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白偏粉的天花板上挂着个垂吊灯,灯光很亮如同岛上白昼那般的亮堂。
贫民窟被高耸入云的垃圾堆和化学工厂笼罩,阳光常年落不下来,整个贫民窟阴森可怖,每日都如同雷雨天气一般阴沉,可它又是常年不下雨的,土地干裂,蒸热又粘腻。
鹿渔第一次去富人街上学时,她才接触明堂宽敞的房间和正常的天气气候。
鹿渔躺在柔软的床榻上,她盯着天花板垂吊灯上面的小兔子看,白光刺眼,她盯得时间长了些,照在她的眼睛上的时候,便显得有些麻木和刺痛。
鹿渔不仅眨了眨眼睛,似有水光从她的眼眶里溢出。
房门外却突然响起“叩叩”的敲门声,温伯尔低沉的声音传来:
“小姑娘睡了吗?”
鹿渔又眨了眨眼,她下意识的起身,穿上拖鞋,小跑着来到门边,伸手打开门,睁着双眼睛望着温伯尔:“温…温先生,怎么了?”
房间很大,她跑得有些急。
黑发划过她的面颊,落在她的耳垂上,她的发色极黑,面色又极白,衬得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更加单纯无辜。
温伯尔视线微垂,他伸手礼节性的将鹿渔贴在面颊上的头发别在耳后,似是调笑的说了句:
“小姑娘不用太急,我又不会跑。”
鹿渔被他状似温柔的声线所蛊惑,她的面颊红了起来,视线不经意的下垂,这才发现温伯尔披了件灰白撞色的衣服,领口处被他解开两个纽扣,露出苍白得几乎没有晒过太阳的皮肤,锁骨微微裸露——但这衣服应当是睡衣。
这样的认知让鹿渔无意识的红了脸,她不自觉的后退两步,低着头问道:“温…温先生,有什么事吗?”
脑袋上方响起道低低的声音,温柔又喑哑:“确实有点事儿。”
鹿渔的手指蜷缩,她下意识的抬头想要看温伯尔,没发现温伯尔正在微俯身的看她。
他们的距离突然被拉得很近,近到鹿渔都能听见自己微微起伏的呼吸声,抬眼却看见温伯尔仍是一副无甚表情却让人感觉温柔的神色,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低低的,似乎含着笑。
他说,
“我有点饿了,小姑娘能收留我一下吗?”
心脏激烈的跳动起来,鹿渔没反应过来时,身体已经为她做了决定——她点了点头。
反倒是温伯尔一愣,但他抬步进了房门,走了几步,这才注意到房间的灯开得是最大亮度,他的视线下垂,落到食物发红的眼角上——刚才以为她如平常一般泪失禁,现在看来,应当是被刺目的灯光照得狠了。
温伯尔拉开床头柜,他从里面找到药箱。
鹿渔老老实实的坐在床边,她不知道温伯尔在找什么,但常年来的怯懦与自卑让她一言不发。
温伯尔提着个药箱过来,他拉开凳子,坐在鹿渔的正对面,自然的打了个响指,卧室里面的灯便骤然的暗了下去。
鹿渔有点好奇,她不自觉的睁大了双眼。
森凉的气息打在她的面上,温伯尔低沉又蛊惑般的声音突然离她很近,他的声线里似乎也带了些喑哑的笑意:“对,乖女孩保持得很好,现在我给你上点药。”
鹿渔感受到温伯尔的指腹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脏急促的跳动着,似乎只是一瞬又似乎隔了很久,温伯尔带着凉意的指腹碰到她的眼周,清凉感缓解了鹿渔眼周的不适,可随即而来的便是尾椎骨传来的麻意,似乎顺着神经根传导进她的大脑,大脑宕机一瞬,晕眩感在她的脑海中炸开花。
但也只是一瞬,他的指腹便快速抽离。
鹿渔的手指下意识的捏紧床面,她迷迷糊糊的问了句:
“温…温先生,我想问下您,怎么掌灯?”
鹿渔问出口的那一刻,便彻底清醒过来,她有点说不上来的尴尬与难堪。
她在富人街上学时,第一次知道灯的形状有这么多,她不免有点好奇,可她连灯都不会开。那时李柠还没总找她麻烦,周围同学也一句没说,但是也总是避着她无视着她。
她当时有点难过,但也仅仅是有点难过而已。
而现在她并不想温伯尔不理她,心中难得生出些恐慌感,她低着头,面容上刚才蒸腾出来的热气消散,面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鹿渔在不断质疑自己中,她却听见温伯尔低哑的声音。
“小姑娘要不要自己试一下?”
过往的无视和讥笑似乎在鹿渔的脑海里一瞬间变淡,让她鼓足勇气的抬头看了过去。
温伯尔倚在凳子上,这凳子并不大,是按照鹿渔的身高体重制造出来的凳子。温伯尔坐在上面时,明显显得有些拥挤了,他穿的裤子是跟上衣同色系的灰白色,灰色的饱和度在视觉上要低一些,驱散了他身上的冷意和凌厉,反倒是更添几分温柔感。
尤其是那双眼睛,微微垂着。
鹿渔的手指不自觉的搅在一起,她的面颊通红,似乎受到了蛊惑一般,点了点头,又添了句:
“温…温先生,您要坐床上吗?”
