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三十章

一个月后。

麒麟戏珠的香炉袅袅地散发出安神宁气的悠悠香气,王管事垂着手立于一旁,鼻尖沁出了汗渍。

偷偷往上一瞥,又迅速垂下眼眸。王管事暗自?心惊,这些年,他看走?了眼啊,没有想到有一日,大姑娘会端坐主位,打?理着府中的各项事宜。

一开始的时候,众人?都等着看大姑娘的笑话。毕竟长?到十五岁,夫人?可是一星半点?都没有教过?,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岂是能无师自?通的。

很快,他们全都惊掉下巴。因为,大姑娘,请了一位女师傅来教算术。才短短半月,大姑娘就把五个铺子?的账目全都看了一遍,理顺了其中的关窍。粥铺的刘掌柜是夫人?的亲信,弄了本假帐过?来,想让大姑娘出丑,未想到被大姑娘一眼看穿,当?众赏了二十个板子?。

这下,众管事把小心思?都收起来,老实办事。

“胭脂铺的帐我都看了,今年比往年少了一分利。”

王管事擦了擦鼻尖的汗:“今年京城新开了好几家胭脂铺,卖的胭脂成色还不错,价钱也比我们低,好多老主顾图新鲜,都去光顾别的店铺了。咱们店铺比不上老字号,又抢不过?新店铺,着实有些艰难。”

俞婉言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俞家的铺子?确实没什么底气十足的资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罢了。若是对付不了新开的那几家,只怕连中间的位置都站不稳。

“王管事,这里有几份胭脂方子?,你拿去给师傅,看看能不能赶制出来。”

浮月将单子?接过?来,交给王管事,王管事展开一看,目光倏地发亮。这上面材料,用量,做法都十分精细,名?字也取得?好听,做出来,想必会得?到许多闺中少女的青眼。

小心翼翼地把方子?收进袖子?里,王管事拱拱手:“小的这就去吩咐师傅赶工,争取月底之时拿出成品来,给姑娘过?目。”

浮月送走?王管事,心里替姑娘高兴。半月之前,这些管事的嘴脸可丑了,一个一个压根儿不把姑娘放在眼里。现在呢,还不是把姑娘当?真正主子?看了,自?家姑娘就是有本事!

骄傲地想了一阵,回?身一看,俞婉言单手撑着额头,合目小息。知道姑娘最近劳累,轻声问道:“姑娘,如今管事们都打?发走?了,您要不要小睡一会儿?”

俞婉言睁开眼睛:“我不累。”

浮月张了张嘴,又闭上。

“浮月,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浮月道:“本不想拿这点?小事烦姑娘,可是春雨这回?着实有点?惨,奴婢才斗胆开口。”

俞婉言了然,陶氏倒了,落虹堂一干人?等都被遣散。邢嬷嬷尤其惨,年纪大了身子?骨差,最终还是毒发身亡。春雨这是没了生计,就想法子?,求到她跟前来。

“春雨丢了差事,家里又穷,她父亲想把她嫁给一个倒夜香的老头。这哪里是嫁呀,分明是卖女儿。”

“浮月,我若是半个月前被算计了,嫁给老头的,恐怕就是你了。”

浮月心中一寒,低下头闷闷道:“奴婢多嘴了。”

“你心怀善良,这是好事。去账房支三十两银子?给她,其余的,看她的造化了。”

笑容爬上浮月尚稚嫩的面颊,她脆生生应了。

俞婉言看了看天色:“什么时辰了?”

“申时过?半了。”

“走?,去书房看父亲。”

自?从俞行敏吐血之后,日日喝药,精神头大不如前。在上司那里告了长?假,回?家休养。一日之中,倒有半日睡着。这个时辰,是俞行敏最精神的时候。

俞婉言到了书房,只听得?里面俞融在说话:“爹,去大同的奴仆来信说,已经寻到人?。照来信的时间推断,这两日就该到了。”

俞婉言进去,唤了一声:“爹,哥哥。”

俞行敏一抬头,看到女儿穿着茶色绣芸花褙子?,水色裙摆上点?点?绿叶。百合髻上一副青鸾金翅步摇,在行走?间轻轻晃动。

若不是为了压住阖府之人?,她年纪轻轻,也不用做此庄重沉稳的打?扮。俞行敏心中一叹,招手道:“蔓蔓过?来坐。”

俞融皱眉道:“蔓蔓看起来瘦了,过?几日哥哥去松山打?猎,给蔓蔓打?只野物?来补一补。”

松山么,俞婉言恍然,原来春末的狩猎时节到了,富家公子?们会结伴去郊外的几座山上打?打?猎,练练手。

俞婉言偏头看俞融:“你练了箭术?以前你不是对这个不感兴趣么?”

俞行敏咳了一声:“你哥哥请了个师父来教授武艺,练了几天,那师父说你哥哥是个练武的好料子?,把他乐得?不行,也不知你哥哥是不是找了个人?合谋来诳我。”

俞婉言偏头一想,哥哥院子?里的支出的确有请武师这一项,不过?她太忙,还未来得?及细问。

俞融一手指天:“我发誓,我真没有骗人?!”

俞行敏白了他一眼:“他兴兴头说要好好练,九月去参加武试,爹被他说得?发晕,把白鹿书院的学给退了,让他专心习武。”

俞婉言掩嘴笑:“爹,我也觉得?哥哥学武比从文靠谱些。您不是担心他只知道玩乐么,这下好了,他有兴趣学武,就不会出去胡天胡地了。”

听到妹妹也支持,俞融喜得?抓耳挠腮:“我一定下苦功,闯出一番名?堂来!”

