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章(二更)

俞行敏一身风尘回来,多日不见,面上的风霜又深了一些。他甫一回府,就听到存放杂物的小院子走水的消息,过来查看。幸好火势不大,又发现得及时,才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交代儿子善后,俞行敏回到寝居,却看到大女儿也在这里。他朝陶氏点点头,对俞婉言道:“无事了,火已经扑灭,你回去休息罢。”

此时,落虹堂下人们住的小房子里,终于有了动静。秋实春雨跑出来,面上还有浓睡刚醒的懵懂:“老爷,夫人,大姑娘。”

俞婉言瞥了一眼陶氏,陶氏咬着嘴唇,紧紧地看着俞行敏。俞婉言忽地笑道:“春雨秋实,你们这一觉睡得忒沉,母亲醒来,只得邢嬷嬷在跟前伺候。”

春雨本是今日值夜,是陶氏今日说头痛,不让旁人待在寝居,方才回自己的房里睡。也不知为何,一躺下去就沉沉睡着了。

此时见俞行敏回来了,怕他怪罪,忙解释:“夫人说今日头疼,奴婢才没在跟前伺候。平常,奴婢一听到动静都会起来,今夜,今夜也不知怎么了,睡得很沉。”

陶氏原本觉得春雨伶俐,又会逢迎,放在身边用得顺手,未曾想到有一天,她想撕了春雨这张嘴。

俞行敏一身疲惫,闻言只是摆摆手:“散了罢。”一脚踏进寝居,陶氏只得跟进去了。

俞婉言施施然走进来:“爹,女儿在牡丹诗会上得到皇上垂怜,赏赐了不少珍稀药材。女儿托仁和堂做成了药丸,可以补气提神。”

“蔓蔓有心了。”俞行敏坐下,颔首微笑。他此刻,脑子有些昏沉,的确是需要药丸。

俞婉言从袖中拿出一个绿底青花的瓷瓶:“这个含在舌下,大约小半个时辰才完全化开。父亲可以试一试,它的功效如何。”

俞行敏闻言拿了一颗含在舌下,顿时觉得一股清凉之气顺着舌尖往上走,一直涌到两旁的太阳穴之中,原本昏沉的精神为之一振。

“不错,是好药。”

俞婉言微笑,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向一直弓着身子站在一旁的邢嬷嬷:“邢嬷嬷看着面色不好,是不是也有些不舒服?”

“劳大姑娘惦记,”邢嬷嬷面皮一抖:“奴婢没事。”

陶氏的目光在俞行敏与俞婉言之间转悠,脑子里冒出许多办法,却没一样能够真正用上。

落虹堂的下人已经全部起来了,知道主子们都没睡,宵夜热水都开始准备。忙忙碌碌的身影映在碧纱窗上,看得陶氏心浮气躁。

“老爷,夫人,三姑娘来了。”

吃了药丸,俞行敏有了精神,不急着安寝,倒想看看许久不见的女儿们,听到俞婉湘来了,道:“湘儿也没睡?让她进来罢。”

俞婉湘一身碧色绣鹅黄小菊花的褙子,同样花色的湘裙。行礼道:“父亲母亲安好,大姐姐安好。湘儿听说父亲回来了,就过来请安。”

俞行敏问:“湘儿没睡,那么妙儿呢?”

陶氏回答:“妙儿今日出去了一整日,玩累了,回来就早早睡下了。”

“本想着既然大家都没睡,就过来一起吃些宵夜,既然妙儿睡了,便不唤她了。”

俞行敏喝了一口茶,对邢嬷嬷吩咐:“你去看看融儿忙完了没,忙完了就让他过来。”

邢嬷嬷有些犹豫,这里只得她一个人知情,如今她也去了,谁来帮助陶氏。

俞婉湘冷眼看出了邢嬷嬷的不对劲,对绿枝道:“正巧哥哥前几日说了有些小玩意儿要送我,莫不是混忘了?绿枝,你去问问,顺便把哥哥请来。”

绿枝依言去了。俞行敏问陶氏:“我不在这几日?融儿可还老实?”

陶氏扯开一点笑容:“他呀,难得都在家里,没有出去。”

“真的?”俞行敏不太相信。

俞婉言出声了:“爹,哥哥这几日闷闷不乐,所以没有出去玩。我们女孩家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他也不同我们说。”

“如此,那么我明日与他谈谈。”

正说着,俞融大步流星进来了,面上还带着一点熏黑。他一进来就嚷嚷:“快给我一壶水,渴死了。”

俞婉言桌上正摆着茶具,挽云刚拿起茶壶要倒,俞融却等不得,径直拿过来,咕噜咕噜喝了个干净。

俞婉言皱眉:“哥哥你也不小心点,若是热茶,你这会子就该叫大夫了。”

“热不热的,你们不会提醒我么?”