床榻很高,而凳子很矮。
鹿渔挺直脊背坐在床榻上时,竟然比温伯尔要高上一些。
温伯尔笑了下,他的笑容说不出是什么意味,微微仰首看向鹿渔,说话还是低笑中,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落拓又风流。
这是鹿渔第一次见到他未遮掩的双眼,他的眸子竟是漆黑的,没有任何棕黄或者红意,似是稚童年幼时眼睛的眸色。
这是个很矛盾的感受。
明明他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岁月积淀下来的风流与温和,可偏生他生了这样一双眼睛,漆黑又纯粹。
这样的认知让鹿渔不禁心底发慌,她的面部又红了起来,似乎对着眼前这个杀了恶鬼的“恶鬼”没有任何抵抗力。
“小姑娘怎么没有一点危机意识呢?”
他就这样仰首的看着鹿渔,喉结微微滚动,含着笑意:“我让小姑娘开门,小姑娘就开门。”
他忽而又恢复端正的坐姿,却凑过来看鹿渔,碎发微微垂落,刚好落到他的眼皮上,疏懒又风流:
“还邀请我坐到小姑娘的床上。”
温伯尔看着鹿渔,似乎从喉咙里溢出些笑意来,低沉又温柔:
“小姑娘不担心我们会发生些什么吗?”
“嗯?”
这句对话太有歧义了,又是在这样的深夜,平添了些暧昧感,更是直接模糊了他们此时的距离,不像是被许愿者对许愿者说得话,也不像是猎物对食物说得话,反而像是一个正常男人同一个正常姑娘的话语。
鹿渔的面色涨红,她的手指不自觉的捏紧衣角,下意识的反驳:“不…不会的,我相信…信温…温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句意味深长的“哦”。
耳畔被森冷的凉意刮过,鹿渔的身体不自觉的紧绷起来,她的手指微微蜷缩,意识到温伯尔忽然靠近了她,他的气息掠过她的耳畔,似乎顺着向下落到她的发尾,带着些细微的痒意。
“小姑娘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呢?”
心脏鼓涨,鹿渔低着头,她错开温伯尔的视线,小声又坚定道:
“反正…温…温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耳畔又传来“呵”得一声轻笑声,森冷的气息倏地远离鹿渔,温伯尔又重新仰靠在椅凳上,他好整以暇的看着鹿渔:“给小姑娘提个醒。”
他仰首看着她,喉结微微滚动,声音低低,似在哄人:
“我又不是什么好人。”
哪有人说自己不是好人的呢。
鹿渔低着头,她闷闷的“嗯”了声。
天花板上的兔儿灯一闪一闪的,屋内的光变得昏黄、又变得昏暗,再彻底陷入黑暗,又慢慢的变成暖白,继续亮了一度,最后变得如同白昼。
鹿渔仰首看着天花板上的兔儿灯,她的眼睛微微发亮,不知为何又下意识的低头看向倚在凳子上的温伯尔。
温伯尔注意到鹿渔的视线,他敛眸看向鹿渔,唇角微勾,声线低低,含着笑意,夸赞道:
“嗯,小姑娘真厉害。”
鹿渔被这声夸赞羞红了脸,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夸赞的,但也确实因为被人夸赞而心里生出些高兴的意味。
她看向温伯尔,又马上低下头,手指攥紧,小声道:
“温…温先生,现在要……”
鹿渔说不出后面两个字,她要是说“喝血”或者“就餐”这两个词中的任何一个,她都有种难以抑制的羞耻感。
温伯尔眉目舒展的看着她,他自然的接过鹿渔的话,声音低低。
他说,
“要就餐的。”
温伯尔又笑了声,喉咙中似乎溢出道意味不明的笑意:
“小姑娘这是在邀请我吗?”
鹿渔又红了脸,她的指节搅在一起,无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麻烦诚实的小姑娘低一下头,好吗?”
