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手指仍在他的身上作乱。
谢予怀的心也一点点乱了。
他握住那几根葱削似的手指,按在胸口,语气中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在意:“那你怎么没嫁他?”
明枝十分遗憾:“这不是父母不同意嘛。”
谢予怀眸色深了几分,下颌线条紧缩。
“开玩笑的。”她笑得花枝乱颤,风情足以颠倒众生。
“因为我不爱慕他,只爱慕你啊。”明枝甜言蜜语手到拈来,“爱慕你,所以只想嫁给你。”
谢予怀冷哼一声:“花言巧语。”
美人像没骨头似的依偎在他的肩上,眼里真情假意,真真假假,分辨不清。若有人真被她撩拨到了,朝着她走几步,就会发现掉入致命陷阱。
他语气晦暗不明:“若哪日我死了,你就可以改嫁了。”
她道:“嗯?我看你活得比谁都长,把你爹你兄弟都熬死了,祸害遗千年。你倒是该想想如果我先死,你要娶……”
她突然惊叫一声,视线翻转,却是被他推到了柔软的被子里,纱帐在空中飘了几个来回,青丝四散,一脸懵懂。
脖子传来温热的、湿润的触感,有热气喷在皮肤上,激起一串鸡皮疙瘩。
明枝只能听到自己的心,咚咚咚咚跳个不停,盖过了一切声音。
只过了几息,谢予怀就放开了她。
明枝捂着自己的脖子,有点痛又有点痒,她无语道:“你你你你是狗吗!”
谢予怀先是看着那枚烙印,眼里掠过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给她盖上了印章,沈确之流就会敬而远之。
雪白肌肤上的一点殷红,像是漫天大雪中的一枝红梅,极为显眼,也极为诱人。
随后,他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渐淡去。
这桩婚事的开始本来就不光彩。
他身边的人,待他好,从来只为了利用他,从他这里换些什么。
她为他剥的虾又是想换来什么?
他差一点就要沦陷在明枝给他编织的花言巧语中。他已经做出了不可控的事。
他眼中的温度一点点冷却,明枝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间就不高兴了,拽着他袖子问道:“你怎么了?”
他道:“只是有点累了。”
她弱弱地解释:“我和沈确不熟,我都没怎么见过他。他那种人就是见色起意……”
“早点休息吧。”他一边说着,一边熄去了床边的灯。
眼前顿时陷入黑暗,明枝双眼空洞地躺在床上。她的手,正按在胸口处,那里空洞洞的,叫她有些难受,作为一颗植物,还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么复杂的感觉。
一定是因为沈确的误会没和他解释清楚,所以才这么难受吧,她以前可从来没有让误会隔夜过。
谢予怀躺在床的最边缘,回忆起了幼时在宫内的时光。
他在冷宫长大,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狗好歹有主子赏饭吃,十一皇子的饭食只能靠偷。
好在身边有一个杨婆会照料他,还有一个换到别处供职的刘公公,曾是母后身边的旧人,时常照拂。
他知道,杨婆也曾向别人投过诚,只不过一个克死主子的不祥的奴才,没人愿意收留她。
靠着每日的残羹冷炙,他艰难地长大了几岁,饥一顿饱一顿,胃留下了些毛病,现在时不时仍会疼痛。
直到别的皇子都已经读了好些年书,眼看着十一皇子再不读书,就要变成一个文盲,刘公公托了些贵人在皇帝面前说了几句,他才有了读书和习武的机会。
习武,自是练了几个月,便被叫停了。
传闻高祖武艺高强,永昌帝太害怕他和高祖越来越像。但凡他有哪一方面稍稍露头,便会被永昌帝疯狂打压。
于是,他只剩下了读书。他只能读书。
高祖不擅画技,他便拼了命地练习,直到名满京城,但他实际上一点都不喜欢作画。
他这一生,始终活在别人的影子之下。
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钟如棠爱慕他的画技,她喜欢的,也不过是他最不喜欢的。
杨婆在他身边多年,除去前几年饥寒交切,后面都是锦衣玉食,仍旧毫不犹豫背叛了他。
为了利益聚在一起,迟早也会为了利益分散。
想到这里,胃又开始绞痛,像那个小时候吃不上饭的十一皇子。
他虽然没有动作,可呼吸免不了急促几分。
明枝捕捉到他的不对劲,以为他仍在生气,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声音细软:“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我和沈确几乎不认识。”
谢予怀不理她。
见哄也哄不好,她脾气也上来了,松开他的袖子,扁了扁嘴,语气骄横:“本小姐只哄这一次,你不听便罢了。”
她默默磨蹭到床的另一边,就在这时,谢予怀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腕。
“明枝。”他声音低哑。
“干嘛?”她还不太高兴。
“为什么。”
她有点委屈:“我就是开玩笑。”
“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为什么……”他艰难张口,“要嫁给我。”
“因为命运。”她不假思索,“命运注定了我会嫁给你,我们之间会有一段纠葛。”
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外。
命运?
