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动怒

姜婉的赏花宴,没有收到请柬不单单郑雪香一个。当他们反应过来,发现对方没有忘记以前的那些事情,也并不如他们以为的完全不计较,个个变得惊慌。

为什么不在宾客名单之列……

稍一回想,他们无不可以帮自己寻到一些痕迹和原因。

农家女和舞阳长公主的身份有天壤之别。他们欺负一个农家女,不必担心遭到任何报复与反抗,谁知忠勇侯府的假千金、农家女,有朝一日会变成长公主殿下?

最初得知这件事,他们羞恼过、担心过,怕会被报复。

只是在当下那场宫宴之上,他们每一个人都没有受到任何刁难。

他们战战兢兢直到那场宴席结束。

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在昭示着过去的已经过去。

竟然没有!

他们终于回忆起自己做下的事情,又觉察到某一种秋后算账的预兆。

姜婉准备做什么?

他们忽然猜不透她的心思,无措、懊悔、怨愤,辗转难眠。

然而,每一个人皆束手无策、无计可施。

这一场注定热热闹闹的赏花宴依然不存在他们的位置。

姜婉并不介意这些人煎熬难受。

她这么做,原本就是要这些人不好受,要他们记起自己曾经的嘴脸。

赏花宴的前一日,和郑雪香一样没有睡好的人有不少。

姜婉却是早早上床安寝,整夜好眠。

翌日。

自巳时起,收到邀请的众人捎上请柬,陆陆续续进宫赴宴。

姜瑞比姜婉还要热情高涨。他一大早跑到玉泉宫,见姜婉正用早膳,大大咧咧坐下一块吃。用过早膳,又主动帮姜婉张罗,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问问那个。

今日来参加赏花宴的有各府的公子哥儿。

这些人得姜瑞出面应酬,是以见他有兴致,姜婉自然随他去了。

从最开始姜婉想要办这场赏花宴起,便别有目的。

为此,她提前做了安排和准备,静待谢莹出现在赏花宴上。

谢莹肯定会来。

这一点,姜婉十分的笃定。

……

收到请柬的时候,谢珍颇有些意外。

转念想一想,或许姜婉实际上不情不愿,只是为了面子上能过得去。

谢珍并不认为姜婉待见她,这场赏花宴她也不大想来。

她打了个主意,想用身体不适推脱,未想她的娘亲谢二夫人非要她赴宴。

依照她娘亲的意思,她的三哥谢俊华之前对姜婉这位舞阳长公主不敬,事情也被陛下知晓。后来在家受罚虽说祸从口出,但陛下已是留足情面,大事化小。

长公主在宫中办赏花宴,既然送了请柬过来,多少算不计前嫌。

她陪着她三哥入宫,和姜婉道个歉,这事也就真正了结。

如若推脱不去,反倒引人多想。

计较起来,说不定惹下更大的麻烦……总之,不去是万万行不通的。

谢二夫人一番良苦用心,谢珍如何不情愿也忍下。

见识过谢俊华先前挨打的场景,不得不承认,她再面对姜婉,有些犯憷。

哎……谢珍暗自叹气。

这次宴席过后,还是能避则避吧,她可不想哪天落得和她三哥一样。

最终谢珍还是和谢俊华一起去参加宴席。

只是,得知谢莹也要去,她坚决不答应与她同乘一辆马车。

后来他们三个人分乘两辆马车。

谢珍和谢俊华一处,路上她便忍不住念叨了两句。

“娘亲说的,你要记得和长公主好好道个歉,之前那事才能真正过去。”她瞧着谢俊华脸上满是无所谓,抬手掐一掐谢俊华的胳膊,“三哥,你听见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

语气甚为不耐烦应下谢珍的话,谢俊华道,“我用得着你来教吗?”

谢珍轻哼:“你以为我想管你这些事?”

