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控室的合金单扇门缓缓开启。
红胡子老加尔神色一凛,谨慎地站到了云悠悠和闻泽后?面。
三年,密室。
别的不说,味儿肯定大。
云悠悠的情绪无法平复,视线一片模糊。她努力睁大眼?睛望进去——中控室只有十几平方米,门对面是?一张巨大的老旧书桌,书桌上摆着一台大屁-股屏幕的老古董计算机,很挡视线,从门口望进去,完全看不见坐在书桌后?面的人。
这是?老加尔刻意的布置,他很享受猫在监控后?面观察别人的隐秘快乐,而?不喜欢被门外的人窥探。
房间里并没有飘出奇怪的味道。
云悠悠提起绵软的腿,踉跄着一步步走向门口。
她忽然记起了哥哥身上的气味。那是?一股清清爽爽的灭菌剂的味道,源自生物科学实验室,清冷而?学术,没有人间烟火气,不带世俗的低级欲-望。
这里似乎并没有哥哥的味道。
她踏进了中控室。
门的左边是?一个?衣帽架,上面还挂着一顶老加尔的红色布毡帽。左边是?一条破旧的灰布沙发,这是?屋子里唯一能供人躺平睡觉的地方,但是?它看起来完全没有使用?痕迹。
云悠悠攥了攥衣角,继续走向室内。
越过中线,就可以看到古董机后?面的景象。
当?她的视线落向书桌时?,忽然看见了一个?熟悉的物品——台式日历形状的留言本。
哥哥有事不能按照回家的那天?,会在出门之前用?这个?本子给她留下讯息。
留言本左上角用?白色的工具夹夹着一张旧照片。
云悠悠心?跳错乱,她抬起衣袖匆匆抹了一把眼?睛,没去细看留言本和照片,而?是?三步并作两步绕到书桌旁边,蓦地望向书桌后?面的大藤椅——
空无一人。
她的身体?失去了全部力气,绵软地向前倾,在摔倒之前及时?用?手抓住了桌面。
这个?答案并不算十分意外。
早在得知?哥哥安排老加尔告诉她往日真?相的时?候,她隐隐就已经有了见不到哥哥的预感。
此刻,她的脑袋有一点?眩晕,有一点?迷茫,她无法深想?任何事情,无论是?关于父母,还是?关于哥哥。
她缓缓把视线从藤椅上收回,落向留言本以及夹在它左上方的旧照片。
只见两根冷白修长的手指捏住照片边缘,将它取下,拿到面前看。
“殿下……”云悠悠为难地咬住了嘴唇。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哥哥一起拍过照片。闻泽拿起它,让她感觉浑身都不自在。
她望向闻泽,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奇怪——黑眸微微眯着,目光有些缅怀,还有一点?咬牙切齿。
她走到他的身边,视线投向他手中的照片。
照片上,没有她。
她怔了一下,低低惊呼出声:“哥哥!”
照片上是?两位帅气逼人的男性青年,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右边那位身穿黑色的帝国军制服,英俊至极的眉眼?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稚气,既有少年的不羁,又?有青年的沉稳,唇角挑起懒散不耐的笑容,手臂松松搭着另一人的肩。
他的脸……正?是?云悠悠记忆中哥哥的脸,也是?和闻泽一模一样的脸。
闻泽偏头看她,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他就是?哥哥!”她伸出手指,轻轻触了触照片中那个?人的制服袖子。
没去碰“他”的脸和身体?,动作小心?翼翼,不愿有丝毫亵渎。
她的心?情和思绪早已乱成了一团巨大无解的毛线。在这样的时?刻,终于找到“哥哥”存在的证据,让她感觉到了难言的安慰。
“哥哥是?真?实存在的,不是?我发病的臆想?。”她喃喃说道。
闻泽目光古怪地看着她。
半晌,他淡声问:“你确定是?这个??不是?另一个??”
听他这么一说,云悠悠后?知?后?觉地想?起,“哥哥”的左边还有另外一位帅气的青年。
她把视线移过去,眼?睛不禁微微一亮。
这是?一位非常漂亮的男青年,银发及肩,容颜斯文俊美?,气质禁欲干净,略有一点?雌雄难辨的美?感,看着他,脑海里会不自觉地浮起“银发大美?人”这五个?字。
他给她的感觉非常亲切,就像邻家哥哥,不过相貌是?全然陌生的——这样的美?男子,如果见过一定会记得。
云悠悠抬起手来揉了揉泪湿的眼?睛,让视野变得更加清晰。
仔细看过银发青年之后?,她确认道:“殿下,我不认识这个?人。”
从未见过。
闻泽走向门口,“砰”一声阖上中控室的门,把红胡子老加尔隔离在外,然后?大步走回来,居高临下看着云悠悠。
“他叫西蒙·林德。”闻泽语气平淡,“我表兄,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云悠悠怔怔地茫然开口,“……哥哥认识您的这位好友?”
她有点?晕,视线落向照片上和闻泽一模一样的黑发青年,然后?又?看了看他旁边那位银发的西蒙·林德。
闻泽看了她一眼?。
他的表情用?“古怪”已经不足以形容,而?是?像在看一出最滑稽的荒诞剧。
他挑着眉问:“他告诉你这个?人是?他?”
他用?指尖敲了敲照片上黑发青年英俊的脸。
简直难以置信。像西蒙那种自大臭屁、尾巴翘到天?上的家伙,居然也能认识到自己长相不及皇太子表弟英俊,从而?张冠李戴欺骗小姑娘感情吗?