“你动作这么快,要提醒也来不及呀。”

“行了,不就一壶茶么,值得说这么多,倒像是母亲似的。”俞融说到这,大家忽然想到,以往俞融有什么风吹草动,最紧张的都是陶氏,然而俞融进来到现在,陶氏还未开口说一句话。

此时,邢嬷嬷身后的矮柜里,忽地响起了衣料摩擦的声音,俞融耳尖,一下子就听到了:“什么声音?”

邢嬷嬷立刻道:“应该是闹了耗子,前几日我还和夫人说,要寻一些耗子药回来。”

俞婉言眼波流转:“既然这耗子闹到跟前来了,那么现在唤几个下人进来抓了,岂不是省事。”

“不可!”陶氏站起来。

俞行敏和俞融奇怪地看着陶氏,陶氏勉强笑:“湘儿胆子小,若是耗子胡乱窜到湘儿面前,吓着她,可如何是好。”

俞婉湘道:“不如我们都出去,再让邢嬷嬷去安排,等收拾好了再进来。也防着耗子乱窜,伤了人。”

这句话正合陶氏之意:“湘儿说的是。”

俞婉言却笑着看向俞融:“我记得哥哥小时候可怕耗子了,有一次竟被耗子吓得窜上树,大家哄了好久,哥哥才敢下来。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

提起童年的丑事,俞融面上热辣辣的,当下撸起袖子:“我现在可不怕,不就是只耗子么,我来收拾它。”

邢嬷嬷连忙阻拦:“哎哟,您是少爷,身子金贵,怎么能干这种粗活。”

“你让开,本少爷今日还就得抓住它,谁也别和我抢。”

外面正热闹,柜子里的人却是度时如年。矮柜里又闷又热,他身量又高,像只狗似的蜷缩在里面,时间一久,汗如雨下,手与脚都渐渐麻痹,针扎一般疼,恨不得立时晕死过去。

再往后,脑子越来越昏沉,外面的人说的话,渐渐听不清楚了,只觉得嗡嗡一片。

“他要闷死了,闷死了。”心中有一个声音对他说。就在他痛苦挣扎之间,忽地眼前出现一点亮光,他乍然杀猪般叫起来:“救命,救命啊!”

面对矮柜里突然滚出来的人,屋里陷入一瞬间的静默。陶氏面色惨白,紧紧咬住嘴唇,才没有昏厥过去。

俞融兀自不知:“咦,这是哪个院子的粗使妇人,怎么躲到矮柜里去了?”

俞行敏却沉着脸走过去,一把掀起他的头发,露出一张红红白白的脸。虽然化装成女子,却掩不住那凸起的喉结和粗大的骨骼。

这是一个男人!他妻子的寝居之内,藏了一个男人!联想到今夜发生的事情:沉睡不醒的下人,迟迟不愿出屋的邢嬷嬷,以及她话语里的诸多遮掩——

俞行敏面色铁青,若不是舌下的药丸压着他上涌的血气,他真想呕出一口血来。

“陶氏,你同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俞行敏怒意翻涌。

陶氏掩面而泣:“老爷,妾身也是吓坏了,妾身不知情啊。”

“你一句不知情,就完了?”

“老爷,妾身落虹堂的诸多事宜,都是邢嬷嬷在打理,今夜的事情实在是蹊跷,老爷,您别冤枉了妾身。”

俞婉湘从震惊中冷静下来:“父亲,那落虹堂旁的杂物房一直无人去管,今夜却好端端的起火,如今母亲房中又出了怪事,的确应该好好查一查。”

俞婉言心中冷笑:人都已经抓住了,陶氏两母女还想着把俞行敏的注意力转移,只可惜父亲现在气头上,只怕不会吃这一套。

“来人,把邢嬷嬷和这个男人的嘴堵上,拉去柴房关起来,陶氏禁足落虹堂,只许秋实近身伺候。两把钥匙我亲自管着,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靠近,我一定会把这一切,查得清清楚楚。”

说罢,他环顾四周,声音抑扬顿挫:“我俞行敏平生最恨被人欺骗,若是最后的结果如我心中所想,陶氏,你就不再是俞府的女主人!”

陶氏软倒在地,口口声声喊着冤枉。俞行敏哪里管她,当下拂袖而去。俞融面色复杂,紧跟着俞行敏出去了。

俞婉言才走下台阶,就听得身后有人道:“大姐姐好计策,好心思啊,这下可如意了?”

“三妹妹这是什么话?”俞婉言转身。

俞婉湘站在高处俯视着俞婉言:“姐姐何必装糊涂。”

俞婉言轻轻笑开:“俗话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母亲若是清清白白,妹妹自然什么都不用担心。”

俞婉湘绞了绞袖中的双手,忽地笑道:“大姐姐说的是,母亲一定会清清白白,这俞府内务,最后还是会回到她手里。到时候,再与姐姐续母女情谊。”说罢,径直走过俞婉言身旁,融入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