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梦云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在梁姐姐定下来的聚会园子里碰到昨天刚刚见过的陆文黎。
“文黎,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们聚会,从来都不会有外人打扰的,按理来说,梁姐姐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的。
崔梦云心里认准了梁喜英不可能有问题,那绝对就是陆文黎的问题了。
还不等他回答,崔梦云又问:“你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虽然周边根本没有什么别的观赏庄子,但万一陆文黎的车夫打盹,直接走错方向了呢?
果然,陆文黎往周围看了两眼,略有些不好意思:“不瞒嫂嫂,我……确实是迷路了。”
“我与友人今日在寒梅涧中小聚,中途离席后,竟迷失在这万片梅林中,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双手作揖,躬下了身子,看起来好生局促。
听到这,崔梦云终于搞明白,陆文黎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了。
梁喜英这个庄子,占地很广,种植了数万株梅树,偌大的梅林将整个庄园分成了两块,一边是今日用来做她们姐们聚会点的“倚梅园”,另一边是冬日里租借给外客赏景用的“寒梅涧”。
不过……倚梅园和寒梅涧中间少说隔着数里路程,这陆文黎,是怎么从庄子的一端迷路到庄子另一端的?
她心中有疑问,嘴上也直接问了。
哪成想那陆文黎在她的追问之下,连耳廓都开始泛红,头压得更低:“其实……我已在梅林中找了半个多时辰的路了。”
还不等崔梦云再说什么,一道清亮的女声从他们背后传来:“小云妹妹,这位是哪家的先生,也想要参加我们姐妹间的聚会吗?”
一听到这声音,崔梦云立刻就将陆文黎忘到了脑后跟,脸上绽出灵动的笑颜:“阿襄姐姐!你也到啦!”
她小跑回李元襄身边,很自然地拉住了对方的手,还小小地晃了一下。
李元襄单手反环住崔梦云的手,十分“豪迈”地将她拉进了怀里,维持着这样“保护者”的姿态,才微眯起眼睛看向陆文黎:“阁下是?”
怎么还不自报家门?她没说话,却明晃晃地传达着这样的意思。
陆文黎好似也有些被李元襄的气场给震住,他垂下眼睛,十分守礼地微微侧过身子,便要开始自我介绍。
却没看到在他做出这样“君子”的动作后,李元襄颇感无趣地撇了撇嘴,对陆文黎的初印象渐渐成型:又是一个迂腐的书呆子。
“在下陆文黎,与纪衡纪大人是舅表兄弟,如今在翰林院任职编修。”
等陆文黎再抬头时,李元襄的表情又变得热情爽朗起来,一点看不出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原来是小云妹妹的表弟,那也便是我们这群老姐姐的弟弟了。”
“弟弟有什么难处?告诉姐姐们,我们帮你解决。”
几句话的功夫,崔梦云就被她护到了身后。
崔梦云本不想管这事了,本来也和陆文黎没多熟,结果正巧对上了陆文黎悄悄递过来的求救眼神。
这对在崔梦云心中,和纪衡无比相像的眼睛。
她心软了。
“阿襄姐姐,左右不过是不小心迷路了,唤个识路的带带路便是。”她往旁边看了一下,可惜周边往来的多是婢女,不适合给一个外男带路,便让流月亲自跑一趟,去找梁喜英借人。
这一小会儿等待的功夫,三个人也不好就这么干站着,便在不远处的炉灶边坐下了。
这本是梁喜英特意安排的“围炉煮茶”,结果居然被一个臭男人给沾了,李元襄心有不爽,眼珠一转,就开始笑着给他挖坑:“表弟人在翰林院任职,今日怎的没有当值,反倒跑到这偏僻的庄子里?”
陆文黎独自和两个陌生的女子相处,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在两个“姐姐”的注视下,活像只呆头鹅:“今日上峰特许,才幸得一日休闲,又得友人热情相邀,便来这寒梅涧赏梅饮酒。”
崔梦云对这个表弟有一点好奇,又因为李元襄在身边壮了胆子,便主动询问:“表弟年纪轻轻又一表人才,如今婚配否?”
陆文黎本来只囿于耳朵范围的红晕一下就扩散开来,奇特的是,他的脸不见红,高领没有遮挡严实的脖子反倒露出了一抹熟透的红。
他什么都不用说,就这表情,已经解释了一切。
李元襄兴奋了,这种说起婚配居然还会脸红的男子,可是稀罕玩意儿!居然给她逮住一个,这不得狠狠薅一波!
她当即开腔,一连串问题砸下来,别说陆文黎这个未婚男青年了,就连崔梦云都被说晕了。
“弟弟几岁了?祖籍是哪里的?现在家住哪里?以前可有过婚约没?喜欢什么样的?对未来的妻子有什么期待吗?”
