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砚撤回了作乱的小爪子。
一次斗胆的冒险半路夭折了。“得趣”自然没有的。得了一场臊倒是真。
她坐着不动了。
额上、鼻尖皆冒了细汗。长睫眨得像一对扑棱蛾子。
周魁的表情没变化。依然霸气四溢的臭脸,目光毫不显山露水。
也没问她想做什么。
只是过一会儿,手却离开她的脸,径直朝着嫁衣的外扣上去了。
雪砚的身子微微一蹙。几乎没过脑子,两只手四两拨千斤地把他的大手抓住了。柔柔地,却又充满抵御的意思。
诶......!
她怎么会干出这一壮举的?她自己也不知道。一个人到了紧张的极限,手脚好像会自行其是,脱开自己脑子的掌控啊。
雪砚都不敢瞧他的脸了。
新房内一时沉默着。这沉默太黏稠,太有威压了。叫她头皮发空,感觉寒浪滚滚。
然而,两只可怜的小手却还在犯上作乱,捂着他那粗粝的大手不肯放。
越害怕,越要捂着。
周魁冲娇怯发抖的妻子打量着,眼里有点电闪雷鸣。
少顷,又把另一只手搁到了她的腰上。
过度紧张、几乎窒息的少女经他一碰,脑子里最后的弦“咔嚓”断了。身子一痉挛,软软地往床沿下滑去。她蹲在地上,缩成了娇小的一团。
周魁:“......!”
雪砚尴尬至极地埋了头。天啊,她这是在作什么怪呢?
明明已“参学”了一个多月,也总结了各种心得,准备好大展身手了,临到真刀真枪时却一塌糊涂。
娘啊,快来救一救你无能的女儿吧!
我的洞房,快要成一盆稀汤啦!
这样不识抬举又古里古怪的新娘,会不会被他一脚踹到雪地里去?雪砚心里一紧,小声地道了个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周魁的表情不变。凝视妻子好一会,缓缓拿起酒壶斟了一杯,独自小酌起来。他的眼睛不再看她了,一味自斟自饮着。
姿势大马金刀。即便安静无话地坐着,也是一条气吞山河的好汉。好汉喝完一杯,又一声不响地续满一杯。
那紧绷的胸膛、臭臭的表情让妻子心一阵阵揪紧。
突然地,她联想到那个要娶她为妾的魏王。
据说一喝酒就爱发疯打人。王妃已被打成跛子了。家中侧妃、姬妾也无一幸免。太医院三天两头就得奉召,去救治他那些烂皮断骨的妻妾。
普通醉汉已经很可怕了。
更何况一个身怀盖世武功的?
雪砚冒着冷汗站了起来,小心地解释道:“我不是存心的。我只是比较怕痒,别人一碰就会抽筋。这天下之大,什么样的人都有。请......夫君莫见怪。”
他没有接话。只是垂着眼又倒了一杯。
好一会儿,才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在家时,可有小名儿?”
这是他作为丈夫对妻子说的第一句话。
急需台阶下的雪砚简直感激了,连忙认真地交待了老底:“有的。打小我娘一直叫我‘肉肉’,有时也叫‘乖肉肉’,有时还叫‘美妞儿’,也叫‘阿妮妮’。”
周大将军听得浓眉紧锁。饶他一身煞气,诸邪不侵,也活活被肉麻了一回。
脸上掠过了几道细微的痉挛。
这一堆的小名儿竟没一个是他能叫出口的。
都说江南女子又娇又嗲,令人发指。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他这样的男人,是那种把女人捧手心里喊“乖肉肉”的浪荡蠢货么?周魁沉沉地望她一会,威重如山地说:“小雪,过来坐。”
雪砚如获赦免,松了一口气。乖顺地搁下屁股,挨着他坐下了。心里狠狠告诉自己:你可别再作死了,不然你晚上要睡雪地里去!
他长臂一捞,从矮柜上拿了颗“花生糖”给她。雪砚傻傻地接过,放入了口中。之后,他仍是自斟自饮,好像沉浸到无边的男人心事里去了。
他的心事应该是伟大的,壮阔的。同时也是寂寞的。只包含了疆场和家国,却没有女人。他对眼前的美人似已彻底丧失兴趣,再没有任何想亲密接触的意图了......
——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
外头风雪狂野,飘摇不定。
屋里却是一个暖融又宁静的小洞天。对比下来,能拥有一个这样华丽又安稳的家是多大的福分。
天下多少寒士,连避风的茅屋都没有呢。
雪砚严重生了自己的气。
自古以来天下女子都要过的一关,独独轮到她这儿就囊包了?
这可不行的啊......
她的大眼一眨不眨望着他的脸,以及鬓边那凶残的长疤。
心里又有新想法了......