鹿渔应了声,她垂着头,露出白净的脖颈,莫名的羞耻感让她全身又染上了红,合着白净的肤色,混成片粉红。
温伯尔看着鹿渔的脖颈,本来能勉强压抑的食/欲,现在彻底冲破了栅栏。
恶狼饥肠辘辘,磨着爪子,迫切的想要扑上前去,圈养住自己的食物,用锋利的狼牙将食物一口吞咽。
温伯尔那双漆黑的双眸逐渐变了颜色,像是掉了色般,慢慢的褪成红色,獠牙也长了出来。
温伯尔用手扣住鹿渔的脖颈,他的掌骨优越,衬得指骨更加骨节分明,苍白到完全没有血色的肤色却贴在眼前这个粉红的充满生命气息的食物身上,有种极为贴合的感觉。
鹿渔的脖颈发凉,但并没有感觉其他不适,她这般想着,便一动不动,等着森冷的气息再次包裹她。
温伯尔凑过来,他耳垂旁的碎发微微掉落,打着圈似的在她的肩头转悠着,让鹿渔的身体微微发颤。
有些痒。
鹿渔这般想着。
獠牙很快刺破皮肉,这一瞬间的痛意彻底掩盖住刚才的微痒感,血液逆流而上,下一瞬便是燥意。
鹿渔感觉像是从身体内生出把火,顺着四肢百骸慢慢点燃。鲜血成了贡品,□□成了祭祀的容器,燥意盖过最初的痒意和痛意,让鹿渔的感官缓缓变得迟钝起来。
可她的身体却呈现出最本能的感受——微微发颤和无法言说的欢愉感。
鹿渔的双眼也被这种强烈的情感变化而呈现出雾蒙蒙的水汽,她被迫仰首,只能看到天花板上的兔儿灯。
一闪一闪的。
她这才意识到,刚才玩灯的时候,将灯光变成了昏黄色,而此时整个房间也陷入了黄昏,像是在岛屿上,看到的黄昏。
从东边落到西边。
天空的蓝被太阳的余晖遮盖住,落到院内的磨砂玻璃上时,只剩下发着的光亮的色泽黯淡的昏黄。
而此时房间内的光亮却更加昏黄,应该说是暗。暗夜总能滋生出莫名的不可言说的情意,正如此时,鹿渔感觉心脏也有些跳动。
獠牙被收回,那片刻的疼意让鹿渔清醒过来。房间的灯光缓缓得变亮,似是从富人街走到贫民窟的那段路,宽敞明亮变得阴森冷然,可此时眼前的光亮却是相反的,慢慢的从昏黄变得明亮,鹿渔浑身失去了力道,她的手指不自觉的缠在温伯尔肩上的衣服上,她随着灯光的变幻,缓缓的抬起头,刚好撞进温伯尔的眼睛。
他的眼睛在那一瞬间还没有恢复成漆黑,但也不是血红色,反而是淡淡的粉,就这样一错不错的盯着鹿渔时,像是褪去了所有人类的情感,就如同野兽一样,正贪婪的、毫无顾忌的、一错不错的盯着自己的猎物。
里面的独占欲几乎要满得溢了出来。
鹿渔的心脏漏了一拍。
天花板上的兔儿灯此时终于恢复了正常又柔和的光亮,而眼前温伯尔的瞳孔也恢复了漆黑。
冷然又平静的双眸,却总是给人种温柔的错觉。
这一瞬间发生得实在是太快,让鹿渔误以为刚才不经意瞥到的瞳孔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假象。
她还是太瘦。
血液流进食管,更是激起了其他部位的不满与贪婪。
太少了。
实在是太少了。
这丁点的血液实在是太少了。
渴/意分毫没有被缓解,反而生出些更多的饥饿,温伯尔勉强压住体内的叫嚣,他盯着眼前的食物看,视线微微下垂,他倚在凳子上,仰首看着鹿渔,喉结滚动了下,似乎是在低笑:
“谢谢小姑娘的招待。”
他话音落地时,却转了个弯,好整以暇的望着鹿渔,调笑道:
“乖女孩怎么总盯着我呢?”
鹿渔就被这一句话而弄得满脸通红,看见温伯尔站了起来,他站着实在是太高了,让鹿渔不得不抬起头来看他。
“夜深了,小姑娘好好的睡上一觉。”
“明儿,我带小姑娘去上学。”
他这样说着的同时,慢慢踱步,来到房门口。鹿渔此时才发现,他刚才没有关房门。鹿渔幼时,母亲曾告诉过她,若有陌生男人在家,门尽量不要关着。
尽管邻家有些恶心的男人,但是也有些友善的阿姨。阿姨见势不对,会拿着扫把将陌生的男人赶走。
若有陌生的男人进了房门,门窗紧锁,就可能出来意外,也很有可能会传出些风言风语,让在贫民窟的日子里,会更加无法生存。
而此时,有人主动为她打开了房门。
鹿渔的心中一动,而温伯尔已经站到了房门前,他伸手安抚的摸了摸她的头,声音低低,含着笑意:
“晚安,做个好梦。”
“可爱的小姑娘。”
鹿渔扶着门把手,她看着温伯尔,指节微微蜷缩:
“晚安。”
“温…温先生。”
房门被彻底关上,鹿渔的脊背贴在门上,金属般的冷意从门板上透出,慢慢的渗透到鹿渔的脊背上,连着她的手臂也微微发麻。
鹿渔无意识的蹲坐在地面上,伸手抱住自己的膝盖,下巴无意识的靠在她的双膝上。
贫民窟里时刻害怕被人侵犯的绝望、饿肚子的疼痛,蹲在垃圾堆旁的麻木。
富人街里被人嘲笑、歧视、无视的惊恐、被人拽着头发扔进游泳池的绝望。
这些负面情绪都慢慢的淡去。
最后只停留到温伯尔低沉的笑意。
“嗯,小姑娘真厉害。”
“乖女孩做得好棒。”
“小姑娘要不要自己试一试?”
……
“晚安,做个好梦。”
“小姑娘。”
心脏缓慢的跳动起来,越来越响,到了最后,几乎震破她的耳膜。
她想,
谁又有人能抵抗住温伯尔的诱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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