她摆出一副要为陆文黎做媒的架势,把崔梦云都看呆了——
阿襄姐姐……平日不是最讨厌媒婆了吗?说媒婆都是嘴上没半句实话的老虔婆,心掉到下水沟里都能脏了水沟的腌臜玩意儿。
陆文黎倒不知道李元襄平日里如何,但他红着脸,一副禁不住戏弄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很坚决:“多谢这位姐姐关心,但陆某当下对儿女之情并无甚期待,男子汉大丈夫,唯有立了业方有资格成家。”
“陆弟弟是不是想岔了。”李元襄惊讶挑眉,“世人都道成家立业,成家明明就在立业之前嘛。”
陆文黎连连摆手,仿佛完全招架不住李元襄的逼问:“陆某所思,与世人所念或有出入,但陆某心意已决。”
李元襄还想再说什么,崔梦云却看陆文黎这快要缩起来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她将手搭在了李元襄的手背上:“阿襄姐姐,你就饶了我这表弟吧,正巧,梁姐姐的人也过来了,放他回去和自己的友人饮酒去吧。”
得崔梦云这样一句话,陆文黎如获大赦,立刻站起身子,朝两人深深作揖,跟着被遣过来带路的小厮快步离开。
看他那速度,仿佛慢上一步,就要被野狼叼了去。
看来孩子真是被吓得不轻。
等陆文黎的身影终于看不见后,李元襄才终于像是憋不住了一样,大笑出声。
崔梦云有些疑惑:“阿襄姐姐?”
李元襄一边笑,一边和崔梦云解释:“小云妹妹,你这表弟,可比你夫君有意思多了。”
她刚才那副说媒的架势,完全就是唬人的,想看看陆文黎到底会是个什么反应,却没想到他竟然给了自己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先立业再成家啊……
如果当世的男子都能有这样的觉悟,又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女子掉入无尽苦海?即便男子享受到了一切权利,却还是有数不清的人连给女子提供生活保障这一点小小的基本条件都做不到。
李元襄的纺织作坊就收容了无数为了养活家庭而出来务工的可怜女子。
“不说他本性怎样,至少比那些自己不行,却责怪女人的窝囊废好太多。”她揩去笑出的小小泪花,真心实意道。
崔梦云点点头,把李元襄对陆文黎的评价也牢牢记在了心里。
她不会看人,但她会记下旁人的话或是反应。
陆文黎,重要程度和可交程度,大大提升。
闲话间,梁喜英带着另外两人也过来了。其中那白白胖胖的女子天生一双笑眼,人未至、先闻声:“老远就听到这李元襄狂浪的笑声了,背着我们偷偷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这是骠骑将军的妻子,何万青。
“就是就是,李元襄惯来喜欢偷偷玩云妹,今天可被我们抓个正着了!”
这是大理寺卿的妻子,金玉燕。
李元襄皮厚,根本不为所动。但是崔梦云脸皮薄,一听金玉燕说的话,又迷茫又嗔怪地瞥了她一眼。
金玉燕被这样一看,哪里还有半点人前冷淡严肃的端庄模样?立刻就将崔梦云的脑袋捧进了自己怀里。
说来也神奇,崔梦云是这几人中最小的那个没错,但和她年龄差距最大的梁喜英也仅仅长她八岁有余,金玉燕更是只比崔梦云大四岁。可这几人好似都把崔梦云当做尚未及笄的小妹妹,偶尔情绪上来,就会像现在这样揉揉捏捏崔梦云软乎乎的小脸蛋。
崔梦云也从不反抗,乖得姐姐们心肝颤颤。
“今天可不是调戏我的小云妹妹。”李元襄笑着,“是小云妹妹家那位纪大人的舅表兄弟,还挺有趣的。”
梁喜英嫌弃地推了金玉燕一把,将崔梦云解救出来,才漫不经心地接着李元襄的话问:“怎么个有趣?你想嫁给他?”
“咳!咳咳!”坐在对面正在优雅品茗的何万青被梁喜英的震撼发言给惊呛到了,咳得满脸通红,吓得她的丫鬟手劲巨大地给她拍背。
她被拍的翻起了白眼,抬手示意丫鬟停止拍背后,才终于得救一样缓过面色。
李元襄也被梁喜英冷不丁的一句给堵住了,她心知是这个小心眼的女人在报复方才的“口角之争”,心中暗暗唾骂一句她的小气,才为自己辩驳:“我李元襄此生再不掉男人这个大坑,少用他们恶心我。”
“嗯,知道了。”梁喜英轻啜一口热茶,将崔梦云拉到了自己身侧,“但别总想用你的想法去控制梦云妹子,她不用过的像你这么辛苦。”
多少年的朋友了,李元襄眼珠一转,梁喜英就知道这家伙又在憋什么坏。梦云妹子心性单纯,可不能被李元襄这个“污染源”给带坏了。
不光梁喜英这么想,何万青和金玉燕也持同样的观点。
性子太烈的女人,在这个吃人的世道没有活路的。
再说了,崔梦云又没有李元襄那样厉害的娘。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小剧场关门,因为纪衡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