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看凡界!”一道高喝打破了仙界的静谧。
“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啊!现在去救还来得及吗?”
“这、这...那、那个疯子是谁?!”
仙界乱成一团。
躺在床上摆烂的乐仙洛嫆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她不紧不慢地起身,缓缓走出自家宫殿。
然后瞬间被定在了原地。
水镜中,是凡界之景:
浊气四溢,横尸遍地,楼阁坍塌,大雪飒飒。
雪花自天而降,当触到凡人身体时,瞬间化为利刃,血肉飞溅。只一瞬间就身首异处,连痛呼都来不及发出。
屠戮地干脆利落。
调动飞雪这种毫无攻击性的自然之力来杀人,需要多么强大的力量才能做到?
洛嫆看到了立于半空的男子,身形颀长,白衣飞舞,神情淡漠。
他静静地俯视着一切,既无沉溺杀戮的愉悦,亦无对众生的怜悯。好似一切生死,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
大雪簌簌而下,尸体越积越多,很快,凡界就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这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寂,因为无一活口。
就在洛嫆目瞪口呆地注视着男子时,男子突然转身,伸手隔空一抓,仙界与凡界的结界竟被生生撕裂!
此结界自古无人可破,就算是众仙合力也做不到。而那个不知名的男子,就这样轻松打破了!
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正在众仙因惊愕而愣神时,男子已经踏上了仙界。
冰霜在男子的右手中凝成了一把玲珑剔透的长剑,男子不带情绪地开口道:“今日仙界上下,鸡犬不留。”
“等等!”
洛嫆终于从震惊中回过了神,率先开口打破了死寂:“这位仙友是否有什么误会?不如咱们先冷静下来好好谈谈...”
洛嫆压下了心中的紧张,挺直脊背,尽力挤出了一个大方得体的微笑。
“洛嫆,和他废什么话!他一看就是个疯子!”酒仙打断了洛嫆的话,“来吧,大家一起上!”
男子闻言并未接话,只是将目光从洛嫆身上移开,淡淡地看向酒仙,随后又扫了扫其他仙人。
洛嫆发现,男子看他们时,清澈的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目光在他们身上,不回避,亦不停留。那种感觉,就像是看石头、看花草、看蚂蚁一样,好似在男子眼中,他们这些仙人,与花鸟鱼虫无异。
这是一种诡异到令人胆战心惊的感觉,洛嫆隐在袖中的手因紧张而渐渐握紧。
男子毫无预料地出手,长剑一挥,风起云涌,疾风在空中形成无数利刃,夹杂着冰雪的寒意,无差别地袭向在场的众仙!
洛嫆自凡界琴弦笛萧的乐音中生出灵智,诞生为仙,封号“乐仙”。她精通乐理,生而知之,因由曲生灵,故而对情绪极为敏锐,可捕捉到旁人任何细小的情绪波动。但她不擅战斗,实力是众仙中最差的。
风刃即将袭到她的身前,她急忙结起防御术。她知道,此刻众仙遇到的情景和她一样,因为她感受到了同僚们的紧张、惊愕、愤怒、惶恐与不知所措。
可面前的那个男子,却毫无情绪波动,就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风刃毫不留情地穿透了洛嫆的防御屏障,洛嫆心下一惊,急忙躲闪,但依旧被刺穿了肩头。
同僚们的情况也不比她好到哪去。
那个男子太强了,这是超乎洛嫆认知的强大,普天之下,无人是他的对手。
众仙彻底慌了。
“前辈,您究竟为何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洛嫆立刻冷静下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向男子。
面对死亡,洛嫆没有那么恐惧,但不代表她想死的不明不白。
四周一片寂静。就在洛嫆以为男子不会回答时,男子轻启薄唇,淡淡开口:
“我做事,无需理由。”
“狂妄!”
酒仙向来脾气不好,只一句话就被激怒,“我辈仙人,何惧一战!今日就算身死道消,也要给这丧心病狂之徒一个教训!”
一声轰响,碗口粗的天雷夹杂着毁天灭地的浩然力量,直直劈向白衣男子。
是雷仙率先出手。
只见男子不紧不慢地抬手,生生握住了那道天雷!
天雷在他手中就像是被掐住脖颈的大鹅,挣扎地扭动着,然后瞬间消散!
