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川的眸光微闪,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其中翻滚。
最终化为了无奈。
“燕小姐。”景云川抬眸看着她,温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并非是我有意瞒你,只是有些真相受法则之力约束,无法宣之于口。”
燕嫆灵机一动,问:“那你可以写出来吗?”
景云川笑了笑,缓缓摇头。
“一个人背负着这么多秘密,一定很辛苦吧?”燕嫆一手支着下巴,侧头看着他微微出神,清亮澄澈的黑眸中闪过了一丝心疼。
连燕嫆自己都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可怜景云川,还是在可怜自己。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独自背负着那些前世的秘密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凡界,去完成一个看不到希望的任务。
景云川听到燕嫆的话,不由地愣住了。
辛苦?原来这种他早就习以为常的感觉,叫辛苦...
他没想到,燕嫆不仅没有因此事心怀微词,反而关心他是否辛苦。
在漫漫长生中,还从未有人问过他这句话。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因这句话重重地跳了一下,恍若一粒石子砸向冰封的湖面,留下了几道裂痕。
燕嫆见景云川沉默不语,以为戳到了他的痛处,于是知趣地转移话题道:“你的那套指法很厉害,我大概悟出了一些皮毛,我试着弹一遍你看看对不对。”
“好。”景云川并不惊讶于燕嫆可以只看一遍就记住。
琴音一遍又一遍地响起。
直到月上中天,因燕嫆困得实在睁不开眼,景云川才放过了她。
“如今你只是刚刚入门,若想彻底掌握,还需趁热打铁反复练习。”景云川淡淡道:“此套指法需从明日起连续练习七日,每日不少于两个时辰。”
燕嫆:......
大哥给您跪了,您是对‘七’这个数字有什么得天独厚的偏爱吗?
“咳...其实我练习三日就能掌握了。”燕嫆决定努力挣扎一下。
“熟能生巧。”景云川丝毫不给她继续讨价还价的机会,“我会陪你一起,方便及时为你纠正错误。”
燕嫆:......
能把“监督”说的如此高级,文仙都甘拜下风啊。
燕嫆生无可恋地回到卧房,她发现自从穿越过来遇到了景云川后,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倍受折磨。
她决定一回到长安就和那个便宜爹说自己与景云川八字相克,只要见到他就会倒霉,让便宜爹以后分配案件时将她和景云川岔开,最好永远不要再遇到。
谈什么救世,都这么久了,她连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本就不是什么大英雄,不仅没有那么高尚,还又菜又摆烂。她做不到像圣人那般心性坚定,胸怀天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有着最庸俗的七情六欲的小仙而已,她也会害怕,也会无助,也会有压力,也会生出放弃的念头。
甚至还糟糕到因为怕吃苦受累,不想学习仙术。
这才成了仙界大名鼎鼎的“学术蝗虫”,标标准准的倒数第一。
若这世间气数将尽,就算没有景云川来灭世,也会有别人。
活在当下,珍惜光阴,将每一日都当作最后一日来享受,未尝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对不起了天道,让您失望了。您一定是瞎了眼才选择了我啊...
燕嫆在心中对天道默念了一百遍对不起,然后放心地开始摆烂。
摆烂就从让自己好好睡一觉开始吧。
第二日,燕嫆睡到了晌午才起床,然后一个人去外面悠哉游哉地填饱了肚子,正准备继续畅游江南时,突然想起来一件大事。
今夜正是与苏嫣然的三日之约!
三日前他们曾商量好了,就在今夜抓住汪攀,逼迫他解除禁术,还苏嫣然自由。
她竟差点忘了这件大事!
摆烂还是要摆烂的,但得先救下苏嫣然再继续摆烂。毕竟她从不失信于人。
想到此事,燕嫆也没有心情继续在外面闲逛了,她要立刻回去商量对策,做好万全的准备。
“嫆嫆。”刚一回到宅院,就见苏嫣然笑着迎上来,“我们正准备去找你呢。”
“抱歉,是我疏忽了,竟差点忘了你的事情。”燕嫆很真诚,并不喜欢掩盖自己的错误。
“燕小姐愿意救嫣然,嫣然便已经很感动了,小姐何须自责?”苏嫣然笑起来美的令人移不开眼睛。
“嫣然姐姐有什么计划吗?”燕嫆不再客套,直入主题。
“既然汪攀的目标是景公子,且景公子因实力在汪攀之上而不惧禁术,那咱们不妨先假意入套,然后趁其不备将其一举制服。”苏嫣然建议道:“汪攀让我想办法支开燕小姐,然后用媚术引诱景公子去三十里外的凤凰山,所以届时我与景公子在明,燕小姐在暗。”
“可以,就用这个法子。”燕嫆走个过场问了一下景云川,“景公子觉得呢?”