“谁让你倒霉,事情叫大哥知道,挨那一顿的毒打。”

谢俊华身上的伤将将痊愈。

听谢珍提起这一茬,他眼神变得几分阴狠:“大哥就是胳膊肘往外拐!”

“也不能这么说。”谢珍完全理解谢俊明那么做是为了谢俊华好,否则陛下怪罪下来,不可能比那顿毒打更轻,“大哥不过就是为你着想,为整个谢家着想。”

谢俊华嗤笑一声,显然不认同谢珍的话。

但他同样懒得和她争辩,撩起帘子看向马车外面:“那大哥可真了不起。”

谢珍感觉谢俊华态度非常差劲。

她想开口又忍住,放弃唠叨,反正只要谢俊华待会乖乖的道歉就行。

到得皇宫,有小太监引着谢珍和谢俊华去见姜婉。

彼时姜婉在御花园的凉亭里面坐着,并且那会儿正好凉亭里没有其他人在。

两个人本分对姜婉见过礼。

眼瞧机会难得,谢珍不动声色扯一扯谢俊华的衣袖,提醒他该做的事情。

谢俊华瞥一眼谢珍,手臂略动了动。他脸色微沉,撩起衣摆,随即在姜婉面前单膝跪下,抱拳道:“先时不知分寸、口无遮拦,冒犯到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对不起。”

“谢家三郎知错了。”

谢珍见谢俊华老实道歉,松一口气,复悄悄去看姜婉。

姜婉似笑非笑出声:“你是诚心诚意道歉,我也不是那等小肚鸡肠之人。”

谢珍听着,这事暂且是过去了。

她娘亲交待给她的任务,勉强算得上是平稳完成。

不多会儿,谢珍和谢俊华离开凉亭。

之后他们两兄妹各自分开。

……

虽然谢莹没有和谢珍同乘一辆马车,但他们是一起过来凉亭的。

谢俊华对姜婉道歉,她亦在场。

从凉亭退出来,谢俊华自寻别的公子哥儿去,谢珍瞧见相熟的别府千金走开了。谢莹视线往御花园粗粗扫了一圈之后,放弃找其他人,兀自流连于一株墨菊前。

谢莹站在花前假作赏花,实则在想事情。

不知过得多久,一名小太监手里捧着个长条箱子脚步匆匆朝她的方向走来。

陷入沉思的谢莹起初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

直到小太监走到她的附近,脚下步子一个跄踉,手里的东西也摔了。

木箱子砸在地上,盖儿被打开了,里面跑出一条金黄色的幼蟒。谢莹看清楚地上挪动的生物,瞳孔微缩,下意识后退几步,眼见幼蟒滑行向她,更是步步后退。

“呀,不好!”

小太监见幼蟒要逃,连忙把它捉回来,拿在手里。

“奴才该死,惊扰到谢大小姐。”

“请谢大小姐恕罪!”

小太监手里抓着那幼蟒和谢莹请罪。

谢莹看过去一眼,正巧幼蟒吐信,一双眼睛好似在盯着她,顿时头皮发麻。

“无事,你起来吧。”

定一定心神,谢莹没有责怪小太监,只道,“你快些收拾好便是。”

“哎……奴才谢过谢大小姐!”小太监连忙把幼蟒装回木箱子里,严严实实的封上了,才又开口,“这是长公主殿下为沈小姐准备的礼物,殿下正当等着呢。”

谢莹抿唇:“那你快些去吧,耽误正事,小心挨罚。”

小太监忙陪个笑脸:“谢大小姐体恤,那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谢莹点点头,小太监捧稳箱子离开。

她瞧着小太监的背影略想一想,抬眼却见谢珍站在不远处,直直望住她。

御花园的另一角。

谢俊华四处转悠过一圈,又逮了个人问话,才知郑遥诚今天不曾来。

郑遥诚不在,他做的准备今天算白费……

谢俊华手里头捏着封信笺,垂眼看看,不悦的压一压嘴角。

即便今天不成,日后总归有机会,倒也无须着急。

片刻,他将信笺收起,往人多的地方去。

……

小太监将装着幼蟒的木箱子捧过去凉亭。

姜婉示意他把东西放下,而后招呼沈今露过来看。

“这个品种比你之前那条小白蛇还稀罕,听说是从边关送过来的。”