“慢着慢着,别急着打啊。”文仙无奈地扶了扶额头,笑着道:“前辈刚刚说要让仙界鸡犬不留,不过,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男子抬眸看向文仙,等着他的下句。
洛嫆瞬间明白了文仙想说什么,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不太靠谱的文仙,在这种生死关头,还能开得出玩笑来缓解紧张的氛围。
洛嫆心中微微一暖,笑着开口接道:“因为我们仙界没有鸡犬。”
男子看着她,黑眸深不见底,不知道在想什么。
然后他突然抬手,两道天雷自苍穹而降,直直劈向站在后排努力降低存在感的精卫和天狗。
二者瞬间灰飞烟灭。
众仙:......
前所未有的恐惧加倍涌上众仙心头。
就在众仙准备一起动手时,男子的身形突然动了。
下一瞬,他就出现在了洛嫆身前!
洛嫆看着那张突然放大的脸,竟释然一笑。
她没有恐惧、没有不甘、没有怨恨,只是那样平静地注视着近在眼前的男子,低声道:“临别之际,我有一物相赠,不知您可否愿意收下?”
“说。”
“我想将心脏赠于前辈。”洛嫆道:“我的心由世间最为纯粹美好的七情所凝成,可填补前辈心中所缺。但此心唯有心甘情愿主动献出,方能起效。”
男子笑了笑,很浅,但很耀眼。
如月色下昙花瞬息而绽,又似雪落枝头,千树万树梨花开。
美而雅。
洛嫆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此时此刻,她终于发现,男子并非缺失七情!
“想用这种方式让我收手?用你一人的死,换他们的一线生机。好谋划。”
“但洛嫆,你错了。你感受不到我的情绪,只是因为,这些事情不值得我有任何情绪波动。”
话音刚落,男子就一剑刺穿了洛嫆的心口!
洛嫆的视线渐渐模糊,在彻底丧失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唯有男子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洛嫆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虚无当中。
耳边有一道渺远的声音传来:
“吾乃天道。”
“吾将你的神魂送入了凡界,送你回到悲剧发生之前。只有成功阻止这场灭世之灾,方可重返仙界。如若失败,仙、凡两界将不复存在。”
“记住,只有这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一阵少女的欢呼从洛嫆的耳边传来,紧接着是嘈杂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人正在向她所在的地方走来。
洛嫆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诧异地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间简约又不失雅致的卧房,以及一个十四五岁的凡人少女。
少女长相清秀,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通身上下没有丝毫灵力波动,看起来是一个没有修行的凡人。
洛嫆微微蹙眉,脑中突然涌入一串陌生的记忆。
是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
原主是长安城内燕府的大小姐燕嫆,今年刚过十七岁,三日前因为捉妖时发生意外而重伤昏迷。
“小姐,您终于醒了。”少女喜极而涕,“您昏迷的这三日,老爷请了长安城内无数医修,但他们都束手无策。最终老爷只能请穆家的人来,穆家医修说您伤到了神魂,唯有传说中的固神草才能救您。”
“传说固神草生长在迷雾森林最深处,林中妖兽出没十分危险,几乎无人敢进去。可为了救您,哪怕只是一个无人知道真假的传说,老爷也愿意赌一把。”
原身自七岁起在九环山拜师修行,一年前学成归家,加入了长安伏祟阁。而她的父亲燕执安就是长安伏祟阁阁主。原身还有个很宠爱她的哥哥燕明舟,依旧留在九环山。
“父亲他...回来了吗?”洛嫆很快接受了这一切,迅速进入状态。
“若老爷回来了,我还哭什么。”少女委屈地擦了擦眼泪,“如今老爷生死未卜,因为身在森林,无法用信件联络,只能派人去寻。”
洛嫆看着眼前的少女,记忆中此人是燕嫆的贴身婢女,名叫秋菱,深受燕嫆信赖。
洛嫆轻轻拍了拍秋菱的手,笑着安慰道:“别哭了,爹爹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的。”
“嫆嫆,你可算醒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匆匆而来,女人容貌端庄秀美,身材窈窕,举手投足皆是书卷气,一进来就急忙抱住了洛嫆。
“娘这半条命都拴在你身上,你这丫头若是出事,娘也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
女人的情绪波动很大,一会儿是心酸,一会儿是后怕,一会儿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燕嫆的母亲沈月,出自书香门第,不懂修行。平日里操持家事,并帮助丈夫打理伏祟阁的各种账务。
洛嫆生于天地,无父无母亦无亲人,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被人在乎的感觉。虽然她很喜欢这种感觉,但她清楚地知道,被在乎的对象是并不是她,而是燕嫆。
