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民窟最多得便是面食,这种东西比较好做,在冒着热气的滚水里,丢把面条,烫完熟好,再丢进也不知道洗没洗过的碗里,再用些说不上名字的食品添加剂调到一起,这便是鹿渔所住楼房底下人流量最多的摊子。
主要还是便宜。
摊子不远处是高耸入云的垃圾堆,绿头苍蝇“嗡嗡”直响,闻到味后,一股脑的冲了过来。废弃化工厂的硫化氢气味和食物腐败的味道年复一年的堆积,渐渐麻木了中年人的味觉,穿着脏污的中年人一般吃饭都会先放上一大勺辣椒油,这辣味刺激人的痛觉,便压下了大部分恶心的腐败味。
鹿渔没吃过摊贩上的面条。
她年幼见过摊贩的阿姨直接用舌头舔了舔勺子,将勺子放进熬了几天的滚水里搅拌。父母带着鹿渔去吃饭时,她缩着个脖子死活不肯过去。父母一辈子都是老好人,也不愿为难孩子,只是叹着气说道:
“这孩子真是一点好的,都吃不了。”
鹿渔也不明白为什么。
她只是固执又别扭的低着头,听见父母说话。
后来父母死后,李桉的母亲只管她入学的费用,生活费还需要她自己赚,饿到极致的时候,她连垃圾堆里的东西都能翻出来吃掉,还是卖面条的老板娘心善,扔给她一点面条,鹿渔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
鹿渔这才明白,她这种人是没资格嫌弃食物是否整洁的。
温伯尔抱着她来到了个圆桌前,透明磨砂玻璃质感的桌面上放着青瓷色的花瓶,瓶里摆着几枝仍带露水的蔷薇花。
刚才还消失不见的若周此时抱着册子,垂首立在桌面一侧。
温伯尔放松的背靠在椅凳上,他的手指随意的搭放在桌面,微垂眸子,声音低低,醇厚又温柔:
“小姑娘看一看想吃点什么?”
正在想刚才那个长方形的桌子不是餐桌的鹿渔蓦然被提了名字,她没听清温伯尔说了些什么,手指不受控制的搅和在一起,水汪汪的眼睛带了些惊慌的看向温伯尔。
温伯尔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莫名生出些逗弄的情绪:“嗯?”
鹿渔更惊慌了,她吓得眼眶又积满了泪水,感觉掌心都略微有点汗出。
再逗下去,食物都该害怕他了,温伯尔十分有分寸,他支着手肘,看向鹿渔,额边的碎发因为他的动作而落到他的眼眶上。
漆黑的发和眸,苍白的肤色,几乎透出些秾丽的艳来。
鹿渔心脏直跳,听见温伯尔笑意浓重的问道:
“不逗小姑娘了?刚是没听清吗?”
“小姑娘想吃点什么呢?”
鹿渔强迫自己同温伯尔对视,她紧紧手指,赶忙说道:
“温…温先生,您做决定就行了。”
她话音落地,发现温伯尔一直在看着她。
那双冷然又漠然的双眼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似乎带了些不可察的笑意。
温伯尔的皮相和这低沉温柔的嗓音,又加上明晃晃的直视让鹿渔的脸颊变得通红,她低下头,似是害怕又似是惊慌,听见温伯尔笑了声。
他的声线是醇厚而低沉的,这般笑着,便更显温柔了。
“小姑娘怎么总是偷偷看我呢?”
温伯尔话音落地的时候,让本来偷偷用余光看他的鹿渔吓得完全垂了头颅,她更紧张了,全身像是熟透的虾——她没吃过这种东西,但是见李柠吃过。
应该是同她这般的吧。
可虾听说是被滚水烫过的,才成了粉红。
而她没从滚水里烫过,只是同温先生说了几句话而已。
纷繁错杂如理不清的线头一般的想法挤压着鹿渔的大脑,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感受到掌心一股脑的冒着汗。
鹿渔感觉自己的下巴被森冷的指腹抬起,温伯尔低沉的笑声近在咫尺:
“乖女孩想看我就看,不用偷偷的看。”
他说着的同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以表安抚。
鹿渔不知自己为何突然抬起了头,猝不及防的撞上了温伯尔漆黑的瞳孔。
他的眼帘微垂,似笑非笑。
心跳漏了一拍。
温伯尔的手不知为何顺着她的头发落到了她的耳根,他轻轻的摩挲着,微微挑眉:
“红得这么明显啊?”
