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珍走在鹅卵石小道上,路边悄无声息钻出一条白蛇。
她起初没有留心,等注意到的时候,这条蛇已经盘到了她身上。
之前谢珍在书院被沈今露养的四脚蛇惊吓过一次。
于她而言,此时的情况远远比那时恐怖。
那白蛇吐着信子绕到谢珍脸颊旁。
她浑身寒毛顿时竖起来,身体僵硬一动不敢动,怕是毒蛇,更怕这蛇咬她。
白蛇的身体冷冰冰,扭动之间,有意无意蹭着谢珍脖颈的皮肤。
明明是晴天,她整个人却仿佛浸泡在阴森森的气息里。
这种感觉实在太瘆人。
谢珍眼泪完全控制不住往外涌,最后一丝理智让她记得还可以大声呼救。
无论是谁都好……
只要能救她!只要把她从这条蛇手里救出来!
谢珍一面呜呜咽咽哭,一面嘶吼着喊人,每一次呼吸都是煎熬。她又怨丫鬟不见踪影、英国公府的下人没个动静,怨念起了,恨不得把这蛇剁了炖了拿去喂狗。
正当谢珍心里埋怨的时候,那蛇好似晓得她的想法,身子缠得更紧。
谢珍想当场给它跪下。
她身体终于止不住的瑟瑟发抖,哭得一颤一颤,不停流着眼泪。
这时,背后恍惚有脚步声传来。
谢珍心下一喜,不敢回头,只得继续僵硬着身体喊:“快救救我!”
“有蛇!有蛇!爬到我身上来了!”
对方却竟不出声,脚步声一并消失不见。
谢珍大惊,连忙喊道:“别走啊,你救救我……”
挽留的话才刚刚起了个调,她身上忽然变得轻松,那条白蛇被人抓走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谢珍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谢二小姐可曾受伤?”
一道声音响起,谢珍猛地回头,瞧见孟云卿,张一张嘴,说不出话。
孟云卿只是蹲下身将那白蛇放走了。
他起身,解释:“我记得这是沈小姐养的白蛇,不咬人,也没有毒性。”
“应当没有大碍……”
看着小白蛇扭动着身子滑进草丛,孟云卿这才抬眼看向呆滞的谢珍。
“谢二小姐?”
顿一顿,孟云卿不确定问,“是……受伤了么?”
谢珍没有说话。
她此刻莫名满腹委屈,浑身发软,索性蹲下身捂住脸大哭。
谢珍在哭,孟云卿沉默站在她身边。
姜婉和谢俊明过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幕。
“谢二姑娘是被一条蛇吓到了。”
孟云卿对他们两个人简单说明,谢珍依旧在哭,没有抬头,也没有理人。
姜婉和谢俊明走过来时,把孟云卿救谢珍的场景看在眼里。
谢俊明便说:“多谢孟公子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不必在意。”孟云卿认得这是谢珍的大哥,知道他定然会照顾好谢珍,于是知情知趣道,“既然谢公子来了,我还有别的事,就先告辞了。”
谢俊明颔首:“好的,孟公子请自便。”
姜婉同样没有继续留下来的必要,干脆和孟云卿一起离开。
……
各自沉默走出去一段路。
孟云卿出声问:“殿下是要回花厅么?”
正在想事情的姜婉,闻言回神,点一点头:“嗯。”
她顺嘴问孟云卿一句:“她受伤了吗?”
“应当没有。”孟云卿告诉姜婉,“方才不曾注意到谢二小姐身上有伤,再则,若是受伤了,大约谢二小姐不会只顾着哭而不找大夫,所以想来无什么大碍。”
“那条小白蛇也无事。”
孟云卿说,“印象里是沈小姐的宝贝,不敢伤着它了。”
“好在是认出来了。”
姜婉微微而笑,“这样两边都能有个交待。”
“那蛇未伤人。”
“若不小心出手伤了它,沈小姐必会伤心,届时事情多少会变得难办。”
“是。”说到这里,孟云卿问:“殿下怕蛇吗?”
姜婉坦然道:“以前比谢家二小姐还怕,但现在已经不怕了。”
孟云卿语气好奇:“是发生过什么事情么?”
姜婉点点头肯定他的猜测。
无非她和南雁在村子里住着的时候,夏天会有蛇钻进来院子里。赶不走就得提心吊胆,害怕不能解决问题,她们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多经历几次,怕也不怕了。
孟云卿安静等姜婉接下来的话。
过得半天才发现自己白等了,姜婉压根不打算继续说下去。
意识到这一点,他兀自笑笑:“我犯傻了。”
“以为殿下会说一说自个怎么从怕变成不怕的,白白的等着。”
姜婉看向孟云卿,只觉得他此刻笑着的模样格外好脾气。
她嘴角微翘:“孟公子,交浅言深是大忌。”
“唉?”
孟云卿笑容变得无奈,口中却道,“多谢殿下提醒。”
两个人说话之间,姜婉和孟云卿穿过小径,又好巧不巧的遇见霍忱。
姜婉嘴边的笑深了些:“霍将军。”
霍忱眸光沉沉。
相比姜婉主动打招呼,他态度冷淡,语气公事公办:“见过长公主殿下。”
孟云卿微笑着同霍忱问好:“霍将军。”
霍忱几不可见颔首,权当回应。
不久之前,她和沈今露一起趴在墙头上的时候,霍忱不是这种态度。
姜婉暗暗思忖,不由得多看了霍忱一眼。
……
谢珍在谢俊明的安抚下,情绪逐渐恢复平静。止住眼泪,接过迟迟出现的丫鬟递来的帕子擦一擦脸,她深吸两口气,声音哑暗开口:“大哥,我没事了。”
“我走到这里,突然冒出来一条白蛇,往我身上来……”谢珍咬唇,向谢俊明解释自己遇到的情况,“当时我很害怕,不敢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喊人。”
“孟公子帮我把那蛇抓走的。”
“我会哭成这样,就是被吓得狠了,没有其他什么。”
在孟云卿这个外人面前这般失态,谢珍知道其实不太妥当。
可是她当时害怕到极点,控制不住情绪,人都崩溃了,哪里还顾不上这些?
