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老爷,您怎么过来了?妾身正在处理,定会处置妥帖。”陶氏从短暂的惊讶之中恢复平静。

俞行敏嗯了一声,却不离开,负手站在一边。

看来今天是蒙混不过去的,陶氏暗自咬了咬牙:“香巧与李氏性子刁钻,欺辱主子,邢嬷嬷,把她们拿下,各打二十大板,即刻发卖!”

李嬷嬷年纪大,一听这噩耗,两眼一翻,晕倒在地。香巧哭喊:“夫人,您不能这样对奴婢,奴婢对您忠心耿耿,做了--”还未喊完,被邢嬷嬷一掌打翻在地,脸上肿起来老高,口齿不再清晰。

陶氏暗自舒了一口气:“邢嬷嬷,还不快让人把这两个刁奴拖走!”

邢嬷嬷很是利落,带着几个健壮的仆妇架起两人,从小径走了。俞婉妙恼恨地看向俞婉言,这硬生生让她躲过了一场奚落,着实不甘心。

俞行敏淡淡地看向陶氏,陶氏笑道:“老爷,如此可好?”

俞婉湘的目光在父亲和母亲之间转了一圈,忽地柔和道:“父亲母亲只顾着说话,姐姐还穿着一身湿衣服站在风口里。天怪冷的,再这么站下去是要生病的。”

赵晴蓝早就解下自己身上的兔毛披风,给俞婉言换上。

俞行敏立刻道:“言儿,父亲陪你回去。”

“多谢父亲。”俞婉言紧了紧身上的兔毛披风,拉着赵晴蓝跟在俞行敏身后,渐渐走远。

“唉,看来俞大人,对这大女儿很是怜惜。”

“毕竟亲生母亲早逝,多疼一些也是情理之中。”

“蒋夫人,刘夫人,程夫人,言儿也是我女儿,出了刁奴的事情,我也很伤心。”陶氏说着说着,忽地捂住心口。

“母亲的心口疼又犯了。”俞婉湘扶着陶氏,满是担忧:“母亲一难过,就犯心口痛。二姐,你陪母亲回去歇着罢,记得请大夫过来看看,我送三位夫人回大厅。”

俞婉妙点点头,俞婉湘道:“三位夫人,请!”

“唉,本是出来赏梅花,没想到看了一出戏,走罢。”三位夫人一扭腰肢,随着俞婉湘离去。

外人都走了,俞婉妙这才跺脚:“娘,你看,怎么会这样呢?爹许久不曾多看俞婉言一眼了,这次却亲自送她回兰汀榭去。”

陶氏直起身子,眼中光线明暗:她花了几年的时间,才把俞婉言养成讨人嫌的性子,没想到今天这一出,却让冷淡俞婉言许久的老爷重新注意了这个大女儿,真真是得不偿失。

不过么,她苦心经营俞家多年,这一点点挫折,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俞婉言啊俞婉言,我倒要看一看,你的运气,会不会一直如今日这般好。

“不是和你说了许多遍么,要沉住气。”陶氏抚了抚袖口:“去罢,和湘儿一起替母亲招待宾客,这是展示理家才能的机会,别错过。”

“好的,我这就去。”俞婉妙忽地想起来夏绮烟还在大厅里,自己只顾着出来看热闹,冷落她太久,恐怕不好,急急忙忙走了。

陶氏目送女儿离去,又看了一眼俞行敏和俞婉言离去的方向,冷笑一声。

这厢,赵晴蓝帮着俞婉言换了件胭脂色绣兰草的褙子,接过挽云递来的帕子在她脸上狠狠抹了一通,这才满意:“好了好了,不黄了。”

俞婉言吃痛皱眉:“你就不能轻一点。”

“轻了擦不干净怎么办。”赵晴蓝一吐舌头:“你们父女怕是有体己话要说,我先回大厅里去了。”

赵晴蓝与俞婉言一同从内室出来,看到俞行敏站在院子里,低头看着脚下的青苔,不知道在想什么。

“父亲。”俞婉言唤了一声。

俞行敏转过身来,看到俞婉言身着胭脂色绣兰草的褙子,同色撒花裙,俏生生地站在那里,眉目宛然,不由得一愣。儿女们渐渐长开了,他能留给他们的时间,却越来越少。

赵晴蓝上前与俞行敏说了两句话,便行礼离开,转身之余还给俞婉言做了个鬼脸,俞婉言不觉莞尔。

“蔓蔓,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娘亲了。”俞行敏的目光像是穿过层层岁月,辽远而迷蒙。

“以前的兰嬷嬷说过,哥哥像父亲,我像母亲。”

“兰嬷嬷?”

俞婉言眨眨眼睛:“对,就是蔓蔓以前的乳母,后来冲撞了落虹堂里的人,被发配到乡下的庄子里去了。兰嬷嬷在的时候,常常和蔓蔓讲以前母亲的事情,蔓蔓听得津津有味的。”

落虹堂,就是陶氏的寝居。俞行敏轻叹一声,想如小时候那样摸一摸女儿的发顶,却又放下了:“父亲太忙,顾不上家里,你可怪父亲?”

