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浥尘一个接一个地挑着,俞婉言却不觉得?疼痛,反而觉得?有些痒。这痒沿着她的双足,一直爬进了?心里。
紫色的小花轻轻摆着,俞婉言似乎听到了?风铃清脆的声音。
足上的手松开了?,俞婉言回头,见温浥尘站了?起来,她的脚上,已经被敷了?一层透明的膏药。
“这几日少走?动,莫洗脚。这是药膏,每日涂一次。”
俞婉言接过白底蓝花的瓷瓶,轻声道谢:“温大夫费心了?,恕婉言不能远送。”
温浥尘看她一眼:“我说过要走?了?么?”
“这--”大夫嘱咐完该注意的地方,给了?药,不是要走?了?么?
双目睁大,樱唇微张,俞婉言这模样落在温浥尘眼中?,活像几年前在雪地里被套住的狍子?,带着惊讶与委屈。
温浥尘不禁微微一笑:“我还要查看你手臂的伤势,你忘了??”
俞婉言不知温浥尘为何心情又好了?,也陪着微笑。两双黑玉般的眸子?,在空中?相遇。微风涌动,淡淡花香。
“温公子?,姑娘,热水来了?。”
温浥尘收回目光,吩咐:“你帮你家姑娘用热水敷一敷手腕。”
青梅动作利索,很快解了?俞婉言手上缠着的树枝和衣带,用热水敷了?几次。温浥尘在一旁净了?手,走?到俞婉言面前:“我帮你用药揉捏一阵,你会好得?快一些。会有点?疼,你且忍忍。”
“好。”俞婉言捏住了?青梅的手。
温浥尘对着俞婉言的手腕,手掌翻转,弹捏揉顺,行云流水。青梅一时看得?有些呆了?,还未回过味来,温浥尘已然收手。
“手腕用药与足底相同,一日一次即可。你,身上可还有其他伤口?”
“没有。”俞婉言回答得?很快,脖颈之间却隐隐作疼。
“若有其他伤,这药也可用。”温浥尘意味深长地看了?俞婉言一眼,重?新?净手,离开了?房间。一出门,半秋就迎上来:“公子?,浴桶香胰都准备好了?。”
温浥尘顿了?一下,居高临下地问俞婉言:“你可有什么话对我说。”
俞婉言迎上迎上他的眸子?,不觉有些心颤,硬着头皮回答:“没有,温公子?你回去休息罢。”
温浥尘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半秋并未跟随,而是等温浥尘进去之后,顺手把门关严。谁都知道,堂主沐浴从来不让人伺候。
房间飘着氤氲的热气,温浥尘走?入水房,拭了?拭水温,觉得?刚刚好。才要解下衣带,耳尖一动,手顿住了?。
“堂主,天麻有事?禀告。”
温浥尘走?出水房:“出来罢。”
天麻如上次一样从地下爬出来,恭恭敬敬禀告:“弟子?们在附近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雪月使?的踪迹,应该是离开了?。”
温浥尘皱了?皱眉,以雪月使?的性子?,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多半是紫云宫出了?紧急的事?情。
“密切注意江湖上的消息。”
“遵命。”天麻道:“堂主辛苦了?一夜,呃--”话才出口,自个儿愣了?一下。堂主与俞姑娘在外过了?一晚上,他这话味儿不太对。于是改口:“堂主辛苦了?一路,天麻已令人备下野味佳肴,不知堂主是现在用,还是--”
“现在端上来罢。”温浥尘道:“俞姑娘的手腕折了?,脚上也起了?泡,你们给她的饮食要精细一些。”
都是通医理的人,天麻一点?就透:“天麻这就吩咐下去,撤换一些菜肴,给俞姑娘多补一补。”
“下去罢,一有消息,就来告诉我。”
“是,天麻不打扰堂主沐浴了?。”
房间归于宁静,温浥尘等了?一会儿,这才步入水房,解下衣裳沉入水中?。热水包裹着他看似瘦弱,实则精壮的身躯,环绕流连。
温浥尘闭了?闭目,享受这难得?的轻松与舒适,有风透过窗户的间隙吹起衣袍的一角,轻轻地碰了?一下温浥尘的脊背,一触即退。
睁开双目,偏头一看。袍子?的下摆明显地缺了?一块,参差不齐,提醒着他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温浥尘忽地想起俞婉言纤细的手腕,似乎一折就断。可就是这个纤细的姑娘,跟着他在点?点?微光的钟乳石下,一起走?过黑暗艰难的峭壁,一起重?新?迎来光明,一起沐浴漫天朝霞。然而,她在逃避。
罢了?罢了?,这一路,还很长。
鼻尖似乎涌动着她惯常用的梅香,与他走?火入魔之时的梅香,渐渐融合在一起。温浥尘倏地睁眼,舀水洗浴。
只休息了?一日,马车再次起行。一是由于俞婉言担心兄长,不愿意过多耽搁;二是温浥尘所用的药十分有效用,俞婉言的脚很快不疼了?,手臂也已经略有恢复。温浥尘尽责地查看了?俞婉言的伤,才同意上路。
俞婉言攥着已经洗干净的一角衣袍,最终还是没还回去,悄悄地收进了?包裹里。一角衣袍而已,温浥尘怎么会在意呢。那?一件衣服,估计早就扔了?。
一路晓行夜宿,渐渐到了?边陲之地。四周的景物,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植被渐渐变得?稀疏,土壤变成漫漫黄沙。青梅从未见到过这般景象,频频地掀起帘子?往外看。
“俞姑娘,到客栈了?,请下车。”
青梅惊讶:“这才正午,就休息了??”
