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的速度骤然慢了下来,路林修探寻的目光朝着司机师傅看过去。
“呲——”
一声刺耳的声音传出,路林修把梁笙护在怀里,替她遮上了耳朵,挡住了那道刺耳的声音。
梁笙缓缓抬起头,耳朵还被路林修温热的手掌心包着。
浑身窜着电流,一阵酥麻,梁笙抬头朝着路林修看了过去,骤然撞进他炙热的目光之中。
她的心倏然收紧,又迅速收回自己的目光。
等客车稳稳当当地停下来,客车上的人纷纷落定了心。
有的人急着赶路,不禁着急起来,嘶着嗓子问:“师傅!出什么事了?我着急赶下一趟车!”
司机师傅没回应,他急匆匆地从驾驶座站起身,下车去检查。
耳边传来人群不满的声音:“真是倒霉死了,出个门都不顺遂,我孩子还在家等我回去呢!”
这时候又有一个妇人喊:“能不能快点?”
司机师傅满头大汗,翻开了客车前盖,检查了很久才重新回到车上。他摸了摸自己没什么头发,光亮的脑袋:“各位,稍安勿躁!”
司机师傅目光扫过众人,额头上的汗滑落到鼻尖,老实巴交的模样可见急促,“车坏了,我也没办法。我们只能等,看看附近还有没有人过来。”
话音刚落,梁笙便朝着窗外看去。
四周荒茫一片,可见是不知道走到了哪个村落的村道上。四面朝天,皆是黄土。
她想起自己去山西省贫困县支农的那一年。
在黄土高原上,只能看得见黄土和高架的桥,隔好几百里才能在一个地势凹陷的地方看到一个土著的村子。四周不见高楼,皆是窑洞。
这里的场景,和那里相似,只不过,那地方要比现在这里的情况要好上很多。
树脖子七倒八歪,长得还没有人高,斜斜的立在高坡上,骤然刮起一股大风,漫天的黄土没有树木的阻拦,劈头盖脸的砸在人脸上。只要鼻子一吸,就全是土味。
客车上的人听见司机师傅说车坏了,登时哄闹起来:“等?就这鬼地方?要等到人来,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司机师傅哪里有辙,他双手一摊:“现在闹也不是办法,我老婆孩子也在家里等着,我要有能力,我也想早点回家!”
一车子的人都陷入了颓然。
梁笙抿了抿嘴角,听着四周哄闹,这年代也没有手机,不能立刻拨打救援。
她记忆中扫过来时的路,如果她没有猜错,是司机师傅为了省点油钱,擅自绕了小路。才会把他们都带到这种地方来。
现在,指望有车来,不大可能。
梁笙的目光与路林修相视,路林修将梁笙拉在自己身后,梁笙疑惑地看着他,轻声问了一句:“你干什么?”
路林修回给她一个极为安定的眼神,轻轻扬了扬嘴角。
只见路林修从自己口袋中掏出自己的证件,抬起来放在自己的胸前给大家看,一边大声说:“我是人民解放军,大家听我说!”
客车上的人听到路林修的声音,目光纷纷落在他的身上。
“这里人烟稀少,我们对环境以及气候都不了解。如果遇到暴雨山洪,后果不堪设想。继续闹下去,为难司机师傅,只是浪费时间。”
路林修顿了顿,看到大家都安静下来,甚至没有人出一言反驳,他内心感到身为解放军被尊重的无限自豪。
他缓缓将自己的证件收起来,一字一句道:“大家如果相信我,就跟我下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往南走,大概在四十公里的位置,有一个村子,过去了,可以暂时解决当前的困境。”
人起码要吃饱饭。
在这个车上继续呆下去,存粮吃完,根本没有指望。
有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三岁的孩子,身穿花袄,头发用一个花色的发圈扎成马尾,犹豫地开口:“解放军同志,四十公里。那哪里是开玩笑的?不如就在这里等等?”
单看她的穿着打扮以及肤色,一看就是从小没有吃过什么苦的大家闺秀出身。
一些年纪稍微大一些的,也不大愿意。
路林修轻蹙起眉,非常不认同。
梁笙抬头看向自己身前伟岸的身影,嘴角扬起来,心里生出一股暖流。
他是担心车上有人闹事,才会选择先把她拉在身后,再挺身而出?
梁笙走到路林修身侧,她朝着那人说:“大姐,我知道你不愿意走,这车上的很多人都是。但凡坐的起客车的,都是家境还算不错的。可是你们看看自己现在处于什么地方,这地方能有什么指望?再说了,大家有多少存粮经得起等?还是说等来的人就一定会带来希望?”
