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带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去了约好的茶楼。
这里靠近内城和外城的交界,又在一处十字路口人流量密集,每天出城的进城的,还有来往的行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老大紧了紧衣领,小心的让马车停到后院,然后顺着茶楼的走廊进了包间。路过旁边房间是,看到门把手上挂着一丝黑线,心下放松,不?管怎么说,爹就在隔壁,他的底气?就在。
老大推门而入,对方已经来了,正在室内洗茶,袅袅烟气?飘荡在空气?中,激起一阵阵的茶香,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却觉得格外好闻。
“坐。”中年人放下手里的茶杯,“尝尝今年的新茶。”
老大接过茶杯一饮而尽,还觉得不?够解渴想续杯,中年人按捺下表情,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重新倒了一杯。
“之前跟你说的事一直推三阻四,怎么,是我们之间没有合作的默契了吗?”中年人抢先说道。
老大苦着脸:“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现在根本不方便出门,之前我在田庄收益上做手脚的事被发现了,我爹眼里揉不?得沙子,夺了我管产业的权利,让我闭门思过,今天还是我第一次出门。”
“怎么会被发现?”中年人微微讶异。
“怎么不?会被发现?市价多少我爹一清二?楚,还找来行商过问,少两文钱他都知道。所以,不?是我不?想管事,而是无能为力啊。现在要是冒头再被我爹发现,我可真的吃不?了兜着走。”老大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说辞,把自己的为难之处一一道明,中年人不由得沉吟起来,是乘势而起还是再等等,他还拿不下主意。
老大眼巴巴地等着,他不?敢走神只好盯着中年人的面颊,只觉得前几日爹随手描绘的画像真像!现在再看真人,至少能有七八分的相似。
“好,姑且先信你一次。”中年人似乎拿定了主意,对老大决定轻轻放下,“你暂且回去,有事还会继续联系你。”
老大如蒙大赦,赶忙告辞出门。
看着他这么惶急的模样,中年人油然而生一种掌握之感?,在外面被人追捧的官宦子弟,对着他却要卑躬屈膝,这种感?觉真是令人沉迷...中年人慢慢饮尽杯中余茶,思?忖该如何证实老大说的话。
听话只听一半是他的习惯,剩下的一半全靠自己验证。
他站起来推开?窗户看老大的行踪,一辆没有标记的马车默默的驶出了十字路口,然后一路朝着内城而去。
中年人留下一锭银子,翩然而去。
确认中年人不会去而复还后,蔺洵这才推开隔壁的包间,老大跟屁虫一样跟在后头,屁颠屁颠地:“爹,有什么发现没有?”
跟屁虫没获得回答也不?在意,只是绕着茶桌看。
蔺洵举起茶杯看了看里面残留的茶水,突然心思?一动,“这是茶楼自己卖的茶叶吗?去问问小二?。”
他来的更早,借着二?楼的高?度看清中年人的模样,对谁都是笑意融融,十足和气?生财的生意人模样。如果在大街上迎面而来,没人会怀疑他。
小二回禀说茶叶是客人自带的,他们只需要准备茶具和热水,老大好奇:“这茶叶有什么古怪?”
“难道是有毒?”
老大一急就想把刚才喝过的茶水统统吐出来,完了完了,他中毒了!难怪那中年人捧着一杯茶一直不肯喝,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你去过那么多宴会,就没喝出这到底是什么茶叶?”蔺洵扭头问他。
“这是今年的新茶,原产地摘下...可能不到半月吧。看着这人生意做的还挺大,竟然连新茶都能搞到手。”
“是吗?我就觉得这茶味道还不?错,新不新地没喝出来。”老大挠头。
“这种新茶,就算是贡品也还没送到京城来,他一个普通商人能搞到手里,有两种可能,一就是他生意做得大在当地也有人收,二?就是他养尊处优惯了,什么东西都要用最好的。”蔺洵转着那杯茶,“这事不?好办呐。”
棘手,却不是办不?了,吓一吓老大还是可以的。
查中年人底细的事不?是一天能查清的,蔺洵安排人跟中年人打交道做生意,还要观察此人的行踪,如果他背后有什么主谋,也不?可能长期不?联系,只要他们一动自然就能发现蛛丝马迹。
不?过相应的,正式致仕的日子也来临了,临走前,蔺洵专门邀请官场上熟悉的同僚故旧,让他们一起喝上送行酒。
右丞相几十岁的人了,喝上几壶酒就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刷刷的掉,一直扯着蔺洵不?放手,说他心里苦,看真要问起苦在哪里,他又不?说话。
其他人也纷纷道:“让他在屏风后头哭去!咱们喝咱们的!”其实好几个人都忍不?住跟着落泪。
蔺洵在看酒宴上的座位,老年跟青年壮年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再略一思?考自然明白为什么。同一个衙门的青年壮年,现在看似做小伏低,以后却早晚会接替他们这些老人的位置,他们自然会产生危机感。再说蔺洵,资历深功劳大,当?初跟着先帝起家的人物,到了岁数还不?是要退出权利中心?
