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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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旅馆,坎蒂丝就被冻得打了个哆嗦,躁动的脑细胞也冷静了不少。

动作只是稍稍停了一瞬,左腿就跟着迈出大门。

身上穿到有些少,可对现在的她来说刚刚好。

北地是个神奇的地方,连正午的太阳都显得比别处更暗几分。

高高悬挂在天空,却没带来多少温度。

棉靴踩上积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坎蒂丝的脚步顿住,仰头哈了口白气,看着它逐渐消散在空中。

还挺有意思的。

她就那么仰着头,接连不断地哈气,呆呆地看着那些白气出现又消散。

“你……还好吧?”

她蓦地回过神,就看到艾伯拄着木杖站在一边,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

坎蒂丝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的行为可能有点智障……

“没事,随便走走。”她有些局促地双手揣兜,缩了缩脖子,“你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快回去吧。”

艾伯刻意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一脸呵呵:“说我前还是先照照镜子吧。”

旅店的大堂里烧着地炉比较温暖,所以他们穿得都不是特别多。

也好在现在是正午,是一天里温度最高的时候。

有点冷,却还能忍受。

坎蒂丝学着他无所谓地耸肩:“你注意别摔着就好。”

说罢,分辨了下方向,率先朝西边走去。

艾伯没想到自己小小的习惯被学走,急忙跟上:“哎哎,你别什么都学啊,看着太不淑女了!”

坎蒂丝“嘶”了一声,受不了似的呲牙:“我也不是淑女啊。”

“不,你变了!”艾伯在旁边露出无比沉痛的表情,“你以前不会这么说话,也不会对人呲牙的!”

“哦。”坎蒂丝没停下脚步,却配合着艾伯的速度慢了一点,“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在一起呆得时间长了,不管是说话还是动作都会被同化。这也是为什么有些夫妻看起来像兄妹。”

艾伯的思路成功被带着跑偏:“啊,是这样吗?”

坎蒂丝:“书上说的。”

毕竟她也没见过多少夫妻。

两人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着,不知不觉就走到村子的最西边。

其实这里离居民区有些距离了,甚至可以算是走出了村子。厚实的积雪中,不时有铁丝和破烂的栅栏冒头。

绕过一系列的障碍物,他们终于找到那几栋被震塌的库房,以及那条被清理干净的地道。

也许是邓恩提前跟村里人打过招呼,除了在路上被一位拎着镐头的大叔瞪了眼,再没遇到别的村民。

两人站在地道口,四只眼一齐凝视漆黑的洞口。

艾伯:“……要下去吗?”

坎蒂丝抱着肩膀,歪头想了想:“就算真有毒气,半个月过去了,也该散了才对……”

封闭的地下室之所以有毒气,大多是因为空气不流通且产生了霉菌。只要不长时间待在那里,一般不会出什么大事……

坎蒂丝再次想到邓恩等人发狂的样子。

如果老板娘说的是真的……村里人的症状虽不尽相同,但也算是有个共通点。

他们的某个情绪被放大了,且在激动时会不受控地爆发。

刀疤男是愤怒,邓恩和老板娘是贪婪和渴望。

还有刀疤男的弟弟,大概是多疑,所以迟迟不肯走出房间。

这种症状……真的是因为毒气吗?

艾伯挑眉:“你打算下去试试?”

坎蒂丝绕着洞转了好几圈,心里好奇地直痒痒,最后却还是按捺住那颗想要作死的心。

“回去吧,等做好准备再来看看。”她轻轻叹口气,不甘地回头看了眼地道。

艾伯看看自己还不能动的手脚,也有些惋惜:“要是我没受伤就能帮你下去看看了……”

都走到这一步了,他也是心痒难耐。

成为冒险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永远保持好奇心。

他们从来不会因为前方的危险而畏畏缩缩,不敢前进。

艾伯一直觉得,坎蒂丝是有这个潜质的。

只是过往的习惯让她有些束手束脚,谨慎过了头。

“就算你没受伤,我也不能让你没有一点准备就下去。”坎蒂丝冲他摆摆手,“走吧,我得好好想想。”

他们转过身,原路返回。

微风卷起雪粒飞扬到半空。

他们没有看到,废墟中冒出了几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正静静目送他们远去……

***

等两人走回旅店时,发现那个臭酒鬼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坎蒂丝也没在意,“噔噔噔”跑上楼,一头扎进自己的行李里。

她的行李包和手提箱还放在艾伯的房间,而她开的新房间就在原来房间的对门。

此时也没人入住,她干脆把两边的房门都打开,把自己的行李转移到新房间里。

艾伯慢腾腾地刚挪到二楼,见状咋舌道:“你都舍得花钱开第二间房了,这也是同化的结果?”

坎蒂丝一愣,皱着眉反思了一会儿,点点头:“有道理,多谢提醒。明天等你的被单干了,我就把这间房退了。”

艾伯哭笑不得:“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你说的有道理,我最近明显开始乱花钱了。”想起最近的开销,坎蒂丝一脸危机感爆棚的表情,“这不是个好习惯。”

艾伯:……学呲牙耸肩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重视……

收拾好行李,坎蒂丝开始在其中挑挑拣拣,甚至把手提箱里的东西铺到地板上,抱臂看着它们。

坎蒂丝看着它们,艾伯看着坎蒂丝,一时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艾伯没忍住,打破这片寂静:“你想准备些什么?”

“防毒面罩……”她摇摇头,“不现实。我们不能确定下面是什么类型的毒气,甚至有没有毒气都存疑……”

她边说边打开自己的随身小腰包,将里面的东西清空后,重新整理出一批小玻璃瓶装好。

艾伯看着她把一个个药丸分门别类地装好,好奇道:“这是什么?解毒丸?”