“怎么会?父亲是官员,自然以职责为先,怎么能日日待在家里。再说,女儿很好,无需父亲挂心。”

“你很懂事,甚好,若是你母亲泉下有知,也会欣慰。”俞行敏点点头,面露愉悦:“父亲趁着有时间,去和夫人提一提,让她把兰嬷嬷送回你身边。李嬷嬷和香巧丫头发卖之后,你身边少人照顾。”

“多谢爹。”俞婉言目光晶亮:“听说兰嬷嬷做的风筝可好了,记得小时候爹没有那么忙,我们一家人去放风筝,那风筝飞得很远很高,正是兰嬷嬷做了留下来的。”

“那是你六岁的时候,湘儿妙儿看你的风筝好,一直闹着要抢。”俞行敏微笑:“一转眼,已经九年过去了。”

正自感慨,外面有小丫头子在探头探脑,俞婉言依稀记得是俞婉妙的身边的凉儿,看了过去。

俞行敏顺着女儿的目光望去:“那是谁?鬼鬼祟祟的。”

凉儿连忙行礼:“老爷,二小姐叫奴婢过来请大小姐,说大厅里的众人还等着大小姐盛装回席呢。”

俞婉言咳嗽了一声:“可是我现在头疼,嗓子也不舒服。”

俞行敏便道:“那就不去了,身体要紧。你这小丫头先去回妙儿,说我随后就到。”

凉儿不敢耽搁,立刻去传话了。俞行敏道:“你的丫环呢,见你出来,也不把兜帽戴上,果然着凉了罢。”

挽云连忙带了兜帽出来给俞婉言披上,向俞行敏跪下告罪。俞婉言道:“她见我们父女两在说体己话,所以避开了,爹你别怪她。”

“爹还是个和小丫头斤斤计较的人不成?”俞行敏假装生气:“好了,你别站着了,进去休息罢,爹先走了,明日还要出远门。”

“女儿知道了。”

俞行敏点点头,转身离去,走了一段路,忽地听身后女儿轻唤:“爹--”俞行敏回过身来,却见俞婉言顿了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您千万要保重身体。”

俞行敏心中一动,自己常年奔波,身子的确是大不如前了。若是自己一朝身故,这一大家子人,便只能靠着几间店铺和乡下庄子的佃租度日,让他如何忍心?

待这次办完事情,他是应该请个大夫来调养调养了。

挽云看着老爷走远了,姑娘还在院子里站了许久,也没有回房的意思,正要上前去劝,却听见姑娘道:“哥哥,父亲都走远了,你还躲着做什么?”

院外的那棵大榕树,树影动了一下,滑下来一个男子,身着墨绿卷云纹的长袍,长袍下摆却塞在裤腰带里,不伦不类。他笑嘻嘻地跑过来,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盒子:“给,你的及笄礼物。”

挽云在心里长叹,大少爷剑眉虎目,倒是仪表堂堂,偏生喜欢斗鸡走狗,不干正事儿,白白浪费了这一身好皮囊。

俞婉言白了他一眼:“你还记得呀,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俞融心中微微诧异,多日不见,大妹妹倒是胆子肥了一些,平常说话跟蚊子哼哼似的,现在倒敢瞪他了。

“这是哥哥昨日斗蛐蛐赢来的,听说是百年的老玉,可珍贵了,你拿去玩罢。”

俞婉言打开一看,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巧的玉镯,通体圆润,难得的是玉的纹理自然地形成了一条缠绕的蔓藤,有枝有叶。

“这玉里有蔓藤,你小名又是蔓蔓,正相配。”

俞婉言微微出神,前一世,她也收到了这个玉镯,然而没过多久,就让俞婉妙知晓,用两根普通的海棠金簪讨了去。后来哥哥知道这件事,只认为俞婉言对他的礼物不放在心上,随意许人,生了很久的气。

这一世,她可要好好护着了。

“怎么?高兴呆了?”

俞婉言莞尔一笑,收了盒子放进妆匣里,又从被褥底下抽出一张银票,拿出来递给俞融:“给,这是‘金翅大圣’的谢礼。”

金翅大圣,就是俞融的宝贝蛐蛐。

挽云张了张嘴,这银票是姑娘唯一一点体己,这次给了,下次不知道还要偷偷攒多久。俞融叫起来:“我哪能要你的钱。再说,你的钱也不多。”

“这不是给你的,这是给金翅大圣的。”俞婉言把银票又往前递了递。

“那好罢。”俞融收了银票:“以后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就告诉哥哥,哥哥给你买。”

俞婉言嘴上应了,心里却忍不住冷笑:俞融每月的份例,都不够他吃喝玩乐,哪里还有闲钱。就是陶氏,一直刻意惯着他,生生把他养成了纨绔少年。对外却说,由于是独子,疼宠的紧,不忍心苛责。就连哥哥自己,也深以为然。

兄妹两人正说着话,却听忽然有人唤道:“大少爷,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