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稚童之约(修)

秦昭年声音仍旧轻缓,只是掺杂了些许忧愁:“今今怎么知道的,真聪明。”

“太子哥哥,可以给我一百亩地吗?我这些年收集了好些种子,也想要种种看!说不定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了呢?”秦淮婧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大袋种子,正拿在手上,眼巴巴的看着秦昭年。

秦昭年缓缓蹲下身,与秦淮婧视线平齐,并未询问她缘何有此想法和种子来源:“今今也想要为夏国的发展尽一份力吗?”

秦淮婧眨巴着她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坚定的回道:“没错太子哥哥,今今身为夏国公女,受万民供养,自然希望能为夏国的发展贡献一份绵薄之力。”

“今今心意如此,哥哥又怎能不成全?”秦昭年语带笑意,随后向管事的副手招手道:“你去划百亩肥田,随公女前去播种,一切听从公女吩咐,务必保护公女安全。”

“是,属下领命。”副手恭敬行礼道。

交代完毕后,秦昭年又转身对秦淮婧说道:“今今,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他。但务必注意自身安全,待会儿太子哥哥便来寻你,记住了吗?”

“记住了!”秦淮婧郑重地点点头,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严肃之色。

秦昭年莞尔,随后任由秦淮婧跟随副手离去。

看着小姑娘轻快远去的背影,秦昭年眸光深邃了几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继续处理起手头的事务。

秦淮婧走出秦昭年的视线后,终于松了口气。看来系统并未欺骗她,在他人眼中,她的行为都被视为合理。

就像她怎么能凭空拿出这么一大包种子,如此明显的疑点,秦昭年却并未察觉。

放下心事,秦淮婧就把大布袋子里面的五类粮种一一拿出来,交予副手,并叮嘱了注意事项。

秦淮婧并不擅长农桑一事,她这里只有系统提供的理论知识。与其她一个人瞎捣鼓,还不如让专业的人去做专业的事,这样才能够事半功倍。

随后,秦淮婧坐到棚子下躲阴凉。发呆的看着田亩中复又忙碌起来的奴隶,不过片刻,秦淮婧就目露不忍。

时下初秋,太阳仍旧毒辣,田亩中忙活的人汗流浃背,汗水啪嗒啪嗒的砸在地上。真称得上是“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①。

这般酷热暂且不说,只要有奴隶速度稍慢些许,旁边的监工就会鞭子伺候。

因为炎热,奴隶本就褪去了衣衫而,再受这一鞭,霎时就是皮开肉绽。汗水划过渍于其上,其中滋味可想而知。

秦淮婧攥紧拳头,她方才路过时,尚闻有奴隶赞秦昭年为仁慈之主。但是仁慈之主所统辖的奴隶尚且如此,何况其他。

秦淮婧招招手,一个侍女走了过来:“你去交代一下,让监工不必太过苛责。”

“是。”侍女领命而去。

那监工接到指令,视线朝秦淮婧看来。见秦淮婧也在看他,便慌张作揖行礼,之后行事也收敛了起来。

秦淮婧心中悲恸,而此时此刻的她无力改变这些,但以后……

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秦淮婧收回视线,不再关注身边演绎的人间悲剧。她坐到书案面前,掏出袖中的毛笔和绢帛,仔仔细细铺平,然后提笔在绢帛上勾画。

耧车、耒耜、筒车、曲辕犁、龙骨水车,一个个农具跃然纸上。秦淮婧神情专注,炎热的暑气蒸的她小脸发红,鬓角都被打湿了。秦淮婧看着绢帛上一比一复刻下来的农具,成就感油然而生。

不过绢帛仍不便作画写字,且成本甚高,墨水也差强人意。看来她需要尽快将系统所提供的东西都制作出来了。

秦淮婧满怀欣慰地看着绢帛,未曾察觉秦昭年的靠近。

秦昭年心下疑惑,故意搞出些细微的声响,引得秦淮婧注意。秦淮婧回过神,看见身边的俊俏少年,下意识露出甜甜的笑:“太子哥哥!”

秦昭年被秦淮婧的情绪感染,本因收成不佳而生的消极情绪亦散去大半:“今今这又是作何?可否给哥哥观摩观摩?”

秦淮婧笑眼弯弯,小手一挥,豪气云天,将绢帛递到秦昭年面前。

有先见之明,秦昭年这一次看得尤为仔细。半晌,秦昭年抬头仔细观察田亩,复又对图琢磨,详细分析每一农具的作用。

秦淮婧也不催促,以手支颐,静静候之。

秦昭年总算是放下手中绢帛,神情舒展,眉目间尽是激动:“今今,你是如何想出这些精妙的农具的?你简直……简直就是农事天才!”

“哈哈……哈哈,哪有……”秦淮婧被夸得惭愧不已,这本就是她那方世界劳动人民上下千年所凝聚出来的智慧,自然是精妙绝伦。但她现在不方便说出实情,只得昧着良心接下夸赞。

“今今可否为我详解一番这些农具的作用和使用方法?哥哥才疏学浅,对其中的关窍仍旧不得甚解。”秦昭年姿态恭敬,并不因为秦淮婧此时只是一个十岁稚子而有所看轻。

秦淮婧见太子哥哥态度认真,便也敛起笑容,仔细讲解起来:“这是曲辕犁,农人使用时可以灵活调节耕作深度,节省劳力、蓄力,提高耕作的效率;这耧车是播种用的农具,由牲畜牵引……这是耒耜……筒车……”

深度讲解许久,直把秦淮婧说的口干舌燥。秦昭年见此,心下歉然,立刻倒了杯水递到秦淮婧面前。秦淮婧接下,咕嘟咕嘟两口喝完。

见小姑娘喝完,秦昭年才又询问:“今今是怎么想要设计这些农具?”

