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言回到兰汀榭,打开药瓶,迎面?而来一股清苦的味道。俞婉言叹了一口气,她只吃了一次哑药,喉咙就整日隐隐地疼,喝水吃饭说话,都像是有什么东西刮着似的。而挽云,整整吃了两个月,人都瘦了好几圈,难怪云大夫气得不行。
其实,更多的,是心疼罢。俞婉言服下一颗解药,笑了笑。云大夫与挽云,名字里都有云字,也算是有缘。
正?出神,浮月进?来了,手中?拿着一张帖子。原来是王雪宁邀她过几日去放风筝。秋高气爽,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俞婉言想起自己离京这么些时日,不知挽云拒绝了王雪宁多少次邀请,心中?过意?不去,拿了笔,写回帖应下。
“蔓蔓,蔓蔓,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这把嗓子,是俞融无疑。俞婉言把笔搁下,慢条斯理地吹干墨迹,才温吞吞地走出来:“哥哥找我有事?”
俞融讪笑着凑过来:“蔓蔓,你别生气。”
俞婉言斜他一眼:“我有个大度的哥哥,合该高兴才是,有什么可生气的地方?”
看这模样,明显是口是心非嘛,俞融肃了神色,认真道:“蔓蔓,我知道妙儿心眼坏,但?是爹身子骨差,我不想违逆他。蔓蔓,哥哥向你保证,若是妙儿改好了便罢,若是她再使坏,哥哥第一个饶不了她,可好?”
有这心是好的,可惜,十个俞融的心机也比不上俞婉妙,到头?来,只怕还得自己多留心。俞婉言凝视着真诚的哥哥,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俞融放了心,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大方地递给俞婉言:“蔓蔓,哥哥给的,随便花。”
哟,一百两银票呢。俞婉言似笑非笑:“你从哪得了那?么多钱,从实招来。”
俞融道:“我走之前爹爹给我塞了一些银子,说若是需要大打点的地方,不必吝啬。我在军中?待了这么久,都没用?着,一直存着。”
“既然是爹爹给你的,你自留着,给我做什么,我不缺钱花。”
“大哥给的,你拿着就是,想那?么多做什么,左右大哥还有晌银呢!”俞融把银票往俞婉言怀里一塞,走了。
俞婉言揣着一百两银票回房,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姑娘,挽云回来了。”
挽云掀了帘子进?来,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姑娘,若是无事,我想未时出去采买些针线。芙蓉春暖的被?面?绣了一半,缃色丝线不够用?。”
“顺便去买些糖炒栗子回来,我很久没有吃了。”俞婉言从药瓶中?倒出今日的分量,包好,剩下的递给挽云:“这瓶解药,你拿回去,照着云大夫说的方法服用?,你的嗓子若是不好,我会愧疚。”
挽云默默地拿了药,掀帘子出去了。俞婉言托着腮,意?味深长?地笑笑。
挽云来到仁和堂的时候,云从舒并?不在大堂,冬儿看到她来,放下手中?的医书?奔过来:“挽云姐姐,你是来找我的么?”
挽云摸摸他柔软乌黑的头?发:“姐姐是来找云大夫的,他出诊了么?”
“没有。”冬儿指了指后面?:“云大夫在药田里拾掇药材呢。”
挽云笑了笑,递给他一个油纸包:“热乎乎的糖炒板栗,小心烫手。”
冬儿可高兴了,甜甜地道谢。挽云让冬儿去玩,自己往后头?的药田去。
午时过后下了一场雨,空气中?满是湿润的草木清香。云从舒换了一身玄衣,拿着小药锄除草,脸上是极为认真的表情。
他就是这样,对事对人都一丝不苟,初初见他的时候,挽云觉得比起医者?,他更像是一个书?生,儒雅温和。然而后来才发现,儒雅温和的他也有吓人的一面?。
姑娘走后一个月,她因着连续服药,嗓子疼,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云从舒每日清晨潜进?来替她易容,自然对她的变化一清二楚。当下劝道:“哑药暂时别吃了,你受不住。这几日就对外称病,不见人就是了。”
她摇头?,正?值月末,个个管事都会来,她若是不见人,会引起怀疑。为了姑娘,吃这点苦算得了什么呢。
云从舒劝了三天?,她执意?不肯,就闭上了嘴,再也不提,私底下,却偷偷把药给换了。等她发现喉咙忽然好了,心慌意?乱之下质问云从舒之时,云从舒却阴沉沉地看着她,摔袖子走了。
她愕然,该生气的明明是她,云从舒凭什么甩脸子?未曾想到,云从舒沉下脸,如此吓人。
好在月末过去了,她称病不出,云从舒也没来给她易容,如此僵持了几天?,她忍不住先服软,给云从舒写了一封信去道歉,又附上亲手做的几样糕点,云从舒才又过来了。