一边觉得她在胡乱瞎扯,一边又觉得这答案有点意思。
他道:“人缺少理由的时候,就喜欢用命运来作为支撑。”
明枝又问道:“你信命吗?”
他道:“我不信。”
她叹了口气:“确实有人不信命,于是他的挣扎不甘也成了命运的一部分。命运是很玄的东西,但你不信却不代表它不存在。就像大家都没有见过神仙一样,但神仙确实存在。”
“神仙?”他轻轻开口,“你怎么知道这世上一定有神仙。世上艰苦之人多祷告,却从未有神仙出面。”
“这个世界,本就有它的运行法则,每个人都有生老病死,若神仙贸然插手,就会破坏原本的行迹,造成更严重的影响。不过……”
谢予怀等她继续说下去。
“不过,在规则内稍微的灵活的那么运作一下,还是可以的。”
他听着这些,默不作声。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这番说辞的,倒是圆得很成功,煞有介事。就好像……好像她自己是个神仙一样。
“听说玄山有替人算命的本事,不若哪日我让他也算算我的命。”他道。
黑暗中,看不见明枝的脸,却能想象到她说这些话笑意盈盈的样子:“所以我说,真的是命运让我选了你,也许往后哪一日你就会知道。”
谢予怀胃中那阵绞痛渐渐平息。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到很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第二日到达皇陵附近的行宫时,已是深夜,第三日又要早起,每个人都很是疲惫。早饭时,谢允澈又来明枝这里蹭饭。
他来得早,明枝这屋的早点还没有送过来。既然来了就别想走,谢允澈被明枝拘着陪她说话。
明枝很爱逗小孩,尤其是害羞的小孩,一逗一个满脸红。
“允澈,你知道今日我们要去做什么吗?”
他奶声奶气地答:“祭高祖陵。”
明枝故意问道:“哦?那我们为什么要祭拜他?”
他慢悠悠又无比认真地答道:“高祖文武筹略,万人之英。为黎民揭竿而起,收复河山,体恤民情,免除徭役,最后也是为黎民百姓而死,乃吾辈楷模。”
回答她的出乎意料:“不错不错,这小孩教得不错,在皇室竟然没被教歪?”
“皇嫂小心此言不要被别人听见!”谢允澈急得拉了拉她的袖子。
“那你接着讲讲,让我听听后面的故事。”明枝笑道。
“高祖乃不世之材,薨时仅二十有余,传位文帝。文帝是高祖的侄子,继位时年仅十岁,太后垂帘听决……文帝又传位给自己的嫡子……”
“等等等等,”明枝打断道,“什么太后?高祖还有皇后?”
谢允澈一板一眼道:“那是自然。身为国君,怎能后位空悬?”
只是,如果没看错的话,怎么感觉皇嫂瞪了十一皇兄一眼?
谢予怀毫无察觉,他正在亲自端来下人送来的早点——一盘精致的海棠春卷。
他将这盘春卷放在桌子上,谢允澈顿时双眼冒光,只盯着它看,完全忘了刚才正在背大夏历代皇帝的生平。
晶莹剔透的春卷皮裹着里面的虾仁和绞碎的花瓣,旁边放着一盘酸甜味的果酱。
转头,他便看见了明枝的眼神。
虽然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但是眼中却透着一股……杀气?
她面带微笑:“你过来,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明枝:你怎么不提前说你是个二婚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