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昨夜睡觉还很老实,今日却突然动手动脚。
明枝的状态不对劲。
谢予怀看向明枝,即便他喊出那句话,明枝似乎也没有醒过来。她呼吸急促,身体犹如一块炭,紧紧地挨着他。
他伸手,在她额头上贴了贴,只感觉到温度比他的体温高出许多。
她染上风寒了,也许是清晨时在外面吹了太久的风。
谢予怀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从自己身上拖下去,放回到床上,摆了个板板正正的姿势。
他披上外袍,下床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回来将被子给她紧紧实实地掖好,才走到外面,打开门,喊道:“云浮,请个大夫过来。”
云浮听见后,马上去医馆寻大夫。
桐语也正侯在外面,听见谢予怀的话,她十分焦急道:“殿下,让奴婢进去伺候王妃吧。王妃自小身体娇弱,每次染上风寒,都要大半个月才好。”
谢予怀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觉得有点荒谬。
这样一个能下重重圈套,会用术法算计他的人,如此爱折腾,竟然身体娇弱?
这有点颠覆他的认知。
“你进去吧。”他道。
桐语脸上急色看不出假。她进去,摸了摸明枝的额头,眼圈霎时便红了:“怎么烧得这么严重,上次小姐烧得这样严重,可是一条命差点没了。”
谢予怀心里的将信将疑渐渐地转变成了愧疚。若是明枝嫁给其他任何人,倒也不用受这种寒风刺骨中站几个时辰的苦。
说来都是因为他。
没过多久,云浮便火急火燎地骑马带着太医过来了。
太医半夜被从梦中揪起来,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又跟着策马疯狂飞驰,颠得是七荤八素。
太医拎着药箱一路小跑过来,眼前一切还转着圈。
气喘吁吁地替明枝把完脉,道:“王妃的确感染了风寒,此病来势汹汹,只怕要好生难受一番,才能好彻底。”
他在纸上写下药方,递给一旁的桐语,叮嘱道:“此方煎服,一日两次。若烧得严重了,要用手巾替王妃擦一擦身上。”
“是。”桐语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等等。”谢予怀喊住了她。
桐语疑问地看向他:“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他道:“熬药的时候,守在旁边,切不可叫其他人靠近。”
“是。”桐语应下,但又觉得这命令不大简单,她要等王妃清醒以后转述给她才行。
桐语去熬药,太医被宁王府的人送回去,谢予怀坐在床侧,看明枝一张脸烧得泛着明显的红,连眼角都红了。
黑发铺散在红色的喜被上,白色里衣下露出的几处皮肤皆泛着红,几种色彩形成强烈的对比。
谢予怀坐在床侧,睡意完全消失,此刻无比清醒。
突然,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勾了勾他的手。
往下一看,原来是明枝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被子里伸出来了,即使迷糊睡着了也不安分。
他刚想抽回来,就见明枝拽着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侧。
滚烫的脸,贴到冰冰凉凉的东西,原本蹙起的眉头渐渐放松了。
灼热又细腻的触感,存在感十分强烈,始终停留在谢予怀的手上。
那根冰凉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他想了想,终是没有收回手。
“殿下,需要搬去书房睡吗?”云浮问道,“之前添置的床已安置好了……”
“况且,王妃染疾,风寒会传染,名正言顺。”
“不必了。”谢予怀道。
闻言,云浮惊愕地看向他。
他揉了揉额角:“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是。”云浮颔首。
过了一会儿,明枝又开始感觉冷,冷到骨子里,她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停地发抖。即便这样,她都没有松开谢予怀的手。
谢予怀道:“去拿手巾和热水过来。”
熬药要很久,别再烧成傻子。
他拧干手巾上的水,轻轻擦过明枝的脸。有一点湿意留在她的脸上,又很快就消失了,只剩下几绺碎发湿哒哒地粘在脸上。沾了水的肌肤,更加白皙透亮,没有任何脂粉在上面,像刚出水的芙蓉。
这样擦过几遍,温度降下来不少。
谢予怀几时干过这样的活。
明枝突然微微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也没多少神志,怕是所有话都朦朦胧胧地出自本能。
“直接用水擦,脸好干……涂香膏……”
“……”
烧成这样,都不忘保护自己娇贵的容貌?
