

闻成彬随口道:“她跟别的女子不同。”

尤氏看向他,“你怎么也替她说话?”

他心虚地摸摸鼻子。

“她哪里不同?”

闻成彬鼓着腮,“感觉。”

“得了吧。”尤氏气不打一出来,“还有你,以后不经我同意,不许出去乱跑,你现在意识不清,万一被歹人盯上,怎么办?”

“哦。”闻成彬扯扯她衣袖,“堂伯祖母,阿彬不气你了,你笑一个吧。”

又开始卖乖。

尤氏最吃他这一套,“油嘴滑舌。”

尤氏拉着他快步走,“咱们去买杏仁糕!”

闻成彬心里乐开花。

走到卖杏仁糕的店铺前,一名妇人被人从店里哄了出来。

“走走走,老东西,别挡着我们做生意!”

妇人苦苦哀求:“求求你们,让我在这里刷碗吧。”

“一边去!”店家一脚蹬开她。

妇人摔倒在地,包裹飞出半丈远。

尤氏最看不惯恃强凌弱,又仗着自己儿子是朝廷大员,底气很足地走上前,扶起妇人,对着店家呵斥:“人家也是为了挣口饭吃才求你们的,你们至于吗?!”

店家看她不像一般人家的老妇,点头哈腰道:“这位夫人,你误会了,这女人手脚不干净......”

“我没有!”妇人立马否认。

尤氏看向妇人,见她蓬头垢面,但气质尚佳,看上去像是家里落了难,不得己才出来谋生的。

“你叫什么啊?”

妇人不愿透露,随口道:“夫人喊我孙媚吧。”

尤氏上下打量她,“你因何落魄至此?”

孙媚:“我本是富贵人家的妾氏,却因得罪了家中小姐,被赶出来了。”

说到此,潸然泪下。

“我还有个女儿,被大户人家看上,强抢回府,又被抛弃,如今下落不明......”

尤氏感觉她是个苦命女子,握住她手腕,“那你没干过粗活吧?”

孙媚跪地道:“求夫人行行好,收留我吧,等我找到女儿,再一并向夫人报恩!”

“快起来。”

尤氏怕被人瞧见,拉她到一边,“行,那你先跟我回府。”

孙媚刚要说感谢,尤氏又道:“我儿子是北镇抚使,等他回来,我让他替你做主。”

孙媚嘴角一僵,北镇抚使,林宝绒的未婚夫君!

不就是他抓了自己女儿么!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林修意曾经的相好小孙氏。

还真是,不是冤家不碰头啊!

翌日,周凉拎着一条鱼来到林府,林修意有事不在,护院直接禀告了林宝绒。

把客人迎进府,林衡一脸的病相去了一半,喜笑颜开,足见多喜欢自己的师父。

周凉把鱼扔给厨役。

结果,苏桃先伸了手。

鱼身光滑,苏桃抓不住,“啊啊啊,太滑了!”

惹得众人大笑。

跟周凉相处多了,难免生出奇异的念头,比如自己炖鱼。

林宝绒让厨娘去倒坐房休息,自己和苏桃开始琢磨如何做鱼。

周凉厨役精湛,却懒得动手,怎么说自己也是客人,不能喧宾夺主,于是他叮嘱两句,带着林衡在庭院里散步。

林衡把遭遇山贼的事叙述了一遍。

周凉抱臂,“所以你被偷袭了?”

“他们用粉末扬我眼睛。”

周凉:“下次再遇见这样不入流的无赖,为师教你一招更绝的。”

林衡眼睛放光,“师父快讲。”

周凉隔空踢出一脚,一本正经道:“猴子偷桃!”

林衡:“......”

苏桃:“......”

怎么听着怪怪的。

林衡哪里听过这种招式,虚心求教。

周凉笑得高深莫测,“这里有姑娘,不方便透露,走,师父带你换个地方练去。”

两人去了前院,苏桃呵笑一声,看向一脸懵懂的林宝绒,摆摆手,“小姐还是不要打听了。”

“为何?”她也很好学的!

苏桃:“江湖招式,上不得台面。”

林宝绒摇摇头,看着砧板上活蹦乱跳的鱼,问道:“咱们要怎么做?”

苏桃哪里会炖鱼,“喂点酒?”

林宝绒取来一小坛酒,苏桃掰开鱼的嘴,她手劲大,差点将鱼掰成两半。

给鱼喂了酒,两人站在砧板前观察,苏桃兴奋道:“它晕了。”

林宝绒也没见过醉酒的鱼,笑道:“嗯,那接下来呢?”

“刮鳞。”

林宝绒取来刮鳞的刀。

苏桃抢过来,“这种粗活还是奴婢来吧。”

砰!