蔺洵甚至能读出他们表情中的怜悯还有兔死狐悲,真真是哭笑不?得,人上了年纪确实该服老,但那不是意味着就要混吃等死啊!老人拥有年轻人没有的经验,当?然要转行干一些需要经验和耐心的活儿,退休工程师还能返聘呢!
眼看气?氛这么低落,作为主人蔺洵当?然要支棱起来,他出言邀请跟他关系不?错,并且人品过硬的几位快致仕的官员,一起去庄子上住。
虽说能住在郊外享受宁静,可他们都是闲不下来的主,虽然点头答应,却不觉得跟其他的庄子又什么不?同,无非就是吃喝玩闹养花种草。
蔺洵笑而不?答,等人去了再说,他邀请人是第一道关卡,人愿不愿意来才是第二?道关卡。
喝过送行酒,又收了满屋子的送行礼物,蔺洵终于彻底开?启了退休生涯。
他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睡个好觉。
没办法,当?值时差不?多三点就要起身,忙活着收拾好四点就要出发,夏日还算能过,冬天可真是太折腾这把老胳膊老腿。官员们有能力都会想办法买到“宫区房”,保证自己上班通勤时间最短。
但长久形成的生物钟不?是那么容易改掉的,大概在五点左右他还是醒来,再在家里住几天,东西彻底收拾完就要搬到郊外去。
老大跟老三挽留无果,只能咬牙说自己要跟着去,蔺洵嫌弃的说:“好容易轻松两天,你们就让我耳根子清静一点。”
老大大受打击,别家的老太爷都喜欢天伦之乐儿孙承欢膝下,他怎么被嫌弃了?!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同样都是花草,有的喜欢冬天开?,有的喜欢夏天开,还有的长在水里不?是?人一过百,形形色色,我就喜欢清静。”蔺洵挥手驱赶他,“有空在家背律法,我要抽查的。”
老大再次变成苦瓜脸。
两辆马车咕噜噜的滚到郊外,里面装着蔺洵常看的书籍和惯用的物件,仆人们帮着搬东西然后归置到一起,蔺洵指挥他们别磕碰到,同时让庄子上的厨房给他们准备饭菜。
突然那头传来吸气声,仆人们急忙禀告,“老太爷,您去瞧瞧马车。”
“马车怎么了?”蔺洵一边问一边赶过去。
打开?装着衣物的大箱子,里面躺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小孩,脸蛋泛着红晕还砸吧嘴,似乎梦里梦到什么,小手一动一动的想抓住。
“信儿!”蔺洵哭笑不?得,这不?是大房的曾孙信儿吗!怎么好端端地跑进衣物箱子里?难道是老大被拒绝了,于是悄悄把自己的小孙子塞进来,先斩后奏?
蔺洵伸手把信儿抱出来,这小子还没醒睡的呼呼的,他只能先派人回去告诉一声,这小子在庄子上待着,快些让人来接。
消息传回家中,忙的人仰马翻的大房才算是消停下来,老大放心,“送到爹那里也好,爹会好好带着的。”
老大的儿媳妇却哭哭啼啼,“庄子上日子难过,我想早点把信儿接回来....”
蔺一贺真想捂住媳妇的嘴,有这么说话的吗?他急忙推起满脸的笑:“爷爷学识渊博,和蔼可亲,信儿送去我可太放心了,肯定比我自己带好。”
“爹,等过段时日再去接信儿吧。”
老大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