半夏解释:“西北昼短夜长,况且这诺兰镇离伊阙也就一日的路程了?。今儿好好休整,明日一口气走?到伊阙。”
青梅恍然,拿了?帷帽给俞婉言戴上。俞婉言一下车,周围就有目光聚拢过来。西北风霜粗粝,这里的女?子?大多身材高大,眉目深重?。似俞婉言这般娇小纤细的女?子?,一看就是外族人。
俞婉言只扫了?一眼周围,就垂下眸子?。温浥尘的马车空空如也,人早已不在了?。
一行人进了?客栈,里面装饰艳丽浮华,全然一副西域风味。店小二见惯了?天南地北的客人,一点?也不意外:“几位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半秋道:“我们原先已经订了?房间,主子?说,一个时辰之后,请小二送川贝陈皮膏来。”
“明白了?,几位请。”
青梅扶着俞婉言回了?房间,踌躇了?一会儿,犹豫着开口;“姑娘,奴婢想出去一会儿,可以么?”
俞婉言笑了?笑:“一路寂寞,你去玩玩也好,别回来太晚。”
“不是不是。”青梅摆手:“奴婢父亲有一位故友,据说住在这个诺兰小镇,奴婢想去打听打听。”
“原来如此。”俞婉言点?头:“去罢,回来的时候带点?零嘴回来就好。”
青梅笑着应了?,匆匆出去。俞婉言坐了?一会儿,翻出一本书?来看。
才翻开两三?页,就听到一阵扣门声。俞婉言目光一扬:“谁?”
“是我。”
“温公子??”俞婉言起身开门。
温浥尘大约是没想到青梅不在,微微惊讶。随后拿出一套彩色的纱裙:“换上衣裳,跟我去一个地方。”
俞婉言抬起眼眸,晶莹的双瞳泛着疑问。温浥尘道:“这个小镇上有一个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疗伤的老兵,你不是要找哥哥么,或许他会知道一些当?时的情况。”
闻言,俞婉言精神?一震,双目眼波流动,像是晴空下的湖面,潋滟生?辉:“温公子?稍待,我马上换衣服。”
门又在他面前关上了?,温浥尘负手而立。楼下的客人在大声说笑,烈酒和烤肉的香味,四处飘散。时不时有姑娘看上来,目露惊艳,毫不扭捏地对他露出娇艳的笑容。
温浥尘皱了?皱眉,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俞婉言穿戴了?好一会儿,才像个样子?。温浥尘应该是在成衣铺子?随便买了?一件,对俞婉言来说,有些宽大。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行走?不甚方便。还有一些繁复的饰品,俞婉言不知道佩戴在何处,索性全都不用。
出得?门来,外面却站着一个宽袍皮靴的男子?,带着一顶深棕色的圆帽。听见响动,转过身来。俞婉言看了?半日,才道:“温公子??”
温浥尘换了?装束,易容成高鼻深目的本地人模样,还贴了?一小撮胡子?,看起来像是街上买羊肉串的小哥。只是眉目依旧湛然,不染烟火气。
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俞婉言身上,长长的彩色纱裙,色泽明艳,头上编了?许多小辫子?,垂在脑后。比起平日的沉稳端庄,倒是多了?几分俏丽明艳。
俞婉言见温浥尘一直看着自己,紧张地查看何处不妥当?。
“走?罢。”温浥尘转身下楼。
俞婉言挽起头巾遮住半边面容,紧随其后。两人穿过大街小巷,来到一座低矮的石屋前。破旧的屋门年旧失修,摇摇欲坠,里面传来妇人破口大骂的声音:“你看看你,一个男人,混了?半辈子?,连个功名都没挣回来,连累儿子?女?儿挨饿受冻。这也就算了?,还差点?残废,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男人却好脾气地应着:“平娘,你已经骂了?一个早上了?,喝口水歇一歇。等润了?喉,你再接着骂。”
温浥尘清咳一声,拍了?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