一刀拍晕了鱼。

她笑道:“还挺简单,知道这样,就不喂它喝酒了。”

林宝绒对拿着菜刀的苏桃一脸佩服。

两个小白开始琢磨从哪里下刀。

叶然站在门口,一脸嫌弃,刚要进去帮忙,孰料,晕了的鱼扑腾一下,醒过来了。

“啊!”苏桃吓了一跳,不小心把菜刀朝后撇去,菜刀直奔窗外,插在树干上,挡住了走过来的齐笙的路。

齐笙懵逼了。

随后,灶台里响起霹雳巴拉的声音,以及苏桃的大叫。

“叶然,还不过来帮忙抓鱼,啊啊啊,它过来了!”

她怕鱼??

一个暗卫竟然怕鱼?

齐笙哭笑不得,走过去,绕过叶然,“大姐,借过一下。”

叶然瞥他一眼,眸光冰冷,谁是你大姐!

齐笙笑笑,一把扣住乱跳的鱼,拿起菜刀三二下搞定。

苏桃朝他竖起大拇指,“齐大人牛。”

齐笙笑得嘚瑟,“一般。”

他抓起一把盐,开始拌调料,“听说周凉过来了,想必是要在府上蹭饭,刚好我吃腻了自己府上的饭菜,过来改善一下伙食,绒绒妹妹不介意吧?”

林宝绒落落大方道:“荣幸。”

不常插话的叶然忽然道:“齐大人为了改善伙食才过来,还要自己炖鱼?”

这也算改善伙食?

齐笙扭头笑道:“锅具不同,味道自然不同。”

叶然面无表情,十分介意那句“大姐,借过一下”。

齐笙像看出她的不愉悦,故意说道:“叶侍卫有了烟火味了啊。”

叶然一愣。

这么多年除了一身血腥味,还剩下什么?

齐笙是在夸赞她?

用膳时,六人围在一桌,也不管天寒,就坐在六角凉亭里,吃着热滚滚的白萝卜炖鱼。

齐笙端起酒杯,“绒绒妹妹,敬你。”

周凉扣住齐笙的手,“让闻晏知道,还得了?”

“他又不在这里。”齐笙没有收回酒杯,“在我心里,一直挺佩服绒绒妹妹的,勇气不输男儿,今儿赶巧,敬妹妹一杯。”

林宝绒也不扭捏,为自己倒了酒,双手举起,“齐大哥请。”

一盏酒下肚,胃肠温热。

周凉勾下唇,也举起酒杯,什么也没说,隔空晃晃,兀自饮下。

林宝绒回敬。

仅仅两杯,无人再劝酒。

苏桃衔着酒杯,问道:“要不要飞觞?”

“你醉了。”周凉好心提醒,“回屋吧。”

“我没醉。”苏桃凑上去,比划起来,“来一把?”

周凉推开她的手,“林衡,你家这丫鬟疯癫的很。”

林衡双手托腮,呈思考状,“师父不是喜欢疯癫的人吗?”

周凉瞪他,“胡说。”

林衡吐舌头,“学生说错话了。”

之后,没人再劝苏桃,任苏桃因醉酒陷入濩落,又因酒开怀大笑。

送走周凉,林宝绒和叶然扶着苏桃回屋,苏桃搂着林宝绒,“小...小姐,知道...奴婢为何...跟着你吗?”

“为何?”林宝绒柔声问。

苏桃倒在塌上,蹬掉靴子,卷进棉被,断断续续道:“当年我不肯执行任务,被太子罚站,三天三夜不曾进食,也无人敢给我送餐,饿的几近晕厥,是小姐赏了我一个馒头,还说,是从宫筵上偷的。”

那是苏桃第一次见到林宝绒,小姑娘梳着丱发,穿着一身大红宫装,是真正的人间富贵花,而她觉得自己像蒹葭,不值一钱。

那时起,每次见到林宝绒,她就会多留意几眼,但林宝绒从未在光亮的地方见过她,因为她总是生活在暗处。

“小姐,谢谢你收留我。”她拽着林宝绒的衣服,喃喃。

林宝绒为她擦拭脸蛋,轻叹:“好好休息,初阳会驱散心中的郁结。”

比起冷清的白月光,初阳才是温暖的存在啊。

林宝绒走到闺阁前,护院来报,说闻府招了一个老嬷嬷,想是尤夫人招的帮手,林宝绒没放在心上。

*

孙媚针线活好,给尤氏缝制了不少衣物,加上嘴甜,把尤氏哄得团团转。

孙媚察觉尤氏对林宝绒不满,暗地里给林宝绒穿了不少小鞋。

尤氏也不傻,试探着问过她,怎么认识的林宝绒,孙媚早就想好了说辞,说自己曾在林府做过女红短工,接触过林宝绒,还被赏了巴掌。

尤氏惊讶:“她对下人这般苛刻?”