“但愿如此。”俞行敏心里有喜有忧,低下头又咳了咳。

父女三人?说了一阵子?话,俞行敏觉得?有些疲乏,揉了几次太阳穴。俞婉言会意,悄悄地给俞行敏递眼色,让他出来。

俞融正说得?兴起,被妹妹一提醒,忙收了话头:“爹,您休息罢,我回?去练武了。”

俞婉言也起身:“爹,蔓蔓还有账本没看完,也回?去了。”

“你们俩多注意些,别累着了,特别是蔓蔓。”

“女儿晓得?了。”俞婉言笑着应,与俞融一起退出书房。

兄妹两一起走?着,俞婉言绕过?一支压低的紫薇花,有一两朵落在了她的鞋尖上。俞婉言忽地想起胭脂方子?上名?唤“经雨透”的香露,正是需要紫薇花蕊。俞府里有几株紫薇花开得?很盛,正好摘了给王管事送去。

胭脂方子?是俞婉言前一世在杜若那里无意中看到的,杜若爱美,胭脂水粉用的都是时兴的,后来觉得?麻烦,索性重金把方子?买来了,令手巧的小丫头们自?己做。如今这类胭脂还未出现,俞婉言拿方子?来用,走?在前头,一定会让胭脂铺度过?难关。

“蔓蔓,发什么愣呢?”

俞婉言脚尖一点?,紫薇花瓣便从她的鞋上滑落下来:“哥哥,实话跟我说,你怎么忽然想起学武来了。”

俞融那眼看了看身后,俞婉言一笑,吩咐身后:“我与哥哥在前面走?走?,你们远远跟着就是,不必靠近。”

浮月等奴婢听了,纷纷放慢了脚步,与两位主子?隔开一段距离。俞融颇不好意思?地绕绕头:“上次和你去百味楼,不是出了那等事么?我回?来之后几天几夜没睡好觉,觉得?自?己忒没用,遇到危险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太窝囊!”

俞婉言惊叹:“遇到贼人?竟然能让哥哥有这等领悟,那贼人?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俞融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若是我有殷将军一半本事,不但能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妹妹。”

“何必学旁人?。”俞婉言一听到殷远思?的名?字,心生冷淡:“做你自?己便好,哥哥若认真起来,不比任何人?差。”

这句话说得?俞融受宠若惊。他是俞府这一辈唯一的男丁,虽然所有人?都捧着他,其实他心里清楚众人?对他的评价不高,只不过?他觉得?这样?的生活挺惬意的,没有计较。

那一次被挟持,他第?一次沉重地感受到,他有多无能。这深深伤害了他作?为男人?的自?尊,他试着寻了个武师来习武,没想到,他对招式记得?很快,又生来力气大,很快就入了门。

更没想到,蔓蔓竟然会觉得?,他不比任何人?差!

俞融高兴地搓搓手:“妹妹,你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俞婉言正色道:“读书入仕并非唯一的出路,这条路走?不通,就走?另外一条。重要的是,要怀有上进之心,切莫向以前那般,无所事事,得?过?且过?。”

“那是那是,蔓蔓你说得?都对。”俞融嘿嘿笑:“我怎么觉得?,你及笄之后,话多了不少,有时候,像个老妈子?似的。”

好哇,她好心劝他,激励他,他居然编排她!俞婉言瞪起眼睛:“俞融,你说谁是老妈子?!”

俞融暗道不好,连大名?都叫出来了,可见蔓蔓是真生气。父亲那边还要靠蔓蔓为他说话呢,他可不能真惹着蔓蔓。

“蔓蔓,别生气啊,是哥哥一时口没遮拦,说错了,你饶过?哥哥这一回?,好不好。”

俞婉言一看俞融笑得?跟一只讨好的猫似的,忍不住笑了:“再有下次,我真闹你了。”

“没有下次,没有下次了。”

“少爷--”远远跑来一个小丫头。

俞融道:“何事?”

小丫头在俞融面前站定,喘了一会儿气:“去大同的人?回?来了,老爷让大少爷和大姑娘都到书房里去。”

闻言,俞融与俞婉言都收起了笑意,心中凛然。原本估摸着明后日方到,没想到来得?这样?快。俞府里笼罩着的一层疑云,最终要在今日彻底拨开了。

俞融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掉头往书房走?。俞婉言心中叹了一口气,抬眸往上看。四四方方的天空,像个蓝色琉璃盒子?,几只鸟儿一划而过?,很快不见踪影。然而它飞得?再远,也飞不出这一方琉璃盒子?。

两位人?证,皆都证实了陶安慎说的话,俞行敏抖着双手写下休书,把陶氏和陶安慎,连同两名?人?证一起送交官府。陶家因着陶安慎的事情牵扯出了多年前的旧事,焦头烂额,哪里有余力为陶氏出头,忍气吞声接受了这个结果。

而俞婉妙,俞行敏对她随意取人?性命的狠辣心肠感到心寒。命人?把她送到乡下的庄子?里去,请了女先生严加管束教导。一年之后,若有悔改,方能回?府。

母亲与姐姐被送走?之后,俞婉湘整日拘在自?己的银霜阁之中抄写经文,说是为母亲与姐姐赎罪,日复一日,渐渐地像隐身了一般。

一夜之间,俞府少了两个主子?,冷清许多。众位管事看陶氏下狱,再也没了回?府的希望,都断了旁的心思?,一心听俞婉言的吩咐。俞婉言自?此成为了俞府名?正言顺的后宅之主。

在一场暴风雨之后,俞府恢复了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俞家内宅的事情自此告一段落,蔓蔓接下来要帮哥哥立起来了。上一世过得太苦,这一世,蔓蔓会除掉身边的黑暗,也会感受上一世没有感受到的情感,包括亲情,友情,当然还有——爱情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