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冬藏弃徒

少年双手抱臂,坦坦荡荡地任对方看。

姜虞目光游离,无处安放,心中着实有点尴尬。

为了掩饰这份尴尬,便点了点头,左顾右盼道:“不错,不错,啊~~少年人身体真好。”

赵奉仙从容不迫,道:“是吗?”

忽然伸手,屈指往姜虞脑门上弹了一下。

力道说轻不轻,说重不重。

姜虞“啊”了一声,双手捂着额头倒退几步,双颊倏地涨得通红。

赵奉仙看到她这副窘迫的模样,似乎终于被取悦了,扬声大笑,出了灵泉池,走入兰香亭后的一排竹舍中。

姜虞盯着赵奉仙的背影,愕然发现他背上的五戒印已经消失无踪。

看来他身上的五戒印果然是假的。

毕竟他要是真的身负五戒印,又何必亲自动手杀那海棠花妖。像他这样的人,想要一个人的命,方法那么多,又何需亲自动手?

难道就为了一只无亲无故的九尾灵猫?

姜虞上了岸,十三郎就飞扑跳进她怀里。

“喵呜,喵呜。”

十三郎两只耳朵塌在头顶,脑袋贴着姜虞手臂蹭了又蹭,发出低低的哀鸣。

姜虞摸了摸十三郎的小脑袋,也不知道它能不能理解,小声安慰道:“别怕,我对那小变态还有用,他暂时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等姜虞把那碗冷掉的茶回炉重造完,一抬头,便看见换好衣服的赵奉仙从月光下缓步而来。

那面如冠玉的小公子着玄衣朱袍,戴璎珞项圈,勒金珠抹额,满身骄矜,眉目间透着几分邪气。

姜虞心想,这张脸瞧着就很恶毒男配了,结果竟然在原著里一点戏份也没有,真是令人费解。

赵奉仙走到姜虞对面落座,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皱眉道:“真是淡而无味。”

姜虞道:“怎么可能呢?我加了三四块冰糖了。”

赵奉仙把茶碗一推,上下打量了姜虞几眼,嫌弃道:“这身衣裳,谁给你拿的?”

姜虞想了想,发现自己记不得那几个侍女的名字,便道:“就是你院子里的那几个侍女拿的呀。”

赵奉仙看起来心情不错,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俗艳至极,去竹舍中换过一身再来与我同坐。”

姜虞心里暗骂,小变态要求还挺多。

面上却一点不显,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手掌朝前一伸,理直气壮道:“那什么西府海棠之毒的解药,先给我呗。”

赵奉仙从袖间取出一只白色的小瓷瓶放入姜虞手中。

“每日七粒,连服七日,便可化解体内之毒。”

姜虞放下十三郎,打开瓷瓶,倒出几粒药丸放到掌心上,对赵奉仙道:“你吃几粒给我看看。”

赵奉仙盯着少女娇美的面庞,眸光沉沉:“你不要得寸进尺。”

姜虞不依不饶:“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再给我另外下一种毒?要是这解药有问题,我还不如不吃,就等着七日后一命归西好了,省得期间还要受你要挟,被你摆弄。”

二人眸光相对,少女寸步不退,少年眸光幽深。

清风徐来,少年束发金冠后垂下的两条佩带随风而动,佩带上的金铃发出喈喈轻响。

叮铃——叮铃——

姜虞面上镇定自若,实际心里怂得一比,这一声声铃铛清响像小猫爪子一样挠在她心尖上,随着沉默的时间越长,她心里那点慌张不安也越来越大。

就在她打算低头放弃时,赵奉仙忽然说了声“好”,伸手从她掌中拈走三粒丹药,放入口中吞下。

这小魔头既然肯吃,就代表这药没什么问题,就算解不了毒,至少也吃不死人。

姜虞不禁面露喜色,开心地把药收起来,抱起十三郎,正打算往竹舍走,忽然又被赵奉仙唤住。

“猫,留下。”

姜虞不解道:“为何?我自己的灵宠,想带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赵奉仙冷嗤道:“你去更衣,带一只猫做什么?留下!”

姜虞想了想,忽然明白了。

这赵奉仙杀那西府娘子的理由,不就是因为那西府娘子伤了十三郎吗?

他既然想要这只九尾灵猫,想来应该不会动手伤它,此刻只怕是什么独占欲发作了。

和这小变态打过几个来回,姜虞忽然有点摸到他的脾性了。

这人脾性恶劣,行事全凭个人喜恶,你越是违拗他,他就越是要打压你。一旦你顺遂了他的心意,他反倒觉得没意思了。

姜虞看着怀里毛绒绒的大胖猫,心中感叹:十三郎啊十三郎,你魅力可真大,连小魔头也为你竞折腰。

“留下就留下,你想要就给你咯。”

姜虞把猫往赵奉仙怀里一塞,拍拍手,潇洒地走了。

等少女走得远了,少年才把怀里的猫翻过来,肚皮朝上,眸光在它尾巴处一扫,阴森森道:“公的。”

他单手拢着十三郎胖到几乎瞧不见的脖子,轻轻挠着。

十三郎整只猫僵成一条,尾巴尖儿都绷直了,一动也不敢动。它那个小脑袋除了吃饭、睡觉、晒太阳,本来也思考不了什么复杂的问题,但是奇异的,此刻它却从这个变态变态的少年身上感受到宛若实质的杀意。

“喵……”

赵奉仙皮笑肉不笑道:“放心,我又不是屠夫,顶多帮你去势罢了。”

十三郎:……

呜呜呜,怕死了好嘛。

却说姜虞进了竹舍,找了半天才找到更衣室。

更衣室里有一整面墙的衣柜,半边柜中放满男子衣裳,半边柜中放着女子衣裳。

姜虞翻了几翻,愕然发现另外半柜子的女子衣裳皆是冬藏仙府独有的弟子法衣,春夏秋冬,四季皆有,除了常服之外,甚至还有庆典、祭仪、斋醮时穿着的礼服。

这小魔头的住处怎么会备有这么多冬藏仙府的女弟子服饰?