“解毒哪有那么方便?我又不会法术,解毒都是要看具体情况现配的。”坎蒂丝按紧瓶塞,抛给他一小瓶,“这是用来醒神的。困了闻一下就能醒,要是还困就吃一颗,保证能精神一整天。”

艾伯打开小瓶凑近闻了闻。

一股冲鼻的清凉感从鼻腔一路窜到头顶,他赶紧偏头打了好几个喷嚏。感觉整片气管都被净化了。

虽然防毒面具有些困难,但坎蒂丝还是用白布和活性炭缝了个口罩,一起塞进小腰包里。

看了眼被掏出放到一边的耳坠,想了想,也放了进去。

“大概就这些吧。”她将填充完毕的小腰包和魔法灯放到一起,“明天先下去一趟看看再说。”

“哦……”艾伯已经在旁边的椅子上眯了一觉,这时正揉着眼睛站起身,“是不是该吃饭了……咦?”

他眯眯眼,拨开窗帘往外看:“呦,原来今天是繁星夜啊。”

繁星夜,即没有月亮,仅剩繁星的夜晚。

民间传说,亡者会在每个月的这一天回到自己家人身边。

思念他们的家人会在门口点燃蜡烛,给亡灵照亮回家的路。

如今天已经全黑,坎蒂丝忙了一下午也是腰酸背痛得很。

她一边拉伸一边朝窗边走,隐约看到外面的点点火光。

今夜没有风。街上多了不少蜡烛,高高低低地摆放在各家的门前。

橘色的暗光映照着白雪,给这个夜晚披上一点暖意。

坎蒂丝倚着窗框,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据说,在创世之初,这个世界是有‘四季’的。”她的眼睛没有离开窗外的美景,平静地诉说着,“可是后来,四位神明创造出了人类。祂们害怕自己的子民挨饿受冻,便将四季抹除,让气温始终保持在适宜生存的温度。”

艾伯“哦”了一声,也顺着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室内的温度比较高,玻璃窗敷上一层薄薄的雾气。

坎蒂丝伸出食指,在上面随手画了圈:“很久很久以前。也许是拂晓时代,也许是只有神明存在的旧时代。总之,并没有在莫丹人的历史中记载过。”

她在圆圈的边缘点上四个点,并将它们相连,呈十字状:“当月亮处于西北时,是温暖的春天。同理,在东北是炎热的夏天,在东南是清爽的秋天,在西南是寒冷的冬天。”

艾伯有些兴趣了:“你是指,同一个地方在一年里会经历四种气候?”

看看窗外的积雪,又皱起眉头:“那到了冬天可怎么活?那些植物每年都要死一次吗?”

他有点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怎么样都能活。”坎蒂丝伸手将圆圈抹去,“恶魔现世的时候,各个大陆都变成北地这种状态。那可不是几个月,而是好几年。人类不也好好存活下来了吗?”

艾伯打了个哈欠:“也许吧,但我可不想经历那种事。”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他挥挥手,替坎蒂丝关好门。“明天见,祝你有个好梦。”

随着木门的闭合,房内突然变得无比安静。

坎蒂丝愣了会儿神,有些无奈的笑了。

大半个月的旅途中他们几乎形影不离,突然独处居然会有些不适应。

而且从下午开始,菲也不知道跑哪儿玩去了。

坎蒂丝坐到木桌前,将挂在颈间的三叶草吊坠取下,对烛火看得失神。

那是她刚入学不久的时候,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经常被人欺负。

最严重的一次,是被一个大她两岁的男孩推下楼梯。

可那个人出自一个有名家族,她既不敢向院长报告,奥布里亚的态度又令她迟疑。

只是后来,奥布里亚还是发现了。

他在一堂课上,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这枚项链挂到她的脖子上。

这也是奥布里亚送她的第一件东西,她那时甚至有些欣喜若狂。

“炼金术不光可以运用在解析无知物品,和强化武器上……”老教授的声音里充满威严。

他走离几步后迅速转身,用法杖指着坎蒂丝的方向快速吟唱咒语。

一声尖利的惊叫后,巨大的火球被透明的屏障挡住,消失在半空中。

“……也可以做出的优秀的防具。”他环视一圈后,将视线停在跌坐在地的坎蒂丝身上后,又迅速撇开眼,“都好好记笔记。”

在那之后,虽然没人再来主动找她麻烦,可她与奥布里亚的关系也越来越僵。

坎蒂丝握住吊坠又松开,随手将它扔到桌子上。

直到现在,她还是不能理解奥布里亚的行为。

不过,看在项链的份上……

等这次旅途结束后,等奥布里亚回来……再跟他好好谈一次吧。

毕竟她也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了。

少女又看了眼外面的点点火光,便吹熄蜡烛,钻进了被窝。

…………………………

…………………

…………

砰砰砰——

一片黑暗中,坎蒂丝猛地从床上弹起,手已经握住藏在枕头下的匕首。

壁炉里的火已然熄灭,估计已经到了下半夜。

砰砰砰——

黑漆漆的窗户发出有节奏的拍打声。

坎蒂丝暗暗咽下一口唾液,蹑手蹑脚地下床踩上鞋。

她打算的很好,要先侧身贴着墙,看看窗外是谁。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她才刚刚踏出一步,原本紧闭的窗裹挟着寒风“啪”地打开。

“晚上好,亲爱的朋友。”

漆黑的夜里,高大的人影扒着窗框,脚踏在她的窗台上。

风将他破烂的披风吹得乱舞,让坎蒂丝第一时间认出来人。

“我想了很久,你的话让我心动了,”男人向坎蒂丝伸出手,仿佛被沙砾磨砺过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我很想体验一下你所说的,‘爱与被爱的感觉’。”

坎蒂丝:…………

坎蒂丝冷漠地走上前,关上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