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言有些无奈,琵琶属于夏家,她要如何爱护?
这个前世的小叔子,她并未深交,平日若是碰到了,点点头寒暄几句而已。殷远道虽然出身将门世家,却常年缠绵病榻。看起来比殷远思温和,实则内心冷僻,甚少理会人。丝竹雅乐,是他最大的,也许也是唯一的爱好。
上一世牡丹诗会的诗作和曲谱流传出来,最被赞誉的是最后一首《梵云音》,然而后来她心境变换,主动去寻了《无晴引》的乐谱,来弹奏。没想到,这乐谱竟然是殷远道所做。
在殷远道眼中,俞婉言这般作为,是亵渎了他的乐曲,难怪会这么生气了。
低下头苦笑一声,忽觉得身后有人在看着她,她一转身,正巧对上了殷远思探究的目光。
两人之间,是盛放的牡丹,紫红,淡粉,浅黄,一片绚烂。而俞婉言,只觉得心中一片荒凉过后的宁静。
殷远思的目光,满满都是警告,大约是觉得她在打弟弟殷远道的主意。俞婉言心中一哂,毫不客气地瞪回去。殷远思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胆子那么大,敢回瞪他,他可是人人敬畏,被称为“玉面修罗”的殷将军。惊讶之下,不由得愣了愣。
俞婉言冷笑一声,走开了。
殷远思咳了咳,远道一向极少与人说话,却密语传音给俞婉言,他觉得不对,才用审视的眼光看向俞婉言。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不怕他,回瞪坦荡而又理直气壮,倒显得殷远思狭隘了。
殷远思对自己摇了摇头,抬眸一看。俞婉言方才站过的地方,白牡丹正随风轻轻摇曳。殷远思悄悄瞥一眼温如仪所在的方向,她低柔凝思,雪白的牡丹,映着她如仙的容颜,分外明净。
一个时辰之后,公子姑娘们纷纷交上了诗作,唯有温浥尘静立不动。夏之昂问:“濯渊,你怎么了?”
温浥凡笑道:“他肯定是不满意,索性不交了。”
温浥尘点点头:“思绪凝而不畅,作出来的诗入不得眼,不如不作。”
温浥凡朝夏之昂挤眼睛:“我就说罢。”
“濯渊依旧那么随性,说不作就真不作了。”夏之昂无奈。
品评结束之后,夏之昂夺得魁首,董秋笛第二,温浥凡第三。而女眷这边,温如仪,俞婉湘和夏绮雯分列前三。
一双儿女都榜上有名,夏侯爷高兴得满面红光,若不是皇上在此,他真想抚掌大笑。
夏淑妃十分欣慰:“彦昭和雯姐儿都长进了。”
女眷这边,姑娘们虽然心中想法各异,却不想失了风度,纷纷上前祝贺。俞婉妙面上笑着,心里却不停地冒酸水。自己为着这牡丹诗会,苦练琴筝,苦读诗书,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是俞婉言和俞婉湘,都得了赏赐。
俞婉湘还好,一想到俞婉言,俞婉妙就恨得牙痒痒的。母亲和她们两姐妹全都被俞婉言蒙蔽了,俞婉言表面上伏低做小,实际上却深藏不露,几时练了一手好琵琶,竟无人知晓。这俞婉言,究竟还有什么没有兜出来!
俞婉湘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告诉她:“没什么的,姐姐,接下来就要准备晚宴了。”
“如此重要的场合,的确要好好准备。”俞婉妙会意,瞥一眼与梁曼语苏怜妩说话的俞婉言,又把目光放到绿波亭上,那里,俞融的身影与周围格格不入,显得很是落寞。哼,今晚一过,碍眼的人,便可以全部扫清了。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便三三两两散了。夏侯爷与管家说着话,忽地眉头一皱,唤住夏之昂:“彦昭,你跟我过来一下。”
夏之昂只得与温浥尘他们暂时话别,走到父亲跟前来:“父亲,有什么吩咐?”
“你跟我到书房来。”
牡丹诗会到现在为止,都挺顺利,父亲为何面色不虞,莫非生出了什么变故?夏之昂慢慢收起笑容,一双桃花眼现出少有的肃穆神色。
父子俩到了书房,夏照递给儿子一张字条,夏之昂打开一看,最后的一丝笑意也没有了。
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字:今夜,护住夏大姑娘。
潦潦草草,堪堪能辨别字形,想来写这个字条的人,为了掩藏字迹,故意为之。
“父亲,这个字条是在哪里发现的?”
