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装得跟什么似的。
明枝凉飕飕地看了谢予怀一眼。
不过,明夫人这番话倒是提醒了明枝,她和谢予怀不能有孩子,要不然,因果全都乱了。
她和谢予怀的情分,只有这一世而已。若是有了孩子,牵绊岂不是长长久久地维持下去了,待她回到招摇山以后,她定会将这孩子带回去……
所以,不能有。
明以骞犹豫许久,方才想对谢予怀说的话没有说出口,这回才有机会说出来。他拿出一封书信,放到桌子上,道:“其实有件事,这几日一直没有机会和你们说,想求殿下帮忙。”
谢予怀惊道:“岳父大人言重了,若有小婿能帮上的事,岳父大人请尽管开口。”
“我在北境那边还有些人脉,他们递信给我说,边境失踪人口越来越多,求助于官府,官府却给不出来什么说法。”明以骞将那封信,向前推了推。
明枝先一步将那封信展开,上面写着边境各镇都有失踪人口,时间是从半年前开始。
而失踪的人口加起来,竟高达数千……
谢予怀神情略微凝重,道:“边境位置特殊,有没有可能是这些人怕被战争连累,连夜逃走了?”
明以骞摇了摇头:“正是这些人的家人报官。若是逃跑,为何不带上家人一起。”
他又问:“那是不是军队人数不足,在私下里抓人?”
明以骞答道:“给我递信这位,正是军队里的人,他查过,那些失踪的人并不在军队里。”
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明枝又问:“可还有更多的证据?”
明以骞道:“京城百里客栈,有几个失踪人口的家人正住在那里,可以去询问他们一番。他们是求天不应、求地无门,才大老远跑到京城,京城府衙却告知他们,此事应由边境官府来管。”
谢予怀道:“此事我已知晓,我会派人去查。”
回去的路上,摇晃的车厢里。
谢予怀道:“十四和玄山回来了,明日要进宫,参加庆功宴。”
“好。”明枝垂眸,鹭杉关竟然当真让谢庭越一路顺利地收回来了。
又陷入一片沉默,他盯着她那纤长白皙的手指,搭在书页上。那书就那么好看么,值得她一遍遍地看?
明夫人的话仿佛响起在耳畔,他问道:“你想要个孩子?”
明枝怔愣了一下,视线不自然地从书上挪开。
哪有他这么问的!生孩子,不就得那个……问她想不想要孩子,不就相当于问她想不想那个……
“不知道。”她小声道。
她撩开车帘,眼睛向外假装在看风景,夹带着细雪的冬夜寒风吹进来,才将她的脸温度吹下去。
谢予怀看见她不自然的动作,红透了的小巧耳垂,一直红到脖颈,白皙的肌肤几乎全都红了,他才意识到自己问出了怎样的话。
他握拳放在嘴边,不自然地咳了两声。
心中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泛起来,酥酥麻麻痒痒,连带着心跳都快了。
压下去。
压下去便好了。
随着时间慢慢淡化,就好了。
他一向擅长克制,喜怒不形于色,正如同他对着那些幼时欺辱过他的下人,对着罪大恶极的永昌帝,面对着他们时,他能做到心中感受不到仇恨,面色如常,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他没有意识到,有些情绪,可以随着时间渐渐淡化,如同一滩死水。
而有些情绪,只会积少成多,到最后翻起惊涛骇浪,让人理智全无。
明枝夜半醒来时,发现身侧又无人。
她摸了摸上面的温度,已经完全冷下来了,说明他不在这里有一会儿了。明明在她睡前,谢予怀还躺在这里的,为何现在又不在?
最近这半年,常常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搞不懂,是不是他在背着她密谋什么。
她披上外衫,轻手轻脚地想打开门,想了想,门打开的声音还是有些大,她又转过去打开窗户。
谢予怀正站在门外。他外面披着一件墨蓝色的锦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身姿挺拔,气质出尘,松垮的外袍又给他增添了一分慵懒。头发垂落在脸侧,面孔俊逸若仙,眉目间带着冷清,目光没有焦点。
周围没有第二个人。
他站在那里做什么,不冷吗?明枝皱着眉头,完全想不通。
“谢予怀,你在那里做什么?”她问。
他听见声音回头,眼神中有几分诧异和慌乱,语气却很平稳:“没做什么,睡不着,随便走走。”
明枝大概懂了:“谢庭越回来了,你睡不着?”
