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只有集齐了另外几根,才能打开这道石门。”俞婉言不禁失望:“这么说,通过这道门出去,是绝无可能了。”
温浥尘的目光落到俞婉言破损的嘴角上?,不知为何觉得心中有些异样,索性偏过头去,转向那幅壁画。
戾气已除,壁画在温浥尘眼中,已经没有那几欲噬人的肃杀之感。那深刻的一笔一划,却像是饱含了情感,在诉说着某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
温浥尘在壁画前,重新盘腿坐下。
俞婉言绞着手指坐在一旁,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也?不知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这个洞穴一边是紧闭的石门,一边是陡峭的悬崖。就算他们?原路返回,面?对陡峭的悬崖,也?是束手无策,难道真要一辈子困在这里?
还说要去寻哥哥,结果?自己都困住了。俞婉言苦笑一声,目光流转。温浥尘的身影,岿然挺立,清俊隽永。俞婉言不禁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那也?许是他这一辈子最失态的时候,会被他视为污点罢?他不记得最好,也?省的两人窘迫不堪,不知如何相处。
这般想着,衣领下的伤口却隐隐。
而此时的温浥尘,全神贯注,心无他物。壁画之上?,起先是寥寥几笔,豪迈潇洒;之后曲折盘桓,纠结艰难;最后刀刻斧凿,大彻大痛。倒像是经历的惨痛的背叛之后,生出的绝望之怒。
思及此处,那些比划似乎又?活了一般,在温浥尘眼前浮动起来?,从混乱到有序,渐渐明晰。
“天地不仁,刍狗相争。兄弟恩义,绝于顷刻。举我?血刀,告吾后代?,斩袁杀秦,慰吾亡魂!”
大弥朝之人,皆知皇姓为元,殊不知,这元,就是从袁而来?。史书再怎么将开国皇帝描绘得英明神武,光照千秋,都无法抹去他暗算结义兄弟,篡夺胜利的事?实。
而他们?温家,本姓文,若不是元氏背信弃义,坐上?这九五之尊宝座的,应当是他们?文家。
百年之前,中原小国林立,纷争不断。战火纷飞之中,出现了一对有谋略有胆识的结义兄弟,他们?自田间揭竿而起,率领自愿跟随,不断壮大的队伍一路征战,经过二?十?年的时间,吞并了各个小国,达到统一。
一身英勇,百战百胜的文家兄长?,自然被众人推举登基。文家兄长?兴兴然应允,并开始收敛财宝,寻找隐秘之处修建文氏龙脉,以?保佑文氏江山福泽绵长?。
然而,就在登基前夜,袁家弟弟伙同秦副将暗算文家兄长?,一路追杀,文家兄长?寡不敌众,坠崖身亡。袁家弟弟假称兄长?被奸人暗算,杀了几个替罪羊,哭泣着登上?皇位。
兴许是觉得文家兄长?坠崖前的诅咒甚为可怕,袁皇帝第二?年,改国姓为元,并暗中下令屠戮文家满门。
文家经历惨痛的杀戮之后,剩余血脉隐匿在平头百姓之中,而开启文氏龙脉的东西,也?散落在各处。
经过几代?人汲汲营营,文氏改姓为温,洗白?了身份,重新走在阳光下。到了温览这一代?,更是通过科举,站在朝堂之上?,凭借自己出色的才能,一路升官,直至尚书令,离那把龙椅上?的人,前所未有的近。
想到父亲,温浥尘苦涩地笑了笑。父亲大概怎么都不明白?,先辈的热血,为何没能流到他这个嫡长?子身上?。就算是打骂,也?没能把他纠正回来?。
当年的文家先祖,大约是没有死,而是隐藏在这原本为他自己准备的龙脉之地,活了一段时间,直到含恨而亡。
举我?血刀,斩袁杀秦!最后八字,含泪泣血,字字惊心。温浥尘念了几遍,忽地胸中一阵激涌,以?手为刀,同时斩向袁秦二?字!
轰隆一声巨响,震得俞婉言几乎趴伏在地。壁画中央,忽地一分?为二?,露出一架白?骨,而白?骨的身后,路的尽头,隐隐有微光。
俞婉言欣喜之余,目光落在那架白?骨上?,不知这架白?骨是何人,为什么会死在这里?温浥尘目光暗了暗,将外裳解下,收敛尸骨。
“温公子,你这是?”