孙媚战战兢兢地问:“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

尤氏摇头,“得亏你说了,要不然我和淮之就被蒙蔽了。”

一旁吃面条的闻成彬抹把嘴,指着孙媚,对尤氏道:“堂伯祖母,我觉得她是个狐媚子。”

尤氏拍了一下他的头,“别没大没小的,她是你的长辈。”

闻成彬揉揉脑袋,瞪着孙媚,孙媚回视他,没把半痴儿放在眼里。

曾经的少詹事又能怎么,现在不就是个傻子么。

孙媚冷笑,夜里给尤氏和管家灌了点药,潜入闻晏的书房翻箱倒柜,结果只翻出二十两纹银。

堂堂北镇抚使,家里这般清贫?

她连夜逃跑,边跑边骂闻晏是个穷鬼,林宝绒嫁给他,注定过苦日子。

想到此,孙媚心里爽翻了,花了二十文钱住进了城东的一家客栈,她等不到孙轻罗,不想离开京城,闻府虽安逸,但谁知道闻晏哪天回来啊。

可能得意忘形说的就是她,她被“半痴儿”跟踪了。

孙媚往夜宵里下蒙汗药时没考虑他。

而且,她也不好好想想,闻府为何没有护院,还不是因为宅子里没有值钱的物件,以及机密。

闻成彬没去官府,而是去找了林宝绒,结果没见到林宝绒,而是遇见了林衡。

林衡听完他对孙媚的描述,脑海中浮现了小孙氏的身影。

他吩咐护院,“去给晋王送个信儿。”

林衡是后来从晋王世子口中得知,晋王收留了孙氏母女,若是让晋王知道小孙氏的下落,小孙氏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翌日一早,林衡让宝绒去晋王府看热闹。

林宝绒不解,但还是按着弟弟的叮嘱,乘轿子过去了。

晋王让人把小孙氏挂在院中最高的树上,身上挂着牌子:偷盗者。

路过的百姓好奇地打量着,指指点点。

林宝绒挑开帘子仰头看,美眸微动。

是她。

闻成彬也来看热闹,还对路人讲:“她是个小偷,偷了我家好多银子!”

林宝绒觉得小孙氏咎由自取,让轿夫起轿回府。

忽然,人群中窜出一名女子,女子手持小刀,径自朝林宝绒刺来。

所有人都懵了。

说时迟那时快,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闻成彬。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闻成彬几乎是本能地挡在了轿子前。

女子的刀刺入了闻成彬的胸膛。

“啊!”

“杀人了!!!”

路人们惊慌不已。

此女正是孙轻罗,她吃了一段时间牢狱饭,刚被放出来,却瞧见了这般场景,令她觉得无比丢脸。

随后,又瞧见了林宝绒,嫉恨驱使,在不明缘由的情况下,冲了过来。

热血喷出,溅在她的眼睛上,接着,她被人按在了地上。

苏桃怒不可遏,差点踩碎她的脑袋。

林宝绒猛然掀开帘子,眼睁睁看着闻成彬轰然倒下,倒进轿子里。

她扶住他。

他为她挡刀......

怎么会......

闻成彬捂着伤口,表情痛苦。

林宝绒:“苏桃,救人!”

苏桃将孙轻罗劈晕,疾步走到轿子前,伸手按住男人的伤口,她执行任务时经常受伤,掌握了一些救人的技巧。

在晋王府侍医赶过来之前,她要竭力为他止血。

林宝绒用手掌支撑着倒下的男人,眼中溢出迷惑和不解,他为何要以命护她?

闻成彬微仰着头,盯着蓝天白云,余光瞥见林宝绒茫然的表情,想无力言语。

为何救她?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许是出于本能,想要为她,孤勇。

他慢慢闭上眼睛,陷入混乱的场景,像一场纠缠不清的梦,想要醒来,又沉醉其中,可梦里,依然有她的身影,翩跹的、柔美的、灵动的、清丽的、冷漠的、杌陧的,她不停变换着,他伸手去碰,一碰,画面就碎了,如镜花水月,消散如烟。

“闻成彬。”

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似久远之前,徘徊在他脑海中的声音。

彻底晕厥前,他又听见了一道沙哑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不是——

“绒绒。”

“看看我好么......”

作者有话要说:46章凌晨修改过剧情,以新剧情为准~

重要角色出没,然后就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