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黑,路很长?,俞婉言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从何处来?,又要到何处去,前头高高悬着?一盏明灯,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俞婉言一直向前,与明灯的距离,却一直没有拉近。
心头涌起一阵疲惫,俞婉言停下来?,打算找个地方坐一坐,冷不防却有人唤她:“蔓蔓,过来?。”
这声音太过熟悉,俞婉言断不会?认错,她欣喜地抬眸:“爹爹!”俞行敏应了一声,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道路尽头,他一扬臂,摘下了高悬着?的明灯,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蔓蔓,给你。”俞行敏把明灯递给女儿,脸上是化不开的慈爱。
俞婉言堪堪把灯接在手里,俞行敏却脚下一沉,直直落了下去。
“爹爹!”俞婉言惊叫。俞行敏却似一片归如深渊的落叶,再也寻不到身影。
“蔓蔓,醒醒,快醒来?!”清冽柔和的气息包裹着?她,俞婉言抱紧怀中的明灯,从噩梦中挣扎而出。
映入眼帘的是温浥尘关切的眼神:“蔓蔓,蔓蔓!”
俞婉言怔怔地看了温浥尘许久,生怕从他形状美好的嘴唇吐出可怖的消息来?,温浥尘抱了抱俞婉言,轻轻一叹,满腹的诗书,此时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爹爹呢?”俞婉言滚烫的泪滴在温浥尘的背上,温浥尘却觉得心口快被灼伤了。
“蔓蔓,岳父大人醒了,他想见你。”这大概,会?是他们父女的最后一面,多日?以前,温浥尘已经瞧出俞行敏大限将至,只不过,他不忍告诉俞婉言,只能在婚后对她加倍疼爱。
然?而这一天?,终究要到来?。
俞婉言挣开了怀抱,走到门口唤:“挽云浮月,进来?为我梳妆。”
挽云浮月立刻进来?了,两双眸子?里蕴含这同样的担忧。俞婉言拭去眼角的泪:“我要漂漂亮亮地去见爹爹。”
俞行敏倚在榻上,就?着?俞融的手喝药。一碗药去了一半,薄薄暮色之中,走来?一位美人,聘聘婷婷。
俞行敏失神:“清怡?”
王雪宁咬唇:“爹,是婉言啊。”
“啊,是蔓蔓。”俞行敏一气喝完了药,像是赶时间似的,把其余的人打发走:“你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和蔓蔓单独说。”
俞融夫妇哀伤地看了俞婉言一眼,将空间让了出来?。俞婉言笑颜如花:“爹爹,您有什么话要对蔓蔓说呀?”
俞行敏看着?娇俏的女儿,一瞬间仿佛被时光拉回了从前,清怡疼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顺利地产下女儿,他一手抱着?一个,笑得开怀畅快。
“蔓蔓,我有时候会?偷偷地想,若是你姐姐还在,会?不会?长?得和你一个模样?”
仿佛天?上劈下一道惊雷,俞婉言猛地直起身子?:“爹,你在说什么?”
俞行敏仿佛入了定,自顾自说着?:“那?天?你们姐妹刚出生,一大两小都沉沉睡着?。爹爹忽地被上峰招去说话,没想到啊,没想到,回来?的时候,房里只有清怡和你了。”
俞婉言心念急转,十六年了,如今爹爹同她说,她还有一个,与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双胞姐姐!
“我急得不行,一直问清怡女儿怎么不见了一个,奶娘又去了哪里。清怡像失了魂魄,紧紧地抱着?你,一句话也不肯说。我无法?,要去报官,清怡却死死地拉住我的手说,不能报官,若有异动?,我们全?家都没有命了。”
俞婉言悚然?,这其中有什么隐情,能让一个母亲放弃寻找自己的孩子?呢?抱走姐姐的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爹无法?,只得放弃了。看着?清怡一日?日?衰弱下去,就?走了一条错路,误用香料,把她害死了!”俞行敏心痛难抑制,低下头咳了咳:“这么多年,爹借着?职务之便,大江南北地走,总有那?么一丝希望,能得到你姐姐的一点点消息。十六年了,她过得可好,每日?是否饱腹,天?冷是否穿暖。叹叹叹,这一切,终其一生,我也不得而知了。”
“爹,她一定在某处,过得很好。”俞婉言握住俞行敏的手,不知是在安慰父亲,还是在安慰自己。
俞行敏的眼中闪出一丝光彩:“这件旧事,按照清怡的意思,应当随我们而去,不让其余人知晓,可是我不忍心啊,她活生生地存在过,为何要将她遗忘?蔓蔓,你要记得,你一定要记得,你的姐姐她来?过。”
“蔓蔓记得,蔓蔓会?永远记得。”
“那?就?好,那?就?好。”俞行敏将埋在心里最深的秘密说出,骨头似乎都轻了许多:“若是你有一天?寻得她的下落,同她说一声,我和你娘,都十分挂念她!”