秦淮婧闻此,罕见的沉默了。她不知道秦昭年是如何想的,是否也对奴隶制度不喜。

毕竟她的灵魂来自现代社会,但现在的自己和秦昭年皆是奴隶制度下的受益者。她道出心中所想,又是否会被讽刺为假仁假义。

或许是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秦昭年对身边人的情绪变化颇为敏感。此刻,他感受到了秦淮婧的纠结与失落。

少年善解人意地说道:“今今,你若有难言之隐不愿告知我也无妨。”

闻言,秦淮婧犹豫了半晌,最终决定倾诉心声。秦昭年是她日后要效忠的君主,而秦昭年的思想和意志,也决定了她以后的行事风格。

既然要确定秦昭年的立场,倒不如趁着她年幼,直接试探来得容易。

想到这里,秦淮婧看着烈日下持续不断耕作的奴隶,问道:“太子哥哥,你认为奴隶是用来交易的货物,还是活生生的人口吗?奴隶的存在,又给天下带来了什么?”

秦昭年一愣,他没想到小小年纪的秦淮婧会问出这等问题。关于奴隶制度的问题,他和夏公曾私下谈论。但因为旧势力强势,父王已经很久没有提及此事了。

“奴隶当然是人……”秦昭年眼睫微垂,他知道奴隶制度的存在有许多弊端,但却像是被装在套子里,不得甚解。

说道最后,秦昭年复又轻轻补充一句,“至少我觉得是……”

秦淮婧不置可否:“可他们现在更像被肆意交易的货物。”

秦昭年张了张嘴,却未发一言,沉默半晌后才回应了秦淮婧的第二个问题:“奴隶的存在,给天下带来了利益,但更多的是隐患。

这个问题,父王曾与我提及。然而,无论是父王还是我,都无力改变。或许是因为看不到曙光,父王一直未曾与我细说。”

“太子哥哥想知道吗?”秦淮婧转头看向秦昭年,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秦昭年与她对视,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他觉得,或许今日能够解开他心中久久的疑惑。

秦昭年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回答:“想。”

他的声音如同古钟般深沉而有力,回荡在空气中,仿佛在向未知的命运发起挑战。

秦淮婧微微一笑,虽然她年纪尚轻,但因为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对于许多事情已经有了深入的了解。

秦淮婧声音清浅,却如同古琴之音,直击人心:“奴隶制度会影响农业与经济的发展,奴隶是如今农业生产的主要承担者,但是他们长期受剥削与压迫,生产的积极性不高,农业自然也就发展不起来。

奴隶生奴隶,代代为奴隶,既然永生永世无法转变身份处境,奴隶们积极努力又是为何?

更莫说奴隶会因被压迫而心生强烈不满与反抗,泥人尚有三分脾气,何况是活生生的人。长此以往,国家必定会动荡不安。

奴隶的存在其实也会阻碍国力的提升,奴隶是奴隶主的私人财产,不说远的,单说太子哥哥此处的田庄。

这不过太子哥哥名下微不足道之一部分,就已经有了成百上千的奴隶。若这些奴隶得以解放,成为普通黎庶,那可组建多少家庭,夏国又可以增添多少人户?”

秦淮婧见秦昭年面有恍悟之色,心中巨石落下,继而说道:“太子哥哥当知,如今,人户数量可是评判一国国力强弱之根本。试想,如果夏国所有奴隶皆获解放,夏国可否与齐国和姜国比肩?

如果奴隶皆有家庭田地,父王与太子哥哥又何须担忧夏国的收成?现下世家囚禁奴隶甚多,奴隶们只为世家劳作,所种粮食皆被世家牢牢掌控,又岂能上交赋税?”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奴隶生奴隶,代代是奴隶。”这句话一直回荡在秦昭年脑中。

秦昭年嘴唇微启,双手颤抖,温润如玉的面庞带着了悟的神情。秦淮婧的言语振聋发聩,直把遮于秦昭年眼前之迷雾狠狠拨开。

心结被开解,激动的泪水自眼眶而滑落,秦昭年毫不在意地拭去,他猛然站起身,退后两步。

秦淮婧无措,下意识叫道:“太子哥哥……”

“今今予我之言,无异于授业之恩,还请受我一拜。”说完,秦昭年诚挚恭敬的对着秦淮婧施一拜师礼。

秦昭年看着矮自己两个头的秦淮婧,猝然感慨:“我痴长今今四岁,竟无今今一半通透。如今得今今点拨,方才大彻大悟。”

听完秦淮婧的一席话,秦昭年仿佛被观音指点了迷津。原本布满迷雾的前路豁然开朗,秦昭年好似看到了夏国光辉灿烂的未来。

秦淮婧故作高深:“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汝师道也,岂非此乎?②”

秦昭年莞尔,温雅俊秀恍若雨后山岚的面容舒展:“然也。”

一番嬉笑言谈,原本凝重的气氛为之一缓。

秦昭年重新落座,目光投向秦淮婧,语气温和:“今今你可愿和哥哥一起,同创一世繁华?”

秦淮婧闻言,粲然一笑,伸出右手,做拉钩状:“好啊,与君共勉、同创盛世,拉钩!”

秦昭年虽然不解其意,但仍学着秦淮婧的模样,伸出小指:“拉钩?”

秦淮婧欣喜上前,勾住少年的小指,笑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盖章!”

秦昭年看着秦淮婧的举动,忍不住笑出声来,大拇指轻轻一按,与她的小小指印完美结合。

作者有话要说:①出自唐代白居易的《观刈麦》。

②出自唐代韩愈的《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