谢予怀稍微失去了些耐心,吩咐云浮:“去将她的香膏拿来。”
梳妆台上瓶瓶罐罐一大堆,云浮为难地挑挑拣拣许久,索性全都端过来,求助道:“殿下,我不知道是哪瓶……”
谢予怀拿了几瓶,打开盖子闻了闻,又放下。
看起来都差不多,只有颜色、质地和气味上的区别。
谢予怀按照自己记忆中的味道,随便挑了一瓶,食指挑出一块,在她脸上囫囵抹了几下。
没抹匀,明枝定是忍不了的。
她迷迷糊糊地用手在自己脸上转着圈按摩吸收,揉着揉着便睡着了,剩下的依旧要谢予怀代劳。
谢予怀深深地叹了口气。那股滑腻触感在手指上久久停留。
云浮从来没见过殿下做这些事。都道成亲好,家里有个女人操持就是好,看来做这些事一定很有趣味吧。
喝了药,第二天早上,明枝的烧便退了。
谢予怀却没睡好。这一晚上,总像心里悬着什么,让他睡觉都睡不踏实。
而且明枝也许是生病的缘故,睡姿一点都不老实,时常贴着他哼哼唧唧。
明枝醒来时,身旁的温度已凉透。生病一晚上,耗费了她许多体力,一清醒便感觉身子十分虚弱。
沐浴一番,明枝去院子里透气,坐在长廊下。做植物做久了,连做人都本能地喜欢吹吹风晒晒太阳。
接着,就发现昨日她命人搬出来的那些花,又搬回到角落里了。
“怎么回事?”她问一句,咳嗽几声,“谁将这些花都搬回去了?我不是说过不要搬回去的么?”
“是杨婆。”桐语道,“我昨日跟她说了,这是我们王妃让搬出来的,她非不听,说王妃不会养花。”
明枝皱了皱眉,搬回去便罢了,她注意到里面有一盆,她吩咐过要连浇三日水的,可摸这叶子的湿度,就知道昨日没有人给这一盆浇水。
桐语不满意地噘嘴告状:“也是杨婆,她说,浇水那么勤不好。多隔几日浇水,能让这花更适应干旱,长得更好。”
“哪里来的胡话,这盆这几日便是要多浇水才行!”明枝生气地拍了拍栏杆,“人三日吃一顿,就比一日吃一顿长得更好么!”
她是招摇山上的祝余草,自然没有人比她更能读懂这些植物的状态。
“去把那什么杨婆叫来!”明枝对着一不认识的侍女道。
除了桐语在这,还有许多宁王府新招来的侍女在看热闹。见杨婆惹恼了明枝,她们恨不得明枝狠狠教训一顿杨婆才好。
杨婆仗着自己将谢予怀带大,对他有养育之恩,在府里恨不得横着走,新来这些侍女哪个不被她刁钻过不止一回?
可惜,殿下却不知道杨婆的真面目,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还真当自己是第二个姜皇后了吗?
见明枝要将杨婆请来修理,便开始有人对着她告状:“王妃,杨婆对我们这些新来的下人有多苛责,您没有见过。”
“她说奴婢扫地扫得慢,罚奴婢头顶水碗,在石子路上跪了足足四个时辰。奴婢撑不住不小心将碗打碎,她还说那碗是王妃您要用的,十分金贵,克扣了奴婢半年的俸禄……后来才发现那些俸禄都进了她的口袋。”
这些侍女来王府,不就是为了那点俸禄么,还被扣光,怪不得生气。
第二个人道:“杨婆自己明明也是下人,却将活计都推给别人做,自己一到午时便出去,有人说常见到她出入酒楼。”
明枝微微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若她德行有亏,我会教训她。”
见明枝竟然这样轻易地答应,桐语联想起昨日殿下对她说的话来,这府中并不是人人都可相信。
桐语趴在明枝耳边,将昨日的事复述了一遍,道:“王妃,千万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
“我心里有数。”她拍了拍桐语的手,对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侍女十分欣慰。
这些下人们虽然想借她的手来惩治杨婆,但并没有想害人。
她知道,真正该警惕的人是谁。
没过多大一会儿,杨婆便过来了。
她见到明枝,十分谄媚地行礼,道:“拜见王妃。”
身旁一众侍女见到她这变了脸似的样子,都不屑地翻白眼。
明枝却没让她起来。
杨婆忐忑地看向眼前靠着栏杆的女子,她脸上还透着病气,嘴唇苍白,没什么血色,在阳光下像易碎的琉璃,像纸一般娇弱的梨花。
但是她的眼神,却让杨婆心里忍不住颤抖。她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带着上位者的无情,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
杨婆感觉自己在她面前,仿佛是透明的。
她好像被扒光了,站在大庭广众之下。
但是这位王妃,才来府中第三日。
而她,已在殿下身边足足待了十几年!若不是他,殿下说不准早就死在哪了。她对殿下来说,形同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