俞婉言不住地点头,泪水蜿蜒成线,顾不得去擦。俞行敏说完了长?长?的一段话,疲惫感铺天?盖地而来?,眼皮越来?越沉重:“爹爹困,睡下了。”
俞婉言扶俞行敏躺下,为他盖好暖绵的锦被,俞行敏忍着?最后一丝清明,慢慢看着?她动?作:“濯渊很好,蔓蔓以后,都有人护着?了。”
一滴泪滚落在俞行敏的眼皮之上,俞行敏眼皮挣了挣,没有再掀开,缓缓地闭上了浑浊的双眸。
狂风卷裹云层,云层抖抖索索地降下雪来?,落了天?地一身苍茫。
俞府的这场丧事,虽然?办得很突然?,但是吊唁的人依旧众多,一大半是冲着?“温府亲家”这四个字来?的,温浥尘与俞婉言陷在人群中,丝毫不得空闲,纵然?心哀身疲,亦保全?着?优雅礼数。
身份低些的人站在灵堂外,想挤到温大公子?身边说几句话,完全?没办法?,索性?远远站着?“瞻仰”。
其中有位年轻公子?望着?如玉璧人,叹道:“当初我在牡丹诗会?上看到俞家姑娘,哪里会?想得到,有一天?她会?成为温少夫人呢。”
“可不是,温大公子?成婚的时候许多人惊掉下巴呢,都觉得俞家姑娘配不上温公子?,如今看来?,着?实般配得很,俞家姑娘这通身的气质,少有哇,少有。”
殷远思走进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段话,他顺着?别人艳羡的目光看去,果?然?的,俞婉言一身素白,发上簪着?一朵白色绢花。站在同样雪衣素服的温浥尘身边,犹如一树雪身边淡雅的白梅。她面上已看不出过分哀戚的表情,言行举止都十分得体。但是温浥尘一直扶着?她的腰,不动?声色地给她借力,想必是丧事上劳心劳力,体力不支,兀自强撑着?而已。
殷远思眸光一暗,大步走进去。俞融一见进来?的是顶头上峰,连忙迎上去:“将军!”
这一声唤吸引了灵堂里全?部人的注意,温浥尘俞婉言身边的人,顿时走了一大半。俞婉言暗自舒一口气,温浥尘在她耳边低声道:“蔓蔓,回去休息一会?儿罢,你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俞婉言摇摇头:“我不累,爹爹明日?就?出殡了,还有好些事情没有准备妥当。”
温浥尘抿了抿唇,一扬眸,殷远思已然?上完了三?炷香,朝两人走过来?。
“节哀。”殷远思的目光掠过温浥尘,落在俞婉言身上。
俞婉言回礼:“多谢殷将军拨冗前来?。”
下一句,竟是无话可说。温浥尘微微一笑:“楚阔的官服未除,想必是一下朝就?匆匆赶来?。”
话头递过来?,殷远思自然?是接住了:“陛下在早朝上说,五日?后要在御花园宴请羌族使团。”
温浥尘目光一动?,对顾瑜使了个眼色:“与夫人去外面,看一看宴席。”
俞行敏逝世之后,温浥尘便让顾瑜服侍俞婉言,接替即将出嫁的挽云。俞婉言没多想为什么温浥尘唤了顾瑜陪自己去,却没唤用惯了的挽云浮月。
走出很远,人声渐渐地少了,顾瑜看准时机,一指点过俞婉言的睡穴,俞婉言软软地倒在顾瑜身上。顾瑜叹了一口气,夫人再不睡一觉,就?真的垮了。
这厢,温浥尘与殷远思继续聊:“不知羌国使团里头,都是些什么人物??”
“领头的是羌国的丞相,丹吉,其次是伽蓝公主,其余的都是武臣和护卫。对了,濯渊,陛下本想让你在宴会?上随侍,可惜,俞大人忽然?没了。”
“世事难料。”温浥尘淡淡道。
“殷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有一名武将前来?相邀,殷远思朝温浥尘一抱拳,自去了。
温浥尘目光如雪,把还想上前攀谈的人逼退,与俞融交代了几句,回兰汀榭看俞婉言。
春意已至,树上抽出嫩绿的枝丫,犹自带着?晶莹的露水。温浥尘凝望着?新叶盈露,轻轻皱眉。
直觉告诉他,父亲将会?选在五日?之后起事,在那?之前,他一定要把身边的亲人送出城,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岳父大人这一场丧事,也许是个不错的障眼法?。
正想着?,耳尖一动?,却听到远处一男一女在说话,男的似乎是王若原,而女的,是俞婉言的表妹周碧璇。
温浥尘本不欲探别人的私事,奈何周碧璇说话声音愈大,他耳力又好,不小心就?听见了。
“王公子?,我知道王夫人催你成婚催得甚急。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