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说尚韫真猜得相当靠谱,如果没有意外发生,现在的皇帝是会“烦了,毁灭吧”,从而选择和个稀泥,再次原谅福王父子的不敬,从而安抚住其他同样“不安于室”的藩王。
可惜皇帝这边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皇帝的解语花李妃奉上了一张古旧固本培元的药方。
经过四位深得两代帝王信任的老太医反复辩证推敲,年纪最大的那位义无反顾亲自尝试,结果……就是皇帝每天一副药。
只是短短三天过去,皇帝便感觉……他跟李妃说的原话是:“朕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皇帝自幼体弱,但常年精心调养,他身体总体状况其实还好,真正让他越来越难以忍耐甚至克制不住暴躁易怒的是……越来越频繁发作的偏头痛。
最剧烈的时候堪比有人在他脑子上同时凿洞。
太医们配制的特效止痛丸效用也越来越差……简而言之,皇帝想感觉不到痛苦就要喝猛药彻底晕厥过去,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就在皇帝难免考虑自己时日无多要提早做些准备的时候,他得到了这个无名古方。
连续服用三天,他那如影随形一般的头痛从发作起来他只想撞墙,迅速衰减到他可以无视头痛的程度……
当然,头痛依旧在,可是以皇帝毕生锻炼出来的忍痛能力,他可以开心地宣布:这点痛等于没有痛。
于是龙颜大悦的皇帝先封赏了勤勤恳恳为他治疗,连续忙活且日夜不休了好几天的太医们,随后就是封妃,把李妃晋为贤妃,并下令嘉奖李妃的娘家。
李妃与她的娘家人狂喜不已。
皇帝作为公认的明君,公正且自律。
他给李妃晋位实际上已是破例——他再喜欢再偏心的嫔妃都得规规矩矩在后宫熬资历。比如贵妃,作为皇帝还是皇子时的侧妃,娘家父兄立下从龙之功,她自己也连育三子,深得皇帝信任,也熬了整整二十年才得以册封贵妃。
李妃真是没有半点不满,甚至为她准备的宫室没有及时收拾妥当,她都没因此影响心情。
不仅如此,她还主动让心腹给娘家人带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如今又不是京察的时候……真破格提拔,未必是好事,欲要登高,走得稳比走得急要紧多了。
她这副通情理识大体的样子,让皇帝更为高看她一眼。
于是这天她亲手伺候完皇帝喝药,陈县令他们的密折与福王的“家信”一起送到了皇帝的书案前。
刚喝完药,皇帝心情不错,看完陈县令等人的密折更是哈哈大笑,“朕的好兄弟,几十年如一日眼高手低。做什么都不成,偏偏又贼心不死。”
李妃惯会凑趣,亲自端了适口的清茶上来,“福王拼命折腾,可不就是恶心您。”
皇帝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对了,奉上药方的那士子叫什么来着?”
李妃微微一笑,“姓书,单名一个焕字。卖方子是为了筹措乡试以及往后科举的花销,据说为了供他读书,家里人省吃俭用过得蛮苦。”
没错,李家奉上药方的同时一点都没有隐瞒药方真正的来历,抛开其他乱七八糟的心思,只“皇帝不好糊弄”这一条,就足够李家和李妃实话实说。
李妃见皇帝颇有兴趣,便继续说道,“听我娘家兄弟说,他拿到一千两银子,立即回乡去了,然后一家子搬到了县城里。”
皇帝笑了笑,“倒是个有良心的。”接着他神情语气无一不轻松,“你家里给的也忒少了。”
李妃心里顿时有了底,也没在怕的,“当时寻思着别给人家招灾惹祸,再说药方效用如何又不清楚。”
皇帝这才指了指手边刚刚看完的密折,“这年轻人了不得,一手射术堪比朕禁军大营中的神射手老供奉。朕那好兄弟会狼狈溃退,就是因为这年轻人一箭射中朕那好侄儿的战马。他立下如此功劳,朕因为药方算是欠了他一份人情。”
战场上落马,那下场……李妃一想就不厚道地乐了,“臣妾晓得了。”
陛下的意思就让她娘家再补偿人家一笔银子,起码让人家专心科举无后顾之忧。至于这位书焕书公子未来的前程,跟她娘家一样,那都是陛下的事儿。
皇帝拍拍李妃的手背,又捡起福王的所谓家信看了起来。