云悠悠摇头:“不是?的,我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
“嗯?”
云悠悠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她从闻泽手中接过照片,放在面前细看。
“我见到的哥哥,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她觉得有些羞耻,但还是?勇敢地说了出来,“哥哥从来没有穿过制服,但是?我……总能幻想?出这个?样子——就是?照片上的样子。所以殿下穿着制服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像哥哥。”
闻泽:“……”
不让他脱制服,就因为这个??
……算了,在某些问题上,他已经气不动了。没有关系,身为男人,要绅士,要大度。
他一点?儿都不会生气。
“云悠悠。”他面无表情地说,“照片上的人就是?我,你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他抬起手指,无情地戳了戳左边那位银发青年。
“这张照片是?我入职帝国军那天?,西蒙拖着我拍的。同年,林德家族谋逆案爆发,他死在劫法场的路上。”闻泽半眯着眼?睛,略有一点?阴森地说,“当?然,也有人认为我瞒天?过海,帮助西蒙逃走,藏在某个?边远星。”
云悠悠呆呆地看着闻泽。
那些长久积累在脑海里的线索和违和之处一点?点?汇聚起来,直觉告诉她,殿下说的应该正?是?事实。
半晌,她动了动嘴唇:“那,是?您帮他逃走的吗?”
闻泽笑开,用?“准备把你灭口”的语气说:“没错。”
“……”
“哥哥,他叫西蒙?”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照片。
她已经完全无法信任自己的眼?睛了,无论哥哥的真?实相貌是?“西蒙”这样,是?“闻泽”那样,还是?“林思明”毁容后?的模样,她都觉得不是?不可以接受。
此刻看着这位非常亲切漂亮的银发青年,她渐渐在他身上感受到了和哥哥相似的温和气质。
一位身负血海深仇的青年,多年隐姓埋名,偷偷保留着好友的照片……
她记得哥哥说起他最好的朋友时?,眼?睛里总会燃起两束明亮的光,那种发自内心?的欣赏和愉悦能够感染云悠悠,让她也跟着激动起来。
哥哥说,他的天?才好友为人正?直,拥有强大的意志和能力,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哥哥说,无论自己身在何方,都会永远为那位朋友骄傲。
张三扬根本配不上如此赞誉。
所以哥哥的好友是?……
云悠悠的身体?微微晃动,怔怔地抬起眼?睛,凝视面前这位强大的、光芒耀眼?的储君殿下。
不知?不觉,泪水又?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
可是?为什么,哥哥在她的记忆中会是?殿下的样子呢?
闻泽就像能读心?一样,从她手中抽走照片,很平静地说:“如果这就是?催眠你的‘关键道具’,那么应该可以用?它替你解除催眠。”
她抿住唇,轻轻点?了点?头。
心?中疑团太多,她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思考。
闻泽拿起书桌上的留言本。
“不看看他说了什么?”
云悠悠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变成了二手光脑,茫然地接收、处理着外界强行送达的庞大讯息,整个?人很机械、很工具。
她深刻体?会到了自己那台可怜光脑的感受。
她吸了一口气,挪动柔软瘦削的身躯,靠向闻泽。
他轻啧一声,很顺手地圈住她的肩膀,把她捉到面前,固定在他的身体?与书桌之间。
“站稳了。”语气略带一点?嫌弃。
“哦……”
她接过闻泽随手捡起来的留言本。
最顶端,是?两行加粗的大字。不再刻意模仿“林思明”的笔迹之后?,哥哥的字迹更加俊雅飘逸,像一位很有风骨的古代文人。
【先不要碰桌面上的计算机】
【读完我留下的讯息再动它】
云悠悠下意识点?了点?头,正?想?翻页,余光看见闻泽斜过身体?,颇有兴致地将手探向那台老古董计算机的触摸屏。
他漫不经心?地勾着唇:“偏碰。”
“殿下!”她飞快地捉住了他的手腕,控诉地盯着他。
她在他的黑眸中捕捉到一抹促狭。
云悠悠:“……”
有时?候,这位殿下真?是?幼稚得不可思议。
她用?后?背把他拱远了一些,然后?翻过下一页。
【悠悠,也许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也许你不知?道。不过这不重要。】
【我和我的团队(也许官方称我们为团伙),正?在地下实验室中研究一个?事关人类生死存亡的重大课题。】
【当?你回到绿林的时?候,我不确定我们的研究是?否已经成功,也不确定地下是?否仍旧安全。请先做好心?理准备,那就是?我已经不在人世——我相信绿林沦陷之后?你已经做过这方面的准备,现在只需要复习一遍。】
云悠悠深吸一口气,翻过下一页。
【当?你做好最坏的准备时?,打开书桌上的老式计算机。它与我在地下实验室中使用?的光脑以量子态互通,打开它,你就能看到我,或者尸骨无存的我。】
【这段时?间内,我会将从前未完成的那些小型研究成果陆续传到你眼?前这台改造过的计算机中,如果哥哥已经不在了,你不必太过悲伤,拔走储存卡,把完成的成果带到专利处登记,你将拥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星币,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豪。】
【对了,那些半成品和从前的幼稚论文,我曾打包发给别人,有些方向可能是?全错的。我想?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类都不会把未完成的成果公布出去,这件事应该不会给你带来困扰。(微笑表情)】
“啧,果然是?西蒙的风格。”闻泽勾起唇角。
既然答应林思明照顾林瑶,那他就一定会做。只不过,林瑶要是?干出什么“智力正?常的人类”不会做的蠢事,自然也不算西蒙违约。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比较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