无人知晓,燕府大小姐此刻已经魂归天地。真相对于真心爱着燕嫆的人来说,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洛嫆决定暂时隐瞒下真相,只因她不忍看到这些人伤心。毕竟连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重新回到仙界的那一天,若是任务失败,仙凡两界尽毁,真相根本无需宣之于口。
如果她成功阻止了灭世,到那一日再说出真相也不迟。
“对不起,让阿娘担心了。”洛嫆吸了吸鼻子,哑声道。
“你这丫头,说什么对不起。”沈月拍了拍她的头,绽出一抹笑容,“如今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好好在床上养伤,什么都不要操心,有娘在呢。”
“好。”洛嫆轻轻点头。
沈月又交代了丫鬟几句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秋菱你先下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待一会。”洛嫆淡淡道。
待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时,洛嫆起身向梳妆台走去。
铜镜内是一张极为美艳灵动的面容,眉如远黛,朱唇琼鼻,桃花眼中流转着氤氲雾色,朦朦胧胧,对视时似有漩涡能将人吞噬,惑人又不显妖媚,温柔又不失圣洁。与洛嫆本来的相貌竟然有三分相似,若是再加上眉眼间的神情,便可达到五分。
更巧的是,燕嫆是音修,与身为乐仙的她极为相似。
凡界的修士一共分四类,分别是音修、器修、法修、医修。
音修以管乐或弦乐作为武器,属于远程控制系。器修以刀、剑、枪、鞭作为武器,属于近身强攻系。法修通过符箓与法阵杀敌,属于远程攻击系。医修擅长炼丹制药,属于辅助治疗系。
燕嫆的父亲是器修,哥哥是法修。而天下第一医修世家就是穆家,燕嫆的父亲就是听了穆家医修的诊断,才不顾生命威胁去寻传说中的固神草。
洛嫆静静地看着铜镜中的人,这或许就是天意吧,不愧是天道的安排。
她会竭尽全力完成任务,为芸芸众生争取一线生机。在这期间,燕嫆所爱的亲人,她会替她守护。
从今往后,没有乐仙洛嫆,只有燕府大小姐---燕嫆。
燕嫆正对着铜镜纠结是先如仙界那般继续躺平当一阵咸鱼,还是去动动生锈的脑瓜子,想一想该怎么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灭世的疯子?这时,窗外突然一阵躁动。
眼见有人要来,燕嫆急忙返回床上坐好,还贴心地为自己盖好被子,不然有人要心疼了。
“小姐小姐!”秋菱急急忙忙推门而入,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欣喜,“小姐,老爷回来了!”
“爹爹回来了?”燕嫆有些意外。
“嗯。”秋菱停顿了一下,看了看燕嫆的神情欲言又止。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燕嫆对情绪很敏感,立刻察觉出秋菱内心的纠结。
“老爷他...受了很重的伤。”
“他还醒着吗?我去看看。”燕嫆边说着边起身穿鞋。
“小姐您别急,您的身体要紧...”秋菱急忙拦住她的动作。
“我的身体无大碍了。”燕嫆不容置喙道:“我去看看爹。”
“老爷醒着呢,只是受伤比较严重。是一位公子救下了老爷,一路护送老爷回到了燕府。”秋菱道。
“那位公子是谁?”燕嫆随口问道。
“我们都没听说他,他说他叫景云川,是一位四处游历的散修。”秋菱抿了抿唇,有些羞涩地小声道:“那位公子虽然出身不显赫,但容貌...是奴婢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燕嫆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她如今挂心的只有燕执安的伤势。
燕嫆很快就来到了燕执安的卧房,沈月见她过来并不意外,只是又关心了几句她的身体。
绕过屏风,室内的情景一览无余。
燕嫆原本快步上前的脚步猛地一顿,一股寒意从僵住的脚,瞬间蔓延至全身!只一刹,就一身冷汗!
她甚至连表情都忘了管理,身子猛地一抖,美丽的眸中满是惊恐与不可思议。
白衣男子对她礼貌地颔首,神情淡淡,唇边挂着得体又疏离的微笑。他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就那么极为平淡地看着她,亦或者说,不是在刻意看她,而是毫不偏袒地淡淡扫过每一个来人。
白色衣衫染上了几块血污,与仙界相见时的纤尘不染相比,多了一丝狼狈。但燕嫆知道,那些血不可能是他的,而是燕执安的。
容颜依旧是那般精致完美,好似一件上天雕琢的艺术品,美的不似凡尘中人,给人一种隔着云端的距离感。就算是与他对视,也令人不会产生丝毫不该有的想法。因为他的目光,太过于平静淡漠,好似他看的不是人,而是路边的石头,地上的野草。
燕嫆的反应太过于强烈,以至于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
沈月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问道:“嫆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