姜婉一面说,小太监一面将幼蟒取出来展示。

沈今露确实第一次见这样的品种,惊艳的同时异常惊喜。

她一眼喜欢上,甚至伸手去摸,见它吐出小小蛇信子,只觉得可爱无比。

“别看它现在小小的,若是精心养得几年,能长至一丈长……”姜婉见沈今露喜欢,补充说,“都道它性子温和,但将来长成大东西,也确实危险得紧。”

“一丈?”沈今露想象一下那会是个什么庞然大物,不由得杏眸圆睁,和幼蟒对视,“你长成那样,就不可爱了!啧,要不然等你长大些,正好做个蛇肉煲?”

幼蟒仿佛听懂沈今露的话,身子瑟缩了一下。

姜婉却被“蛇肉煲”几个字逗笑:“你想要补身子,有大把其他的东西。”

沈今露也笑:“当真要送我?”

姜婉没有犹豫地颔首:“你若是喜欢,今天便可以带回去养。”

“那我就不客气啦?”

姜婉点头,沈今露大大方方收下,笑着福身,“多谢长公主殿下恩典。”

冯绮烟这会儿正巧也到了。

姜婉让小太监收好幼蟒,起身对沈今露和冯绮烟说:“我们也去赏花吧。”

摆着各色菊花盆栽的御花园俨如花市。

亭亭而立的花枝上,一朵朵菊花或白或紫,或粉或红,或黄或橙,此外还有几株稀罕的绿菊和墨菊。乍望过去,只觉得琳琅满目、目不暇接,不知先看哪一个。

沈今露从未研究过花花草草,对这些不甚了解。姜婉和冯绮烟便同她一一介绍,什么“赤线金珠”,什么“白云托雪”,什么“锦边莲”、“金凤羽”……

走到一座菊塔附近时,她们瞧见几个公子哥儿正围在一处嬉笑。

原本谁都不在意,岂知其中一人发现姜婉,立刻慌慌张张提醒其他的人。

姜婉瞧见有人把什么东西藏了起来。

行礼时,他们个个脸色古怪,分明是在故意隐瞒什么。

“方才是把什么藏起来了?”

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姜婉脸色微沉对那人说,“拿来看看。”

一帮人闻言皆神色一凛,随即脸上慌张之色愈盛。

被问话的那人连忙说道:“长公主殿下,没什么,当真没有什么。”

这样的辩驳太过苍白。

姜婉眼神渐冷:“既然没什么,为何不肯让我瞧上一瞧?”

“你若不肯交出来,我只能让人来搜身了。”

她侧眸,没有继续啰嗦,直接示意跟在她身后正听候吩咐的小太监上前。

……

那是一封信。

以“婉婉”的口吻写给郑遥诚的信,信纸上写满淫诗艳词。

在看到信上的内容时,姜婉忽然懂得这些人之前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又为什么在看到她的一刻,他们个个都那么的慌张,而且下意识要把这封信给赶紧藏起来。

如果她今天没有撞见这些人在看这个……

这封信上的内容必定一传十、十传百,甚至添油加醋,越传越离谱。

届时,在这些人眼中,她又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

一个不知检点、不知羞耻的荡||妇?抑或,看似贤良淑德、实则人尽可夫?

他们会在背地里怎样的羞辱她、轻贱她?

到那个时候,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她有什么办法堵住悠悠众口?

真相重要么?

即便信上这一笔字显然不出自她的手,这几个人不是一样懒得怀疑?