“相遇一场,就是缘分?,我?不忍他尸骨外露,为他寻一个安葬之处。”
俞婉言不说话了,静静地站在一旁。温浥尘仔细收敛完尸骨,负在背后,朝俞婉言伸出手:“走罢,我?们?出去。”
目光流转,俞婉言看着那只温热的手,举棋不定。出去的路很?是平坦,她并不需要搀扶。温浥尘也?反应了过来?,略微僵硬地收回手,走在前头。
月亮高悬,两人沐浴在月光之下,宛如新生。温浥尘想了想,道:“此时深夜,又?处在深山之中,不如我?们?先返回洞中,等天光大亮,再寻路回去。”
俞婉言面?色微红,点了点头。
两人复又?进洞,温浥尘燃起火堆:“俞姑娘,我?去找点食物和草药,顺带安葬前辈,你先休息一会儿?。”
俞婉言摸了摸受伤的手,抬眸:“温公子请小心。”
温浥尘将目光从她清亮黑润的眼底挪开,出了洞穴。
因?着月光明亮,温浥尘走得并不艰难,他首先找了一处山丘安葬先祖,粗粝的骨头磨得他手掌生疼,他一面?挖土,一面?想着先祖的生平,只觉得血液在体内横冲直撞,久久难以?平息。
先祖双脚与左手尽折,离世之前,肯定饱受痛苦,因?此在壁画之前留下的字迹,才狠厉不已。大约是因?为血脉因?缘,他才能参透壁画的玄妙,得以?重见天日。
闭了闭目,温浥尘对着夜空星辰,白?骨黑土,屈膝下跪:“不肖子孙温浥尘,粗粗安葬先祖,愿先祖安眠地下,极乐往生!”
说罢,双掌挥出,以?土埋骨。并不立碑,只种下了一株在近旁折下的小杨树,就收起外裳悄然离去。
转了一会儿?,温浥尘发现不远处有一处小水潭,他叉了几条鱼,又?寻了草药,才匆匆返回。
洞口一片昏暗,温浥尘心中一惊,急忙入内查看,原来?是火堆已经燃尽了,只剩下一点余红。俞婉言靠着洞壁,呼吸均匀,已然疲惫睡去。
温浥尘长?长?舒一口气,重新燃起火堆,光亮再次将洞穴充满,也?照出俞婉言熟睡的容颜。
她微微侧着头,眉头轻皱,漆黑的眼睫黑羽一般,既长?又?卷。碧蓝色的裙裾半铺着,像只开了一半,不慎被风吹落的夕颜话。还好此时是夏日,不甚寒冷,要不然她这样睡,非大病一场不可。温浥尘把火堆往俞婉言那里拢了拢,做了个简单的架子炙烤鱼肉。
火舌轻舔,鱼身呲呲地冒着热气,流出油来?。香气慢慢散开,俞婉言许是在睡梦中闻到了香味,轻轻呢喃:“哥哥,给我?留一点,我?饿了。”声音,竟是前所未有地甜软。两片略有干裂的唇瓣微微开合,贝齿轻咬,在下唇留下一个清楚的印记。
温浥尘目光一烫,连忙转开。丹田之间,隐隐有热气流动。温浥尘瞧了瞧将要破晓的天空,顺手将烤好的鱼放得离火堆远一些。
身上?黏腻,他这个有洁癖的人,忍得受不住了。
晨间的水潭上?,飘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池水清澈,可见石鱼。温浥尘将衣物搭在斜出的一根树枝上?,略作遮蔽,只着亵裤下水清洗。
清凉的池水泼在身上?,神清气爽,却抹不去丹田隐隐躁动的热气。温浥尘索性盘腿坐在水下的一块大石之上?,闭目调息。
微风在碧绿的树叶之中穿行,树叶轻轻打着颤儿?,草尖上?的露珠越凝越大,顺着草叶的轮廓缓缓滑下。鸟儿?睡醒了,鸣啼一声,闲适地梳理羽毛。
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温浥尘轻轻呼气,觉得丹田气息已经平复,正要起身,却发现手臂上?有一处新伤。这大约是埋葬祖先骸骨的时候擦伤了,温浥尘举起来?一看,上?面?因?为血液凝固了,还黏在肌肤上?,没有被水洗掉。
鼻尖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儿?,温浥尘的脑中,忽地回忆起了洞穴之中,狂乱的一刻。
鲜嫩的花枝,柔软的花瓣,还有流出的汁液——就是这个味道,淡淡的血腥味儿?。
难道,那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温浥尘一时怔忪。
“你的背!”
岸边传来?一声惊叫,搅碎了原本安静的画面?,也?打破了温浥尘的怔忪,他猝然回首,只来?得及看见一角仓皇的碧蓝色裙摆。
她看见了罢,他背上?的伤,所以?才大惊失色。
谁人能想到,出尘高洁,人中翘楚的温浥尘温大公子,背上?满是交错的鞭痕,爬虫一般丑陋。这是他的父亲,用沾了盐水的长?鞭,一次又?一次地教训他,久而久之留下的。他无数次亲耳听到了皮肉绽开的声音,却仍是咬紧牙关,不肯松口。
直到母亲不堪忍受,愤怒地离开了家,父亲对他的鞭打才停止。可是背上?的那些伤,已经消不去了。成为了他身上?,永久的印记,提醒着他的姓氏,和本应该背负的使命。
一声轻叹,融化在薄薄的雾气中。
作者有话要说:家族长辈决定明天开始祭祖,为期三天。幽幽要去过左手锄头右手镰刀的日子了,不要太想我。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