他心情不错,但看完福王的信难免……没那么高兴了一点,“朕的好兄弟哼哼唧唧,说他寄予厚望的嫡长子废了,让朕给他给他嫡长子出气,不然他就要请各位叔伯兄弟们评评理了。”
李妃噎了一下,诚恳至极,“陛下,论厚颜无耻,您这辈子拍马都赶不上。”
这话真真说到了皇帝心里去。
而且皇帝很难不想起一些往事,比如他父皇就是因为福王脸皮厚而格外优容,因为父皇那么多儿子,福王是唯一一个能把自己脸皮撕下来不仅肯给别人踩,自己也丝毫不吝惜踹两脚的儿子……
福王真的是过于与众不同。
皇帝冷笑一声,“明面上他只让朕处置掉害他嫡长子落马的书焕。朕若是听了他的,过几天就得逼朕收拾了守城的县令与百户,朕若是再依了他,再过一阵子他就该请朕退位了。”
李妃嘴角一抽。
换个人,陛下这么忖度实在是过于离谱,但福王……人家不仅是脸皮厚,更很能异想天开。她考虑了一番,才小心劝解说,“再等等,陛下看看别人怎么说。”
皇帝想起自己派往福王封地的密谍们:福王封地上矿产情况还没有弄清楚,他担心福王激愤之下脑子一热,跟其他闷声发大财的藩王们联手,又或者再勾结大燕那位于北面的心腹大敌……
皇帝觉着还是再敷衍福王一回,顺便请福王那几个心存大义的儿女们也帮帮忙,尤其是福王夫妇亲生的小女儿。
许个公主也不未过,说不定还能让书焕配合一番。
陛下沉思不语,李妃微微垂下头,也在琢磨怎么让娘家兄弟透点话给那个书焕。
书焕今年好像才二十五?她娘家可不缺才貌双全的好姑娘。横竖都是一招闲棋,书焕往后成气候,她家赚了,若是不成,也不耗费什么……
却说直线距离京城并不算太远的县城里,风泽并不知道皇帝与李妃居然都在打他的主意。
当然,就算知道了,他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如今福王府卫退去,县城很快就恢复了元气……只没了几个大户,于县城没什么影响。
风泽跟陈县令、郑百户分别吃喝了几顿,就跟他们道别,带着一双儿女与小妹往府城去了——他的封赏还没下来,他当然要按部就班就府城准备乡试……距离乡试可就只剩半个月了。
送别时,陈县令拉住风泽,“府城里平日倒没什么,乡试抡才大典,敢乱来的罕有。你且小心福王不甘心,使些盘外招,你自己没法儿去考试,说一千道一万都是你的错。”
风泽点了点头,笑着向陈县令拱了拱手,“多谢陈兄。”又低声道,“必有厚报。”
陈县令悠然一笑,“你若是处置不来,尽管去寻知府大人。他……是我的师兄。”
当风泽与小妹儿女一起坐上前往府城的马车,他慢悠悠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
郑百户不像陈县令,拉着他公然说了许久的悄悄话……毕竟文武有别,但人家眼疾手快往他手里塞了张“小纸条”。
“小纸条”上的内容总结一下,就是“我家里有好几个妹妹”。
书衡书敏都认字,二人一左一右坐在风泽身边,在风泽完全没有避开他们的意思下,二人大大方方“偷看”了起来。
书敏看完,捂着小嘴儿乐了,“爹爹是香饽饽,这么多人想做哥哥和我的后娘。”
而书衡神情微变,在他下意识要攥拳那一瞬,风泽轻而易举捏住了他的小手。
只是风泽没有第一时间追问,而是跟小妹跟女儿感慨加闲聊,他郑重表示不中进士不考虑婚事。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来到了官道上某处驿站,书小妹带着书敏去净手,风泽趁机问儿子书衡,“在那张纸条上看到什么故人不成?”
书衡扭开了脸。
系统及时出声解惑,“郑百户的推荐名单上大概是有书衡上辈子名义上的妻子。”
这跟风泽估摸的差不多。
他拦着书衡的肩膀轻声问:“需要爹爹像对待福王世子一样对待那个她吗?”
书衡猛地抬头,“不!我不想……”他再次攥紧拳头,只是这次他有分寸,没有伤到自己,“我上辈子做得也很不好……如果能有改过自新的机会,还是给个机会。”
风泽看得出书衡说得是真心话。
于是他欣慰地笑了,跟系统说,“他和敏敏不愧是亲兄妹,也难怪这个世界的天道会选他做气运之子。经历那么多折磨煎熬与苦难,他仍旧保有赤子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能让老父亲真心相待,孩子们必须得有点人格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