谢珍目光扫一圈四周,孟云卿果然早已离开。
谢俊明道:“珍姐儿没事就好,之后再另找个时间和孟公子好好道谢。”
谢珍带着鼻音轻轻的“嗯”了一声。
她想起之前谢莹反过来污蔑她,也是孟云卿站出来替她说话的。
这个人……
已经是第二次帮她了。
回忆起那件事,谢珍又记起自己蹲在地上哭的时候,迷迷糊糊似乎听见过姜婉的声音。她犹豫中问谢俊明:“大哥,你刚刚是不是……和长公主一道过来的?”
谢俊明反问:“怎么了?”
抬眼望向自己的大哥,谢珍皱眉:“大哥,你得知道她如今是长公主。”
“我知道啊。”
谢俊明笑得温和,“我还知道,她依然是我认识的那个婉婉。”
谢珍:“……”
她这个大哥,是不是傻啊?
……
谢珍觉得被蛇吓哭太丢人,不让谢俊明声张。
人没受伤,姜婉和孟云卿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沈今露,免得影响她心情。
之后一切都顺顺利利。
沈今露这场生辰宴热热闹闹办完了,宾客们尽兴而归。
忠勇侯夫人马氏回到侯府才从谢俊明的口中听说谢珍遇到的事。
谢夫人说:“既然孟家少爷救下珍姐儿,回头自然是要好好道谢才行。”
“孟大人是陛下倚重的新臣,又在大理寺任职,你借此机会上门拜访一下孟大人也不错。我会着人提前备好谢礼的,你晚些寻个合适的时间带珍姐儿去便是。”
谢俊明笑笑:“母亲也不必如此操心。”
马氏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这天下哪有忍得住不操心孩子的母亲?”
“好在你懂事,比起你婶婶,我已经算操心少的了。”
谢夫人抬手帮谢俊明理一理衣服,“在外头一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
“好,母亲也好好休息。”
待得片刻,谢俊明便从谢夫人的院子出来了。
谢俊明走后,马氏在罗汉床上呆坐半天,琢磨的是今天和姜婉见面。
她原本以为好歹十几年的母女……
“老爷在书房吗?”
谢夫人问一声,得到姚嬷嬷肯定的答复,便起身去往书房。
忠勇侯谢启安见妻子愁眉苦脸过来,当即挥退了下人。
他走上前问:“夫人这般,所为何事?”
“婉婉。”
谢夫人仰头看着自己丈夫,“老爷,我今日见到婉婉,感觉不大对劲。”
谢启安听事情和姜婉有些关系,不慌不忙在谢夫人的旁边坐下。
他端起一盏茶问:“怎么不对劲?”
“就是感觉……”谢夫人回想那场对话姜婉的态度,不确定说,“感觉她不认我们了,之前十几年的感情都不认了。是不是她那个时候离开侯府,心里有怨?”
谢启安闲闲喝过一口茶,搁下茶盏:“总归陛下是认的。”
“陛下有情有义,这个自然。”谢夫人叹气,“就是心里头觉得遗憾。”
“婉婉当初若没有离开侯府,定然不会像这个样子。她今日对我像是对陌生人,表情冷,说话的口气也冷,明明以前在侯府的时候多喜欢在我的跟前撒娇啊。”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谢夫人想着,又是摇头叹气,“原本我想着,她在陛下面前多夸夸明哥儿,明哥儿能图谋个好前程,可是现在看一看……”
谢启安只认为妻子想多了。
他拍拍谢夫人手背:“现在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话虽如此,可你瞧华哥儿那事,不就……”谢夫人苦笑,“婉婉都不肯帮华哥儿说些好话,还非要同华哥儿计较那些。如今倒好,弟妹那边还怨着呢。”
谢启安不认同的说:“陛下既晓得那事,婉婉说什么也无用。”
“到底是关系着脸面的事情。”
谢夫人长叹一气:“还是当初不应该让婉婉走。”
“多好的囡囡,我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同意她离府了呢?”
要是不走,要是依然和侯府关系亲近,如今该是能为忠勇侯府的兴荣提供多大帮助。哪怕没有后来这些,凭她才情样貌和忠勇侯府的脸面,不怕寻不到好夫家。
届时她定然会记得侯府的好,亦是好事一桩。
偏偏哪种都不是。
“事已至此,夫人宽心。”
谢启安宽慰妻子说,“你当初的决定并算不得是错。”
“婉婉十几年在侯府娇养长大,回了农家,即便受得住那些贫苦条件,也定不会愿意找一个粗人当夫君。我们帮她寻一个好夫君,她还是记得我们的好。”
“只是预料不到事情变得这样快。”
谢启安道,“但而今也挺好的,不是么?那就足够了,夫人莫自寻烦恼。”
“我是怕婉婉心里有怨。”
可惜确实没什么法子,谢夫人收起情绪,“也罢,事已至此。”
“老爷晚膳想吃些什么?”
临到要走,谢夫人说,“我晚些好叫厨房准备。”
谢启安摆一摆手:“夫人安排吧。”
“哎。”马氏答应一声,这才离开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