“是管家在紫金牡丹的花下找到的,就绑在开得最艳的那朵花梗上。今日牡丹园中人来人往,究竟是谁,查不清楚了。”
诗会结束,只有夏管家会带着下人在园中整理花木,清理用具。这么传递消息,真是心思缜密。
“无论如何,这消息并无害处。”夏之昂收起字条:“今夜,我倒要看看,谁想对我夏家嫡长女下手。”眉目间,凌厉尽显,与平常那个嬉笑怒骂,喜欢交友的夏大公子判若两人。
“你去安排罢,一切小心。”
“父亲放心。”夏之昂做了保证,施施然走出书房。夏照看着窗外露出的一角天空,眉头紧皱。
牡丹夏家,看起来鲜花锦簇,却是根基薄弱,所依仗的,不过是夏淑妃的那一份宠爱。若是有一日下淑妃失宠,他们也不复风光。
因此,夏照汲汲营营,一直试图与各个世家大族疏通关系。奈何在那些真正有根基的世家看来,他们夏家仍是浅薄,只是维持表面上的友好,并不热络。幸好他有一双出色的儿女,夏家的未来,须靠他们撑起来。
但是,现在有人,却想在他眼皮子底下,算计他的嫡长女。
夏照的拳头蜷起,重重地砸在黄梨木的案桌上。
俞氏姐妹暂居的院落内。
“姑娘,二姑娘派含芳送来了一套衣裳,看款式,正是时兴的。”浮月抱了套衣裙进来,抖开给俞婉言看。
是一套远山绿绣水仙花的褙子,雪色裙裾上浅浅水纹,看起来就像是开在水上,秀雅清逸。
挽云与浮月转头看俞婉言。二姑娘中午才与俞婉妙吵了一架,这么快就气消了?
俞婉言却从皇上赏赐的宫缎中挑了两匹,对浮月道:“拿去给两位妹妹罢,就说是我的谢礼。”
挽云惊讶:“姑娘要穿?”
“这样的好衣服,自然是要穿的。”俞婉言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俞婉妙两姐妹细细装扮过了,站在院子外面等着俞婉言,看见她果然穿了送过去的衣裙,显得清雅脱俗。
院子外面人来人往,都在为今夜的晚宴忙碌。远处,王雪宁带着丫头大步行来,眼看离她们越来越近。
俞婉妙压下心中的嫉妒,提高声音,展开笑容:“大姐姐这身好看,原先是我不对,冲撞了大姐姐。还好大姐姐度量大,没有同我计较。”
俞婉言瞥一眼王雪宁,笑得柔和:“都是一家姐妹,说这些做什么。”
俞婉湘看着两人的笑容:“两位姐姐和好,我就放心了。若不然,回到家里,母亲知道了,又要难过我们姐妹不睦。”
王雪宁瞧见了,打个招呼:“几位妹妹要过去了么?听你们这话,是吵架了又和好?我同我家兄弟,也常常吵架,一转头,又忘了。”
三人点头称是,亲亲热热地去了牡丹园,在宴席的远端入座。俞婉妙看到高台之中,用黄布蒙着一列类似木架子似的东西,疑惑道:“那是什么?”
俞婉湘道:“看那形状,似乎是编钟。”
天水先生的编钟,向来只在重要的节日中才会展示,俞婉妙还未见过,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啊,听你这么说,的确是。”
俞婉湘道:“诗会甫一结束,几位殿下和公主都先离席了,想必今夜,他们要上高台,一展皇家雅乐。”
说话间,宴席已坐满,梁曼语姗姗来迟,依旧坐在俞婉言身边,两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触碰了一瞬,各自微笑。
宴席开始,腰如杨柳,身姿楚楚的舞姬水袖飘飘,翩翩起舞。映着周围花枝一般的灯火,仿佛瑶池仙子。公子们觥筹交错,姑娘们巧笑嫣然,一片和乐融融的景象。
俞婉言扫过俞融的方向,这里的美酒很对他的口味,他不停杯地与人对饮,两颊已经染上了薄红。俞婉言顿了顿,又悄悄往夏家的方向看去,夏绮雯在与温如仪说话,神色十分自然。
俞婉言垂下眸子,拈起一块芙蓉糕,在手中拿着。梁曼语抿了一口茶:“婉言妹妹,宴席开始到现在,似乎没有见你吃东西。”
“顾着看歌舞了。”俞婉言笑笑。
梁曼语身边坐着苏怜妩,闻言道:“正中的歌姬声音甜美,左三那位乐师手中的排箫,应当换成笛子,音色与歌声更为相得益彰。”
俞婉妙听在耳里,嗤笑一声:大学士之女又如何,还不是个呆子,这种人娶回去了,又有什么乐趣。
“哎,你这丫头,怎么回事!”只听一声呵斥,是夏绮烟的声音。
来了!俞婉言冷眼看去,原来是斟茶的小丫环脚步不稳,不小心踩在了夏绮雯展开的裙摆之上,留下了一个漆黑的印记。小丫头吓得面如土色,跪下来直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