然而脸色依然不好。
幸而姑娘安安全全地回来了,她再也不用?伪装,可以日日睡得安稳了。想到这儿,挽云嘴角微扬。
这个笑容,恰好落到了直起身子的云从舒眼中?,显得有些刺目。这两个月,她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还要费心扮成主子,一言一行慎之又慎,生怕露出破绽。他日复一日看在眼里,心中?悄悄起了变化。
每日诸事完备之后,他会想,挽云此刻在做些什么,可有安然度过这一天?;夜深人静之时,他会想,挽云是不是又疼得睡不着觉;而清晨到来,他匆匆往俞府去,心里雀跃又疼痛。他又可以见到她了,然而那?张娟秀的脸,注定憔悴不堪。
如今俞婉言回来了,她面?上就有了笑容,仿佛过去受到的苦都是清淡的云烟。哼,她甘之如饴,而他,庸人自扰。
挽云回过神来,撞入眼中?的就是云从舒阴沉沉的脸,她心中?一惊,福了福身:“云大夫。”
云从舒放下药锄,在水桶里净了手,走过来笃定地说:“你没服药。”
挽云垂下头?:“出来得急,没来得及吃。”
“甚好。”云从舒冷笑一声:“索性不用?吃了,当个哑巴就好。”
挽云不说话,云从舒又道:“挽云姑娘是个忠仆,想必事迹写成了话本,在茶馆里说上一说,约莫可以流芳千苦,听得后人潸然泪下--”
“云大夫。”挽云抬起头?来,目光明亮如晨,声音粗粝如沙:“我虽然只是一介丫头?,身份卑微。云大夫也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讽刺我,你若瞧不起我,自此以后不再见面?就是了,免得污了你的眼睛。”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挽云已是双颊通红。她一向温柔,极少这般怒气冲冲地说话。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听着云从舒的话,心里一阵难受,忍不住了。
云从舒一愣,才发觉刚才说得过了,抿了抿唇:“莫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太糟蹋自己的身子。”
“我一介奴婢,身子如何,不劳烦云大夫费心。”
云从舒呼吸一粗,猛然笑道:“你说得极是,是我--自作多情了。”
挽云耳中?轰然一声,嗡嗡作响,云从舒冷冷地瞧她一眼,擦身而过。
“云大夫,你刚才说什么?”
云从舒脚步一顿,又往前走。
“云从舒,你站住!”挽云又喊了一声,咽喉一阵刺痛,她却顾不得了。
“我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不劳挽云姑娘费心。”
挽云一噎,忽地伏下身子,喉中?嗬嗬作响。云从舒心里已经,折回身子走到她身边:“没事罢,你--”
衣摆被?紧紧抓住了,挽云抬起头?来,两颊红云更盛:“云从舒,你,你再说一遍。”
云从舒俯视着她,闭了闭目:“你真的想听?”
挽云紧紧地盯着他。云从舒叹了一口气:“是我,自作多情。”挽云颤了一下,碰到刺一般缩回手,站起来走了。云从舒心里苦笑,好不容易他说出口,却把人家给吓跑了。云从舒啊云从舒,你实在是太糟糕了。
“你并?不是,自作多情。”耳边忽地飘过来这一句话,天?籁一般。云从舒猛然回头?,挽云已经提着裙子,穿过前堂,出门去了。云从舒急忙去追,却在前堂被?冬儿拦住了,冬儿气哼哼地叉腰:“你欺负挽云姐姐,你太坏啦!”
云从舒脚步一转,绕过冬儿,冷不防冬儿抱住他的脚:“挽云姐姐从来不会跑出去,一定是你欺负她了。”
前堂的病人听到这话,好奇地投来目光,云从舒没奈何,想着挽云一定已经走远了,只好矮下身子安抚冬儿:“是你挽云姐姐想起还有急事,就匆忙走了。”
“真的?”冬儿将信将疑。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人?”云从舒抱起手看他。
冬儿认真地想了想,好像真的没有,这才作罢。拿起一个栗子一边剥开一边说:“可是我听人说,有些男的表面?装得很正?经,夜里却喜欢欺负女,唔--”
云从舒目光一沉,捂住冬儿拖到后头?去了。他得同冬儿爷爷说一说,好好管一管,不要让他小小年纪,就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好好的苗子,可别长?歪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又成了一对,哈哈,姨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