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月哼了一声更大的,走过去狠狠关了院门。兰嬷嬷侧头问俞婉言:“姑娘,你要去落虹堂请安么,那边明显是不安好心呢。”
俞婉言道:“这个稍后再说,我饿了,要先用膳。”
兰嬷嬷见姑娘不紧张,也就不说什么了,自去伺候姑娘用膳。
春雨气急败坏地回到落虹堂,自然是添油加醋地把兰嬷嬷的话和俞婉言的冷淡都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最后道:“夫人,大姑娘已经全然不把您放在心上了,您可是这府里的女主人啊。”
陶氏气得面色雪白,锤着案几连说了三个“好”字。邢嬷嬷连忙端过一杯热茶:“夫人莫气,气坏了自个儿就不值当了。”
“哼,再让她得意两日。”陶氏来回走了两步,瞧春雨还巴巴地跪着,怒从心起:“你还在这儿作甚,等着领赏么?滚!”
春雨吓了一跳,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麻利地滚了。
邢嬷嬷等陶氏平复一些,侧头看了看外面,道:“夫人,那边已经联系上了。老时间,老地点。”
陶氏冷笑一声:“这次一定要做完全的准备,务必除掉俞婉言这个小祸害。牡丹诗会的差错,不能再犯。”
邢嬷嬷宽慰:“夫人,您连她母亲都斗得过,还怕她区区一个小丫头?这事儿一成,她就任您摆布,再也生不起风浪了。”
一想到俞婉言披散着头发抱着她的脚求饶的样子,陶氏心情愉悦起来,恨声道:“若不是起初怕老爷猜忌,后来我又因为生妙儿湘儿伤了身子,再也不能生儿子,哪里会容俞融俞婉言活到现在!”
邢嬷嬷声音压得极低:“俞融养熟了,俞婉言养不熟。夫人,要不您再想想,留下俞融给您养老。”
“不。”陶氏神色阴沉:“终究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留下作甚?时清怡那贱人,还时常到我梦中来扰我,她若有灵,就好好看着她一双儿女的结局罢,哼!”
这么多年了,陶氏还是意难平,她明明什么都比时清怡强,却因为生在商户之家,许多官家公子看不上她。为何时清怡一介孤女都能做官太太,她却不能!最终,她还是用自己的手段,达到了目的。
人呐,总要心狠一点,才会越走越高。
邢嬷嬷觑着陶氏的神色:“夫人消消气,时清怡都死了多年了。”
陶氏得意地笑了一声,垂下头一眼望见小女儿送她的香囊在腰间摇曳,这香囊小女儿绣了很久才做好,一针一线都很细密。
想想此间暂时无事,不如去看看小女儿。
陶氏站起身来:“去厨房问一问,茯苓百香糕蒸好了没有,带上一碟,我要去银霜阁。”
银霜阁有一墙浓密的枫藤,如今步入春季,枫藤长出了鲜绿的叶子,风一吹,绿浪翻涌,看着很是喜人。
陶氏轻叹一声:“湘儿小姑娘家家的,倒是不喜欢花,喜欢这些绿油油的东西。”
邢嬷嬷笑了笑:“三姑娘不是说么,鲜花易凋,绿树长青,听着很有些道理。”
陶氏摇摇头:“湘儿从小便同别人不太一样。”
正说着话,早就有小丫头看见陶氏一行人过来了,跑进去禀告,绿枝打起帘子,露出俞婉湘清秀的容颜:“母亲,您怎么得空来了?”
“自然是来看你了。”陶氏牵起俞婉湘的手:“你在干什么?”