“可以。”景云川颔首。
“那就这样定了,我先去准备准备,然后咱们早些用晚膳,吃饱饭就行动。”燕嫆始终忘不了一日三餐。
事可以不做,但饭是万万不能不吃的。
天色逐渐昏暗,出发的时间一晃就到。燕嫆特意穿上了一身黑衣,方便在夜色下隐藏踪迹。
苏嫣然和景云川都还是寻常打扮,一个看起来有些紧张,一个依旧漫不经心。
“嫣然姐姐莫怕,连神算子都说姐姐苦尽甘来,说明这次必定能成功。”燕嫆拍了拍苏嫣然的肩膀,安慰道。
“谢谢嫆嫆。”苏嫣然笑了笑,开玩笑地道:“待此间事了,我就赖在嫆嫆身边,哪都不去。”
“好呀,我正好缺一个美人相伴呢。”燕嫆也笑了起来,举手投足都显得无比轻松,但只有她自己心中知道这一切只是故意表现出来的假象。
汪攀敢自称天下禁术第一人,那么他的能耐与天赋,绝对不可低估。
神算子只算出苏嫣然可以苦尽甘来,但不代表燕嫆此行也能平平安安。
她记得很清楚,神算子在临走前对景云川说近日有血光之灾。那么这个血光之灾,究竟指什么?
三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言。到了凤凰山后,燕嫆很细心地没有把马与二人拴在一处,而是一个人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马匹安置好。
然后施展轻功跃到树上,靠枝叶掩盖身形,在茂密的树林间穿梭,跟在二人身后不远处。
月亮渐渐挂上枝头,长空的最后一抹亮色也被吞噬殆尽。
凤凰山中,静地诡异,连一丝风声也无。
只余二人的脚步声,以及燕嫆的身子擦过枝叶的沙沙声。
这也太不对劲了...
燕嫆的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
“人带来了吗?”一道诡异的男声响起,在昏暗的夜色下有一种鬼魅般的阴森。
“回师父,他已完全被媚术所控,对我言听计从。”苏嫣然恭敬地回应。
“很好。”
男人的身形从黑暗深处一点点显露,一步一步向二人走去。
汪攀依旧穿着那身黑衣,平平无奇的五官下,脸色是不正常的苍白。在漆黑的深山中,宛如恶鬼。
他仔细打量着景云川,嘴角挂着诡谲的笑。
下一秒,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对景云川出手!
景云川比他更快,电光火石之间就掠到了汪攀身后,藏在袖中的匕首直直地抵在汪攀后心!
一切变故只在一瞬!
燕嫆和苏嫣然皆是一愣。
这怎么和预先设定的剧本不太一样?
“若你乖乖配合,我或许会留你一条生路。”景云川不带情绪地道。
汪攀的禁术天下第一,既然能一眼看穿他半妖的身份,又怎会看不出他是否真的中了媚术?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骗汪攀。
“嫣然啊,你的媚术愈发浑然天成了,为师很欣慰。”汪攀毫不慌张,反而还有心情打趣,“竟能让一只半妖心甘情愿为你效力。”
“解开她的禁术,否者我不介意让你见识一下何为半妖。”景云川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不带任何情绪,但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
这种感觉,就好似孤身漂浮在望不见尽头的海面,虽然海面风平浪静毫无危险,但却让身在其中的人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与脆弱。
“你这半妖,未免也太小看我了。”汪攀冷笑。
话音刚落,一根由黑气凝成的锁链凭空出现在景云川身上,将其牢牢束缚!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又空灵的笛声从树梢传来,笛音和缓,与世无争,虽不带杀伐之感,却声声刺骨剜心。
汪攀面色大变,痛苦地跪了下去,紧紧捂着心口,冷汗直流。
苏嫣然拿出准备好的锁灵绳将汪攀捆上。
燕嫆从枝头一跃而下,笑着对汪攀道:“这就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服不服?”