总不成他私底下其实是个变装癖?

姜虞想象了下赵奉仙穿女装的样子,不禁一阵恶寒。

虽则那小魔头确然有几分雌雄莫辨的俊美,但到底轮廓凌厉,还是英气多些。

姜虞翻翻找找,挑了一套银甲紫裙换上,又在更衣室中绕了一圈,发现屋中还有几大箱子面具,木制、金银……材质、样式五花八门。

姜虞瞧了觉得好玩,便顺了一张狐狸面具带走。

等姜虞换过衣裳回到兰香亭,便见赵奉仙已把之前她煮的红枣桂圆茶都倒了,重新煮了一壶。

十三郎叼着蕉叶扇,可怜巴巴地蹲在炉子前扇火,看到姜虞来了,便朝她投来求救的目光。

姜虞坐下,顺手从十三郎口中取走蕉叶扇,朝十三郎眨了下眼睛,意思是不用管那个小变态,到姐姐怀里来。

十三郎“呜呜”叫着,跳下桌子,嗖地一下蹿到姜虞脚边躲起来,恨不得把自己整只猫都藏到姜虞裙子底下。

赵奉仙看起来心情颇好,并未多加阻止,而是倒了碗茶,推到姜虞面前。

“喝。”

茶水滚烫,一时入不得口,姜虞便借着等茶凉的机会和赵奉仙攀聊起来。

毕竟小魔头把她的老底摸得清清楚楚,她也要弄明白他把自己弄来,究竟有什么目的才行。

“赵公子方才在池中,怎么会?”

姜虞回头望了眼血色弥漫的灵泉池,伸手在颈间比了比。

赵奉仙道:“哦,不小心割了自己一刀。”

姜虞:……

那您可真够不小心的。

“我看到赵公子身上有不归寺律宗一脉的佛宗五戒印,赵公子莫非是佛宗弟子不成?”

赵奉仙端起茶碗,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道:“非也。”

听到这句话,不知为何,姜虞心里莫名舒了口气。

刚刚在竹舍中更衣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原主那位要人命的未婚夫江玄江少主,年幼时似乎曾经拜在佛宗第一寺,梵天净土不归寺门下,当过几年律宗俗家弟子。

如果赵奉仙是佛宗弟子……

姜虞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那一点联想实在太过飘忽,飘忽到她根本无法理清那冥冥中让她倍觉不安的预感到底是什么。

还好,还好这姓赵的不是佛宗弟子。

这样说来,他身上的五戒印应当也不是真的。毕竟除了律宗一脉的弟子,还有哪家弟子会闲得蛋疼,自己往自己身上套这么个枷锁?

赵奉仙伸手一请,道:“姜二姑娘,请用茶。”

呵,狗男人。

这会子心情好,看起来倒像个端方有礼的世家公子了,居然也会用“请”字。

难得气氛和谐,姜虞也懒得和他闹别扭,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这一口甜茶入喉,姜虞脸色一下就变了。

这茶甜得齁人,姜虞皱着脸往盛放冰糖的碗中瞄了眼,果不其然,那碗已经空了。

这煮的哪里叫茶,这分明是糖浆!

偏煮茶之人还毫无自觉,还言笑晏晏地问道:“如何?”

姜虞:“有……”

毒。

看到少年面色微变,姜虞一口咽下,强颜欢笑:“嗯……别有一番风味。”

赵奉仙这才转为笑颜,似是对这个答案比较满意。

姜虞:我好难。

姜虞看赵奉仙面不改色地喝完了一碗,只觉自己整个嗓子都快被糖齁住了,为了避免再喝这甜得能毒死人的茶,她只好没话找话道:“今夜月色甚好,不知赵公子有什么打算?”

赵奉仙双手抱臂,定定地看着姜虞。

姜虞被他看得心里发慌,不禁摸了摸脸,问道:“我脸上有什么不对?”

赵奉仙收回目光,又给自己倒了碗茶,徐徐道:“你可知晓,十年前,姜冲和茱萸为何要前往嘲风谷?”

姜冲是冬藏仙府少主,茱萸是魔道太阴宫九大护法之一。

五百年来,正邪两道泾渭分明,各大正道宗门严禁门下弟子与魔道中人相.交,违者不仅可能被逐出师门,甚至需要以死谢罪。

而姜冲和茱萸二人,能够突破正邪之分,结为夫妻,可想而之,需要冲破多少藩篱,忍受多少妄言。

而这对夫妇,正是原主的亲生父母。

姜虞听到此言,不禁将心一提,道:“难道不是为了救被困于嘲风谷的冬藏弟子?”

赵奉仙摇头道:“那不过是明面上的说法罢了。他们是为了救一位被冬藏仙府追杀的冬藏弃徒。”

“你父亲的知己至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