俞婉湘道:“在练大字。”
陶氏绕到案几旁边,拿起来一看,连声赞叹:“写得真是好看。”
“多谢母亲夸奖。”
陶氏慢慢放下手中的纸张,一瞧俞婉湘没什么表情的脸,便知道自个儿夸得太肤浅。她本是商户之女,肚子里墨水甚少,让她说一通文绉绉的理论,却是不能。
邢嬷嬷忙打圆场:“三姑娘,夫人拿了你喜欢吃的茯苓百香糕过来,现在还是热乎乎的。”
碧丝接过来,笑道:“今早三姑娘说嘴里淡淡的,想吃茯苓百香糕,这就有了。果真是嫡亲的闺女,心有灵犀一点通。”
气氛顿时缓和起来,陶氏松了一口气,正待说话,只听得小丫头又来报:“夫人,三姑娘,大姑娘来了。”
陶氏与俞婉湘皆是一愣,俞婉湘疑惑地看向门外,俞婉言几乎从来不曾踏足银霜阁,今儿是吹了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陶氏则是没想到,俞婉言在落虹堂扑了空,还会追到这里来。
邢嬷嬷看向陶氏,陶氏慢悠悠喝了一口茶:“我正与湘儿有体己话要说,你让她在外面乖乖等着。”
这是要摩磋俞婉言的意思,邢嬷嬷点点头,掀帘而出。
阶下站着一名身着黛色绣玉芙蓉褙子,玉色湘裙的少女,本是暮气沉沉的颜色,却衬得她的肌肤更为雪白。头上只是简单地簪着一双垂珠玉簪,简单大方。
邢嬷嬷有点心惊,为何每次见到俞婉言,都会有重新把她认识一遍的感觉?这气度,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该有的。
沉下心,邢嬷嬷居高临下地把陶氏的话说了一遍,也没说明要让俞婉言等多久。俞婉言只是略微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没有多余的表情。漆黑如夜的眼眸落在一墙青嫩的枫藤上,似乎在欣赏它的长势。
邢嬷嬷冷笑一声,也不吩咐其他丫头给俞婉言端茶搬坐,径直入内去了。
银霜阁的下人们面面相觑了一阵,低着头各自散开,却忍不住时不时抬头瞄一眼俞婉言,看看她会不会露出胆怯委屈的神情,以至于哭鼻子。然而俞婉言,总是令她们失望。
挽云立于俞婉言身后,看着她褙子上的玉芙蓉静静开放,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安。就像许多年前,挽云的母亲说的那样,一见到夫人,就觉得,莫名心安。
而俞婉言此时,其实并未察觉一众人的小心思,她在思考。若是按照上一世推算,父亲在牡丹诗会之后的一次外出,会提早回来。而且,是在深夜归来。
她清楚地记得父亲回来之后,看到哥哥被夏家人打残的一条腿,再加上她出了大事,惊怒交加,老泪纵横,昏死过去。
遭受这次打击之后,父亲的身体加速地衰败下去,不久就去了。而她俞婉言,有了永远无法摆脱的污点,任由陶氏拿捏,傀儡似的,一丝一毫都不敢违拗。
这一世,父亲不会遭受这样的打击,但是他提早归来这件事,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距离上次陶氏与人夜会的日子,只差两天了。若是能合在一处,最妙不过了。俞婉言的手,慢慢握紧。
“姑娘,姑娘?”
俞婉言把目光从枫藤上收回来,才发现邢嬷嬷又出来了,面含愠意。
挽云在身后提醒她:“姑娘,夫人让您进去了。”
“呃?好。”
邢嬷嬷本来以为晾了那么久,俞婉言最起码应该不耐烦。心浮气躁的人,最容易套话了。谁知道,俞婉言仍旧看着那满墙的枫藤,连脚步都未曾挪动一下。
邢嬷嬷只觉得气闷。她自从离开由盛转衰的大驸马府,转而服侍陶氏以来,一直为陶氏所倚重,成为陶氏的左膀右臂。陶氏一介商户之女,眼光见识本来有限,若不是这些年有她邢嬷嬷在一旁提点,根本不可能嫁入俞府,得到今天这样的地位。
她的手段,对付这些小门户的女人,简直是绰绰有余,可是这俞婉言,第一次让她觉得不可控。
俞婉言安静地绕过邢嬷嬷,自己打帘子进去了。邢嬷嬷一晃眼,那玉色的裙摆已经从她眼前滑走。
被无视了!邢嬷嬷更为气闷。
陶氏见俞婉言从从容容进来,放下茶盏,冷笑一声:“言姐儿还记得我这个母亲呀?哟,从牡丹诗会回来,言姐儿倒是手上宽裕了,这一身衣裳新做的罢,以前从未见过。”
“母亲安好。”俞婉言没有被陶氏这番话影响,端端正正行完礼,才答话:“女儿长大了,应该为母亲分忧。母亲整日为这个家操劳,连女儿的饭食都顾不上,女儿不想让母亲为难,于是自行解决。”
陶氏被噎了一下,俞婉湘接口:“我想大姐姐是误会了,母亲事情多而杂,偶尔关照不到,厨房里的人没眼力见儿,也是有的。”
“我知道。”俞婉言微笑:“所以我未曾因为这点小事儿去打扰母亲。这些时日,我忙着整顿兰汀榭,多日未去请安,母亲一向宽和,想必也不会为了这等小事而与我计较。”
这番话一说出来,陶氏也不好拿孝道来压她了。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憋得脸红。邢嬷嬷看到陶氏被压了气势,连忙上前帮腔:“那么,大姑娘的庭院整顿完了么,今后总可以日日过来给夫人请安了罢。”
俞婉言一双黑眸落在邢嬷嬷身上:“我与母亲说话,哪里有一个下人插嘴的道理,这事儿若是较真,该拉出去掌嘴才是。不过看在邢嬷嬷年事高,伺候母亲多年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邢嬷嬷这一惊吃得不小,她在陶氏跟前得脸,就算是在二姑娘三姑娘跟前,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俞婉言竟然想掌她的嘴!但是俞婉言这话又挑不出错处来,她只能干瞪眼。
俞婉言三言两语把陶氏和邢嬷嬷的为难都挡了回去,屋里一时静下来,下人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