周魁把目光慢慢地抬起,睨了她一眼。
口中酒液含来含去地咀嚼着。
她满脸涨红,把手朝他的腰带伸去了。这一次是特别敢死,豁出去了。
他含酒的动作微滞,身姿岿然不动。口中烈酒极慢地吞了下去。接着,又好像浑不在意她的动作,继续倒了半杯。
她费了蛮久的功夫,总算把腰带解了。
绣着云纹大蟒的玄纁外袍,也被她的手拨开了领襟。
雪砚便低着头,坐着一动不动了。
感觉这诚意和态度都到位了,简直都成狐媚子了。
这时,他终于从床边耸立起来。将那袍子扬臂一甩,精准地发配到墙角衣架上去了。她瞧得一脸呆滞。下个瞬间,就被摄入到热烫烫的怀里去了。
在这个王朝第一铁汉的强硬与柔情中,雪砚像糖一样化了......
红烛在烈烈燃烧。
大雪在屋外飞滚。西墙外的穿廊里回响着寒风的呜咽,像极这冬夜的疼痛。雪砚觉得自己成了风的一部分,飞得很高很远。渐渐地迷失了。
她在他的黑眼睛里沉没着。
不知沉到哪里去了......
入住新家的第一个夜晚,雪砚有了一段接近于死的睡眠。
猛一惊醒时,她几乎忘了自己姓什么。
原以为换了陌生的床,躺在陌生男人的身边,必然会有一段水土不服的漫长过渡。谁料,竟然前所未有的踏实......也是服了。
最让人畏惧的事已发生完毕。
她没有被吃掉,也没有大出血而死。翻过惊涛和骇浪后终于渡到彼岸,成为一个过来人了。她简直都有一点骄傲了。
窗外依然幽暗而动荡。臂粗的红烛燃得还剩小半截子了。稀薄的光晕里,身旁的好汉横行霸道地躺着。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到了床尾。
即便睡着了,夫纲也振得足足的。
可她却好像没那么怕了。至少不会怕到想喊“救命”了。娘说的对,以后瞧顺眼就不恐怖了。只要她不害怕了,就留给别人去怕吧——这感觉还蛮好的。
这样七想八想着,雪砚轻舒了一口气,又搂紧被子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红烛已燃到底了。
窗户棂子里透进了朦胧的稀光。
不知是啥时辰,他已经起身了。背对她立在床前,低头束着腰带。
高高大大的,伟岸得令人心惊。
大寒天里竟只穿一身短打,微微把手腕拧一拧,便贲张起一种铁血的样子。
莫非是要去练功么?在这新婚的第一日、落了大雪的早晨?
雪砚不知所措地拗起身。他转头瞧过来。朦胧里,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新婚之夜的糖好像一点没甜到他心里去。
好像再美、再软的温柔乡都溺不死他。
他只瞧了她一眼,兀自往隔壁洗漱去了。
雪砚眨了眨眼,也赶紧识相地爬起来了——尽管特别舍不得暖和的被窝。
爹娘说过,周家有一个严厉的祖传家规:在主子们寝卧的时辰内,丫鬟、仆妇们是一概不准踏足主屋的。违者要受家法的。
所以,男人若起早上朝,就得妻子起来伺候着。
她还不懂怎样伺候,但是乖巧的姿态却要先亮出来的。
作为一只被娘拖到王家的小油瓶,她能安然太平地活到现在,凭的不就是一份乖巧和玲珑么?
雪砚略整仪容,安静地跟了过去。
他擦牙的时候,她去瞧了一下火炉间,大汤罐里焐了一夜的水温温热热的,便为他舀在脸盆里端了去。又准备好了毛巾。
周魁不动声色地打量伶俐的小妻子,真是难得的乖觉呢。他的目光扫过那芙蓉花般的脸蛋,凹凸极美的小身板儿......
她羞怯地躲了一下眼神,过一会儿,却又强忍着惧怕把眼抬起了。这盈盈娇羞的美,能叫世间的任何男人心脏停住。
他淡淡吩咐说:“以后多睡一会。不必伺候。”
她柔声地说:“夫君养家辛苦,练功也很辛苦。我也不愿意一个人躲懒贪睡的。”
“哼。”周魁拿热腾腾的毛巾擦着手,不领情地训诫内人:“这家里不准甜言蜜语。”
“呃......”
“你家乡那些个嗲风气都给我戒了。知道了?”他拿出了三军统帅的气势,冷眉冷眼的铁血。
雪砚眨一眨眼,脸上飞得通红的了。“哦,我知道了。”
心里却不服地想:既这样嫌弃我的家乡,干嘛放着满京城的贵女不娶,非要纡尊降贵地娶我呢?我非但不戒,还要变本加厉地嗲死你、齁死你。
——当然,这只是想一想罢了。
以她的老鼠胆子,岂敢公然挑衅一只恶虎的君威?
周魁注视着乖眉顺眼的妻子。好半晌,咬牙切齿地把想睡“回笼觉”的念头压住了。毛巾往她手里一塞,凛然去了后面的练功地方。
小窗外,一个纯情洁白的世界坦陈在那里。
雪花悠闲地落着。无声无息,给人以满心诗意。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慢热,慢热啊。前面不少家长里短的篇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