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第七十三章

小酌几杯,温浥尘垂眸沉吟。每次遇到紫云宫的事,师父都是这样,兴味索然?,找一处高?楼独自喝酒。他猜测,师父与崔明双,旧时应有瓜葛。要不然?见面之时,就不会?一直斗嘴。师父一向清高?,动手从不多言,对?崔明双,着实反常。

只是这长辈之事,他不便?多问。

凝秋子饮得半醉,站起来,一甩衣袍上的月华:“濯渊,你?眼光不错,师父终于不用担心,你?会?一辈子无情?无义了。”

温浥尘差点被?一口酒呛住,暗子腹诽:什么无情?无义,是无情?无欲好么?

凝秋子前辈这是认可她了?俞婉言心下一松,慢慢笑开,冷不防怀中被?丢进一样冷硬的事物。

“这块神农令牌送给你?,见令牌如见门主。若是濯渊以后欺负你?,你?就出示神农令,让门下弟子打他出气。”

温浥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师父是真的醉了,若是让神农门弟子知道?尊贵的神农令牌用作?了防止家暴的护身符,不知作?何感想。他会?欺负蔓蔓,亏师父想得出来!

俞婉言心道?这神农令是个要紧之物,凝秋子前辈半醉半醒之间给了她,到底是作?数还是不作?数呢。正犹豫,温浥尘朝她点点头,俞婉言于是道?谢:“多谢前辈厚爱。”

凝秋子大笑两声:“我这老物就不在这打扰你?们小两口了,此刻孔雀湖月光正好,适合入画,吾去也!”

话音刚落,人已去得远了。俞婉言暗自庆幸,还好凝秋子前辈不是昨日去孔雀湖,要不然?被?他撞见,岂不是——

温浥尘瞧了一眼她的膝盖:“走罢,我们下去。膝盖痛不痛,待会?儿我给你?看一看。”

“不碍事。”俞婉言举了举手中的神农令:“这东西在江湖上是不是很有用?要不你?拿去罢。”

“我不靠这个。”

“那你?靠什么?”

温浥尘一本正经:“靠脸。”

俞婉言万万没想到温浥尘会?说出这种话来,差点仰倒,温浥尘笑如林泉:“逗你?的,收好令牌,我们下去罢。”

一运力,两人如坠天之云从塔顶落到第九层楼上,俞婉言看着四周灯火通明,皆用灯罩好好罩着,不禁问:“这九层玲珑宝塔,夜里不灭灯么?”

“这里的灯都是在佛前祈福过的,自然?要长明不灭。值夜的和尚三更天要起来一次,查看灯火。”

现下是一更天,离三更天还早。俞婉言放下心,倚着栏杆欣赏塔下的万家灯火。檐角的风铃丁玲作?响,清脆如歌。温浥尘走到她身边,问:“打算什么时候回京。”

“后天。”俞婉言道?:“哥哥会?送我回去。”

“那我就放心了。”温浥尘垂眸看她:“紫云宫的事还未了,我还需在边关盘桓一阵,不能陪你?回去,抱歉。”

俞婉言点点头,有凝秋子前辈在,他应当不会?再身处险境。温浥尘这样交代去向,倒是像丈夫对?妻子一般。

面色微红,俞婉言咬了咬唇:“万事小心。”

温浥尘清咳一声:“还有一件事,须得告诉你?,是关于青梅和——贺兰廷的。”

青梅么,俞婉言上次与温浥尘从孔雀湖回来以后,就托他去和青梅说一声,平安勿念。青梅应该好好地待在原来的院子里呀,怎么又扯上了贺兰廷?

俞婉言无奈问:“贺兰公子不是在诺兰镇么,怎么到了伊阙?青梅不会?又让贺兰公子受伤了罢?”

“贺兰随着白义副将送药来伊阙,顺带住下了。”温浥尘看了一眼俞婉言,斟酌道?:“得知你?平安的消息之后,青梅很是高?兴,与贺兰廷喝多了酒,就——”

俞婉言双目圆睁:她才?离开几日,她的丫头就让人给吃了!

这反应在温浥尘意料之中,温浥尘心里把贺兰廷打了十八遍,这小子自己做下的事,却不好意思找俞婉言,偏偏要他来说合,他怎么会?交了这种人做朋友!

“青梅现在如何?”若是青梅百般委屈,俞婉言还是要把青梅带回去,并且要把帐同贺兰廷算一算。

“青梅原先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贺兰廷就在屋外不吃不喝。两人僵持了一天一夜,贺兰倒了,青梅就出来了。”

“然?后呢?”

“然?后青梅就跟着贺兰廷回府了。”

俞婉言忍不住笑了:“真是一对?冤家!你?倒是轻描淡写,我好好的丫头带出来,一下就被?你?们神农门勾走了。”

温浥尘摸摸鼻子:“那个,贺兰廷说,聘礼他正在准备,你?看——”

“看什么看,人都在他府里了,还问我作?甚!”