“你真是不知廉耻!”汪攀大怒,“三人算计我一人,无耻至极!”
“呦呵,真是贼喊捉贼,无耻的人反倒说别人无耻。”燕嫆眼睛一转,笑得更加灿烂,理直气壮道:“就是仗着人多欺负你,有本事你来咬我呀?”
燕嫆看着汪攀被气得白里透红的脸色,心情更加愉快,继续气他道:
“不过你似乎数错了,哪有三个人,明明是两个半人。不是你张口闭口的半妖吗?怎么这会儿把他当人了?”
“你给我闭嘴!成王败寇罢了,若不是你们三人合伙算计我,现在这里被折辱的那个人就是你!”汪攀咬牙道。
“废话少说,快给她解除禁术。否则...”燕嫆没有说下去,只是对他灿烂一笑,让他自己细品。
汪攀:???
刚刚是谁在废话半天?
汪攀眸光一暗,意味不明地道:“你这样用锁灵绳绑着我,让我怎么解除禁术?”
燕嫆皱了皱眉,看向景云川,无声询问。
“确实如他所说。”景云川淡淡道。
“可是...”燕嫆欲言又止。
可是如果放开他,他立刻反击或动用禁术伤害苏嫣然怎么办?都怪她没有考虑周全做足准备,如今竟是陷入了两难之地。
她不敢轻易放开汪攀。
苏嫣然此时也面露难色。
就在这时,景云川开口道:
“挖了他的眼睛,砍断他的双腿,只留一双手足以解除禁术。若他想玉石俱焚,就一片一片割下他的肉,割到他心甘情愿解除禁术为止。”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淡漠、漫不经心,显得风轻云淡,毫无攻击性。但每个字都好似淋上了血,令闻者不可自抑地寒毛直竖、头皮发麻。
四周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不管是汪攀,还是燕嫆与苏嫣然,都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景云川绝对能说到做到。
残忍、无情、毫无人性,似乎是刻在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
燕嫆不是会对坏人仁慈的烂好人,但她顶多一剑穿心了结坏人的性命,替天行道。绝对做不出这种残忍至极的事情。
“别别别!我解我解!我这就解,绝对乖乖地不耍花样!”汪攀在最初的震惊过后急忙回神,讨好地笑着,“我哪配脏了您的手啊?我发誓,我绝对乖乖听话解除禁术,否者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我不信。”景云川的黑眸毫无波动。
“那我怎么做您才能相信?您说,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汪攀向来能屈能伸。
景云川的嘴角浮起一抹冷色,他没有回答,只是突然一步迈到汪攀身前,朝汪攀的颈侧狠狠地咬了下去!
瞬间鲜血横流!
苏嫣然忍不住惊呼出声。她知道妖物会以人为食,但景云川只是半妖啊,他身上也流淌着一半人族的血!
他怎么能...
她一直以为,那夜景云川对她说本想将她当作晚膳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根本不是玩笑!
苏嫣然一阵后怕,吓得脸色苍白如纸。
燕嫆以为苏嫣然被这血腥场面吓住了,轻轻拍了拍苏嫣然的后背,安慰道:“别怕,习惯了就好。”
苏嫣然:!!!
她愈发敬佩燕嫆了...燕大小姐果然非常人所能及。
不愧是燕阁主的女儿。
片刻后,景云川抬起了头,舔了舔嘴角沾染的血迹,一把扯开汪攀身上的锁灵绳。
“我已将妖毒注入到你全身经脉,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毒发身亡。”景云川提醒道:“此毒,只有我能解。”
“好、好,您千万别冲动,我现在就解除禁术。”汪攀生怕他再突然发疯,求生欲极强地道:“您放心,放心。”
汪攀垂下眼眸,昏暗的夜色下,无人看到他眸中的讥笑。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如此低估他。
他对这个半妖很满意,残忍、无情、毫无人性,手段狠辣、心思缜密,这些正是他最需要的。
这次,他会让这个半妖,彻底认他为主,心甘情愿任他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