“嗯?小姑娘。”
痒意顺着鹿渔的耳根一点点攀升到了她的脑神经,像是她曾在班上听见同班同学说得脑后芯片卡机时,会出现阵不可控制的酥麻感。
鹿渔没有被/插/入/过芯片,但她此时好像恍惚的明白了那阵酥麻感。
刚已经止住的汗水又慢慢的渗透到肌肤表层,良久,她才发觉温伯尔已经收回了手。
若周不知何时又不见了,册子放在温伯尔的指腹旁,他慢条斯理的拿过册子,翻了翻,看向鹿渔。
“还是小姑娘自己挑喜欢的吧。”
温伯尔想起鹿渔住的地方,又加了句:“我没吃过,给小姑娘提不了意见。”
鹿渔颇有些惊讶,她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又水汪汪的,像古地球遗留下来的黑色玻璃球。
温伯尔双手交叠,他慢条斯理道:“小姑娘也知道我吃些什么,不是吗?”
鹿渔这才反应过来,她不知为何耳根又开始发烫,胡乱的点了点头,接过册子,很小声说道:“我也没吃过。”
她说这话时,其实是有点自卑和怯懦的。
温伯尔凑过来和鹿渔同看一本册子,他微垂着眸子,声音低低:
“星球上这么多食物,没吃过也很正常。”
“这不是需要难过的一件事。”
“若是小姑娘愿意,”他又笑了下,声线温柔:“或者说,小姑娘的胃能承受得住,小姑娘可以将所有的食物点上一遍。”
温伯尔说着的同时,他的指节微屈,骨节落在册子上方——鹿渔刚才一直盯着的地方
他的声线依旧低沉:
“小姑娘想同我一起尝尝它的味道吗?”
酥麻感从心尖升了上来,顺着神经往下冲,鹿渔只感觉眼眶酸涩,她的手指很轻的握了下册子,很小声道:
“谢谢您,温…温先生。”
她感觉自己被当作一个人,值得询问和爱护的人。
鹿渔使劲的盯着册子看,可眼前的视线却已经模糊起来,还像听见温伯尔似叹又似笑了下,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低沉又蛊惑:
“嗯?”
“又哭了吗?”
“小哭包。”
温伯尔的指腹森冷,但他的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的擦掉鹿渔眼周的泪水。
鹿渔只感觉被碰触的地方像是被滚水烫过一般,蒸腾出来些热气,她无意识的捏紧手心,下意识的道歉道:
“对…对不起,温…温先生。”
温伯尔收回手,他的视线微垂,冷然又温柔:
“没关系,流泪是人的生理反应。”
温伯尔看向鹿渔,那双冷然的瞳孔似乎浮现抹笑意,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我很高兴,小姑娘能在我面前流泪,这是我的殊荣。”
鹿渔愣愣的看着他,她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场幻梦,手指不自觉的缩紧,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说道:
“谢谢…谢谢您,温…温先生。”
温伯尔应了声,他倚在凳子上,看着鹿渔点菜。鹿渔不知道一份菜的量有多少,她想着温伯尔也不吃,就只点了两个。
鹿渔不知道该怎么和温伯尔交流,其实不止是温伯尔,自从父母死后,她很少同人交流,此时便更显得拘谨。
鹿渔只好低着头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指节敲在桌面上的声音响起,鹿渔耳边传来温伯尔低沉的声音:“小姑娘还想上学吗?”
这句话猛然将鹿渔从低着头的状态变成抬头的状态,她仰首看着温伯尔,说话一直有些结结巴巴的,用手指指着自己:
“我可以…可以吗?”
“自是可以的,”温伯尔靠在凳子上,他懒洋洋的笑了下:“小姑娘若是想上学,我便联系人,小姑娘若是不想上学,待在这儿,也是可以的。”
鹿渔不敢置信,她仍是小心翼翼的问道:“温…温先生,你觉得呢?”
她问出口的时候,心脏重重的提了起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问温伯尔。
大脑也是一片空白,她自己都不太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个什么答案。
“我?”温伯尔微愣,随后他敛眸看着鹿渔,又是那种低沉且懒洋洋的声线:“我的意见其实不太重要。”
“但是,小姑娘若是想听我的意见的话,我认为,小姑娘可以去上学看一看。”
“毕竟,小姑娘也才十八岁,想学什么便学些什么,不想学也可以,与同龄人呆在一起,可能也会高兴许多。”
温伯尔没什么要求,反正食物会一直的呆在他的岛上。
食物近在咫尺,一直散发着香甜可口的气息,那么食物想做些什么有益于她身心健康发展的事情,都可以。
鹿渔心口酸涩,她从未听到这种言论,只觉胸口剧烈的跳动,无意识的重重的点着头,手指握着册子微微蜷缩,但仍是用小心翼翼的语气问道:“温…温先生,我想上学。”
温伯尔随意的应了腔,他看着若周端上来的饭菜,微挑眉的看向鹿渔,他的声线依旧低低,醇厚又温柔:
“饭菜凉了的话,小姑娘的肚子可能就不太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