“青梅她家里——”

“他那么有能耐,让他自己找去。”

温浥尘决定闭嘴,他不想承受本该由贺兰廷承受的怒火。俞婉言鼓了半日腮帮子,才?想起来不该对?温浥尘发火。侧头一看,温浥尘默默地站在一边,低垂着头,看起来很是无辜。

“对?不住。”俞婉言满心歉意:“我不该把气撒在你?身上。”

温浥尘这才?抬首:“等回去了,我赔你?一个丫头。”

俞婉言轻叹一声:“青梅嫁得这样远,青梅的父亲少不得要千里迢迢赶来诺兰定居了。”

“不说这事儿了。”温浥尘微微一笑,转向外面:“蔓蔓,你?看这灯火,是不是十分绚烂美丽。”

“是啊,我还从未站在那么高?的地方看灯火。”

迎面刮来一阵大风,吹得两人衣袖翩飞,俞婉言忍不住举袖挡着,身后却横过来一条手臂,牢牢地扶住她的腰。俞婉言像是被?烫了一下,但想起温浥尘方才?无辜的表情?,又生生忍住了。

“大江南北还有许多美景,各不相同。”温浥尘语气自然?,仿佛他的动作?没有什么不妥:“扬州的烟花三月,岭南的桃花迷障,大漠的长河落日,峨眉山的云海佛光,都令人难忘。”

他的声音好听,娓娓诉说之时,俞婉言不禁神往,身为男子,真是令人羡慕,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会?如女子一般,拘在闺阁里,在娘家和夫家过完自己的一生。一连两世?,俞婉言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伊阙,后日,她又将踏上归途。

“蔓蔓,你?想去看么?”

俞婉言一抬头,夜空广袤,似乎包容着一切:“想啊,我当然?想。”

“蔓蔓,我此生不会?入仕,只愿闲游山水。权势尊贵,皆抛在身后,你?可会?觉得委屈?”

俞婉言心头一动,转身直视他的眼睛,笑意盈盈:“愿得一心人,相携山水间。”

万千灯火掉进了温浥尘的眸里,熠熠生辉。他看着面前纤巧却坚定的女子,慢慢笑开。

京城,温府。

天已经快亮了,温览却还未睡,半披着外裳。桌上摊着一封信,信笺上字迹清隽,自成一格。

“难道?,真要随他去了?”

身边的幕僚抱拳道?:“大人,万万不可,请大人三思!”

“我何尝想如此。”温览眉头紧皱:“可是他已经如约找到了所有的东西,还寻得了先祖龙脉之地。”

幕僚短促地笑了一声:“大公子是大人的嫡子,又生得这般人才?,岂能说甩手就甩手。您先想法子把他困在身边,待成事后,再下旨册封他为皇太子,到时候公子,想走也走不成了。大人与公子,齐心协力,共同治理这大好江山。”

“你?说得对?。”温览敲着桌子:“可是,他生性淡然?,困住他的法子,少之又少。”

一个念头一闪而?过,温览摇摇头。暮雨是他的底线,他不想利用她。

幕僚走到温览身边,附耳说了一段话,温览目光倏地发亮:“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他们的确看到,大公子在诺兰镇出现,身边还跟着一个女子,那女子虽穿着当地的纱丽,但看身形,明显是中原女子。隔了几日,公子又带她去了镇上一位香料商人的府上做客,这回她没有遮面。”

“可画下画像了?”

“自然?画下了,大人请看。”

温览迫不及待地展开画像,上面的女子容颜清丽,气质典雅。微微抬起的手腕上,带着蔓藤纹理的玉镯。温览的目光放在那玉镯上,久久无法挪开。

这玉镯,他自然?是认得的,那是他与暮雨年少定情?的信物,暮雨一直戴着,多年未曾摘下。后来夫妻二人离心,暮雨负气离府,将玉镯丢进了澄碧湖中。他以为再也寻不到了,未曾想到,这玉镯时隔多年,出现在了这女子的手腕上。

果?然?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么?

幕僚以为温览对?这女子不甚满意,劝道?:“大人,这女子虽然?不是绝色,却也称得上是清雅佳人。最重要的是,大公子在意她。”

温览卷起画,唇角一扬:“濯渊,你?终于有了软肋,甚好甚好。去,查一查,这个女子是谁家的姑娘。”

幕僚大喜:“属下定然?细细去查,不辱使命。”拱拱手去了。

温览揉揉额头,轻松地转到书房的小榻上,闭目小憩。明日还要上朝,他须得养养精神。以尚书令身份上朝的日子,不多了。

转念一想,若是濯渊成婚,也许暮雨会?回来呢。他们已有十多年不曾见了,他衰老不少,暮雨回来看到他这副模样,会?不会?皱眉?

温览徒然?起身,想寻一面镜子。但是书房里哪会?放这类东西,他徒劳寻了一会?儿,复又躺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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