捏着信纸的手指,指骨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

这一刻,姜婉只觉得可笑可恨,为写这封信的人的愚蠢,也为他的恶毒。

她今日发现,她便今日要同他算账。

倘若她今日不曾发现,哪怕外头都传遍了,她一样不会放过他。

“把谢家的三少爷押来见我。”

姜婉冷冰冰吩咐一声,面无表情转身往凉亭的方向走。

……

两个大力太监出现在谢俊华面前的时候,他正在找那封原本好好揣在怀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踪影的信。看到大力太监,谢俊华愣了一下说:“你们……”

“谢三少爷,长公主殿下要请您过去。”

太监嘴巴上说得客气,却没有等到谢俊华半个字便直接动手。

谢俊华被大力太监钳制住一双手臂,挣脱不得,口中不由得嚷嚷:“你们做什么?你们竟敢这样对我?!我是忠勇侯府的三少爷,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吵闹的动静一路吸引许多目光。

其中一名太监提醒:“谢三少爷,招这么多人去看您丢脸,也不合适。”

谢俊华再次愣住。

什么叫做去看他丢脸?他为什么会丢脸?

直到他猛然想起自己在找的那封信。

那封原本打算用来栽赃姜婉和郑遥诚有私情的信,竟然直接落到姜婉手中?

不会的,不可能!

就算她当真拿到那封信,又凭什么认定就是他干的?!

谢俊华心慌意乱,忘记自己正在被大力太监押着,一时努力在想,一会儿见到姜婉,他要怎么把自己摘出去,一时怀疑是弄错了,那封信怎么会被姜婉瞧见……

然而当他被押到凉亭外,当他看清楚姜婉手里的东西,他不能不认。

姜婉已经看到了,并且找上他。

她没有证据,她根本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是他做的。

谢俊华一面暗自安慰,一面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镇定下来。

“这封信,眼熟吗?”姜婉冷淡开口。

同一刻,谢俊华被大力太监摁着跪在地上,矮下去一截,只能仰头看她。

“你之前背地里对我言语诋毁,被瑞哥儿听见了,对你动了手。后来忠勇侯府晓得这件事,你又挨了罚。今儿道歉的时候,你说自己知错,就是这样的诚意?”

“便是你罚挨,不过谢家正一正家风,算不到我头上。”

“你偏偏算到我的头上也罢,可是妄图用这么龌龊下流的法子报复我?”

“谢俊华,你太恶毒了。”

“但你千算万算,你算不到我没邀请郑家的人,算不到我讨厌那两兄妹。”

姜婉眼神冰冷,扯一扯嘴角:“当初,是我要和他退婚的,且不说我压根不稀罕那么个人。即使真稀罕,以我如今的身份,我求陛下一道旨意,岂不是方便?”

“不要用你那点儿蠢心思去揣度别人。”

“既然你三番两次不知悔改,我也只得越俎代庖,让你吃点教训。”

“来人。”

“把他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再送回谢家。”

听见姜婉要罚他板子,谢俊华情绪激动:“你凭什么罚我?!你有什么证据说这信是我污蔑你?我是忠勇侯府的三少爷,忠勇侯府养过你十几年,你有什么资格罚我?!”

姜婉面无表情看着谢俊华:“忠勇侯府养我十几年,故而我对你一忍再忍,如今只是忍无可忍。得寸进尺的人从来都是你,不服气,回头去陛下面前状告我。”

“谢俊华,你是真的蠢。”

“这信纸、这墨,说不定还有你写这封信的笔,都是陛下赏赐的。”

“你不知道,我在这儿告诉你,这些东西都是独一份给了忠勇侯府,连玉泉宫都没有。你说为什么我知道是你做的?不信,回头比对比对就是,不麻烦。”

谢俊华呆若木鸡。

他被两个大力太监给拖了下去。

此时,凉亭外已经围着不少的人,有小姐,也有少爷。他们听见姜婉的那番话,感受到她极度克制的怒意,哪怕看着谢俊华被拖下去,也不敢站出来多嘴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