“南边是我们来的方向,往南走除了费点力气,不会有任何的损失,说不定能更早遇到别的车。大姐你仔细想想,我说的话在不在理?”
其中一个老太太啧了一声,仰着头看向路林修,轻蔑说:“四十公里?这是人能说的准的?谁知道你是不是胡乱说了个数字骗我们?”
路林修没有恼怒,只是轻笑了一声,“我是人民解放军,任务是为人民服务,你说我会不会骗人民?”
年轻小伙抱着包,听着你一言我一语,有点看不下去,“解放军同志都是为了大家好,要走就走,磨磨唧唧的干什么?要我说,管那么多干什么,要不想走,就留下,不信命呗,您就瞧着看看您能等来什么吧。”
小伙子二话没说,“噔噔噔”地下了车,把行李背包扛在背上,听了路林修的话往南走。
有了人带头,有些拿不定主意还在犹豫的人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路林修和梁笙下了车,没有急着走。而是驻足在原地,等到最后一个下车的人。
先前怀疑驳斥路林修的老太太固执己见,从自己包里拿出香蕉来,慢慢悠悠地啃着。丝毫没有任何要下车的意思。
天上压来乌云,越来越阴沉,路林修的眉头直跳个不停。
他重新上了车,看着坐在最后纹丝不动的老太太,“阿姨,我真的没有必要骗你,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跟我们下车吧。”
老太太冷哼了一声,都没抬头看路林修一眼,“你要走就走,多管什么闲事!”
梁笙听到这老太太的气话,有些无奈。
她本科学过一点气象学,不算专家,会点皮毛。
现在四周空气湿气加重,可见度也逐渐降低。不出四个小时,这里必然落雨。
她的心中腾升出不好的预感。
路林修这么固执地劝老太太,一定也清楚这个情况。
这里就像是一个天坑,如果下雨了,很可能引发山洪。
梁笙走上去,好笑道:“奶奶,你是不是老了就行动不便,只能在这车上等着?”
“既然这样的话,林修,你还管她干嘛,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该劝也劝过了,走吧。”
路林修回过头看向梁笙,只见她冲他眨了眨眼睛,示意他先下车。
路林修没有动,老太太抬起头不悦至极地看着梁笙:“我才五十多岁,你这姑娘,喊谁奶奶?”
梁笙挑了挑眉,没有任何脾气,月牙一般的眼睛,说的理所当然:“你腿脚不便,可不就是奶奶?”
说完,梁笙转身就下车,半点没有再多嘴的意思。
路林修眉眼闪烁,有些犹豫,却在梁笙的示意下,先下了车。
两个人拿着包走在前面,也没有回头。
老太太越想越气不过,那个死丫头凭什么喊她奶奶?
下车就下车,她得给证明给她看看!
老太太蹭地一下站起来,跟着下了车,在梁笙和路林修身后骂骂咧咧,“你给我说清楚,说谁是奶奶呢?”
梁笙刻意回过头:“我奶奶七十岁了照样下地干活,不就四十公里,奶奶,你怕了吗?”
老太太嗤笑了一声,走的越来越带劲,放了狠话:“你给我等着瞧。”
梁笙噗哧一声就笑了,这老太太看着烦人,骨子里还挺可爱。
路林修看着梁笙,轻声问她,“你怎么知道她会下车?”
梁笙耸了耸肩,“好言相劝是没办法,就只能赌一把。这种人就得特殊法子治。”
梁笙确实有点气老太太油盐不进,但还是刻意放慢了自己的脚步,等着她赶上来。
中途路林修担心她走不动了,也试图去背她。
老太太也许是被梁笙的激将法激到了,居然咬着牙,跟着他们一路走了下来。
……
路林修说的话一点都没有错,走了四十公里的距离,他们如愿看到了村庄。
这里还有一条清水渠,是这漫天黄土中唯一一抹亮色。
路林修组织大伙进去。
“轰——”
伴随着惊雷的声音响起,一道白光划破天际。豆大的雨点猝不及防间砸向地面。
“快!快进去躲雨!”
一群人顶着包裹,四处奔散,就近躲进了几户人家的屋檐下。
路林修和梁笙一起扶着老太太躲雨,老太太抬眼看了一眼天气,耳边惊雷彻响。
远远地望过去,能清楚地看到暴雨冲刷着黄土,汇成一道天河朝着人压过来。她看到这幅场景,回过头看向路林修,眼泪刷的就下来了,“解放军同志,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