谢予怀胡乱应了一声。
他走回屋里,将外袍挂在架子上,道:“睡吧,明天恐有一场苦战。”
没想到,他也会因为谢庭越带着一身战功回京而忧心啊。她还以为他对付这种人只是轻轻松松呢。虽然这个谢庭越吧,现在确实比以前棘手多了。
明枝又回到被窝里,被他带进来的冷气激得一哆嗦,语气温柔地安慰他:“没事,我会帮你。”
这点安慰,聊胜于无。
没过多久,她的呼吸又变得绵长,显然已经熟睡了。
他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她的发丝有一绺顽皮地垂落下来,搭在她小巧的鼻头之上,每当她呼吸,那绺发丝便飘起来,吸气时又跑回去。
他伸手,极尽轻柔地将那绺发丝别到了她的耳后。
他的目光巡视着她的五官。若目光有实质,那恐怕是一团黏黏糊糊的胶水。
她的皮肤很光洁,像温润的羊脂玉。对双手都呵护得那么全面,对脸更是千倍百倍不止。她的眉毛是柳叶眉,弧度弯弯,再画眉只是画蛇添足。眼睛是桃花眼,眼睛大,眼尾又长,才让她笑时带着几分魅惑之色,不笑时又带着几分无辜之色。
她小巧的鼻……她嫣红的唇……
等他意识过来时,他已低下了头。那股草木香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
他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后退。
怎么会这样?
他怎么会这样?!
他的心在狂跳,仿佛要蹦出胸膛。他的脑子是一团乱麻,竟真的控制不住身体,这在从前,从未发生过。
若他的意志无法控制他的行为,以后还要做出多过分的事!
冷静……
得冷静下来。
他摸到一把匕首,抽掉剑鞘,匕首的刀刃在月光下反射着寒光。那匕首上映着他猩红而无助的一双眼。那双眼向来冷静而自持,从不泄露真实的情感。
他的手,握在刀刃上,渐渐用力。
刀刃嵌在血肉中,血先是一滴一滴流下来,后面汇成了血流。
钻心的疼痛让他清醒许多。
宫道两侧皆挂着红灯笼,远远地便能听见丝竹之声,皇宫内各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连永昌帝那整日仿佛死了老婆一样的脸上,都挂着喜悦之色。
皇帝为谢庭越操办的庆功宴,果然十分隆重。
这样一算,大夏实是许久都没有喜事了。
谢庭越这回将鹭杉关收复,大夏的江山又稳固了几分。这朝局,又要向他那边倾斜几分。
明枝与谢予怀一同走在路上。她看见了他手上缠绕的一层纱布,问道:“你手怎么伤了?”
谢予怀喉结微动,淡淡道:“不小心划到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她撇了撇嘴,一看就疼。
宴席还未正式开始,各大臣正在聚堆聊天。宴席举办的地点正是御花园,原本结了冰的池塘,永昌帝大手一挥让人连夜凿开。
谢予怀将明枝身上披着的大氅紧了紧,更加密不透风。
明枝却在张望着,人最多的那一处。那里定是围着谢庭越。
谢予怀注意到,问道:“想过去看看?”
明枝点了点头,他便带着她走过去。
那里果然围着许多大臣,中间便是谢庭越,过了这半年,他肤色深了许多,身型也比之前更加粗糙强壮。玄山虽未在中心,可也站在一旁淡淡地听着。
离谢庭越最近的,便是沈家人。沈国公、沈确,甚至沈绾都在那里。这种场合,沈绾竟然能来?从中可以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只听沈国公道:“此次殿下立下千秋万载功劳,我大夏必定能在殿下的手中开疆扩土,比肩高祖之时。”
沈绾脸上带着羞怯,说道:“正是。鹭杉关守易攻难,多少位朝中的将军去了都没办法,多亏有殿下,殿下真是千载难遇的英雄。”
听着众人的奉承,谢庭越脸上却没有多少得意之色。若放在以前,他早就屁股翘到天上去了。
经过这半年,他竟然本性收敛了这么多?
短短半年,就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像完全变了一个人。有玄山的教导,他竟然变得如此可怕。
透过人群,谢庭越远远地瞧见了谢予怀。
他招呼道:“许久未见,皇兄!”
大臣们和玄山的目光都投向这边。
他竟然变得对谢予怀如此恭敬了?我的天……明枝开始感觉到一阵寒意爬上了脊背。
怪不得谢予怀忧心到失眠,敌人的进步速度那是相当的快。
玄山若有似无的目光扫到明枝身上,那目光如蛇一般阴冷,让她不自觉地打了几个颤。
他们硬着头皮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