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经过了一日暴晒,化学工厂的味道散了很多,没了刺鼻的硫化氢气味,垃圾堆的臭味便越发明显起来。
在富人街那边,或者说,按照时间来算,此时应该是黄昏,但化学工厂遮天蔽日的高楼几乎完全遮盖着天幕,便衬得贫民窟更加暗沉阴森,如同暗夜一般。
鹿渔拉了拉身上的黑色书包,她低着头,快速的上了楼。
她的房子是在四楼第五间,虽然像是个危房,但算是父母连带着上一代的人辛苦了一辈子,才勉强挣下来这个房子。
楼梯上的油漆被涂满了污渍,由于无人收拾,此时几乎算是凝固成了黑点,上面又贴着些五颜六色的纸张,写着些“基因编辑”的话。
鹿渔目不斜视的走过去,她紧紧攥着手中的书包带子,身上的校服裙子已经换成了极其普通且宽大的长袖长裤,黑发披散到面颊上,完全遮盖住她的身体和皮相,整个人看起来阴森又古怪,像是彻底融入了黑暗一般。
空气中不断飘过来酒气和乱七八糟的味道,鹿渔感觉嗅觉器官似乎都麻木了起来,这些味道又似是食物腐烂,又似是石楠花的气味,又似是真菌感染而引发的臭味,她路过楼梯时,目不斜视的绕过台阶上的一滩白色玩意。
危楼高而斜,上面又满是粘腻的水汽,远远看过去的时候,像是从水池里打捞出来的水鬼。
水汽氤氲,常年不见阳光,便极为适合细菌真菌的生存,这才导致了台阶上都生了许多青苔和杂草,再和这种白色玩意混合在一起,看起来恶心又粘腻。
鹿渔有些想吐,人的下意识反应总是不骗人的,但她又吐不出来,只能麻木又顺从的上了四楼,孩子的哭闹和酒瓶的碎裂都显得普通又没有新意,她低着头躲过邻居探究的视线,听见邻居混着酒气和食物残渣的口气,问她:“小鹿啊,你昨晚上去哪里了?”
鹿渔低着头,她小声道:“昨晚上,我给妈妈烧了一晚上的香。”
她害怕着,但仍是逼迫自己说了下去,吐字清楚:“我总感觉妈妈的鬼魂一直跟着我,让我感觉很温暖。”
鹿渔说着的同时,她蓦然抬头看向邻居,一双圆滚滚的眼睛此时亮得惊人,古怪又诡异:“叔叔,怪不得呢,我每次起夜的时候,都”感觉有影子在动。”
她似乎很是激动:“有次我上厕所,厕所的灯光闪了闪,天花板上像是挂着个身影。”
她似乎看不见邻居的面色,再次继续说着,激动的面色涨红,黑发紧紧的贴在面上,汗水落了下来,她的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叔叔,那一定是我的妈妈。”
她翻来覆去,激动的手指颤抖,瞳孔亮得惊人,古怪又癫狂,一直说着:“那一定是我的妈妈。”
本来逼近她的酒气顿了下去,邻居看着她那双神神叨叨又亮得吓人的眼睛,顿时感觉脊背发冷,像是真的有鬼影在天花板上乱窜一样,他背抵着墙壁,强撑着凶狠,一脸腱子肉说话间更是添了几分猥琐:
“神经病。”
他看着鹿渔那张即便神神叨叨也依旧漂亮到惊人皮相,眼里下意识的冒出些止不住的贪婪,他吞了吞口水,看见鹿渔的眼睛又亮了一下,她的声音很轻,这样压低的时候,更是透露出几分飘渺和森冷感。
“妈妈。”
她这话说得情真意切。
邻居吞了吞口水,他的指尖发颤,真正喝醉酒的人是浑身无力的,但他也就喝醉了七八分,此时被冷风一吹,更是感觉脖颈有些发凉,他脱口而出道:
“小鹿好不容易回家,就好好的休息吧。”
眼看着鹿渔的眼睛越发亮堂。
邻居反手关了门。
鹿渔的眼睛依旧发着亮,此时却低着头,她又小声的念叨了几句“妈妈”,但动作却难得迅速的打开房门,直接进了家门。
门上挂着一把她从垃圾堆里装修的老式锁,虽生锈又厚重,但鹿渔却安心不少。
这意味着,无人能进来。
那些喝醉的壮汉即便夜间喝多了酒,也无法砸开门,进她的家门。
她背抵着门,有些瘫软的划在地面上。
不知是疲惫感还是说谎的心慌感让她心身俱疲。
“啪嗒”的声响却在此时慢悠悠的响了起来。
阴暗又湿冷的空气里亮起来一把火,这本是极为温暖的一件事,但鹿渔却脊背发凉。
她的视野似乎突然间好了许多,接着火光,她能看清楚那是把打火机。
火光像是古地球的老式打火机发出的光亮,但这把打火机却远比老式打火机高级许多。
鹿渔曾经亲眼看过,打火机被李柠组装成了把枪。
这种死亡的阴影同压迫感让鹿渔的心尖一颤,她颤巍巍的看向火光处,视线落到李柠漂亮又精致的面上,吞了吞唾液:“你…你怎么在这儿?”
邻居害怕鬼怪,她可能瞎蒙蒙混过关。
但李柠不行。
她什么都不怕。
恐惧如同蛛丝般,缠绕着她的心脏。
蹭亮的小皮鞋“啪嗒”的落到地面上。
火光从下而上,这个角度的光影衬得李柠的面色狰狞得如同鬼怪,她慢吞吞的、古怪的笑了起来,漫不经心的走到鹿渔的身边,看着鹿渔那张因为应激而尤带水珠的眼睛和长睫上,她眼睛里的兴奋随着火光的摇曳而不经意的闪了闪,扭曲又癫狂。
“你是说那个废铁吗?”
是了,对于贫民窟这些什么都不会的人来说,老式锁显得极为严密,但对于李柠这种精英出身的几乎如同一把废铁。
鹿渔没有材料。
若是她有材料,李柠不可能会这么轻易的撬开她家的门。
火光落在鹿渔的面上,李柠抬起鹿渔的下巴,她慢吞吞道:“听说,你傍上了个堪比与时财阀的老总?”
李柠这话落地的时候,让下意识的想要默念处温伯尔这个名字的鹿渔微愣。
李柠出身四大财阀之一。
而温伯尔或许只是一只孤魂野鬼,李柠可能轻易的杀了他。
在鹿渔微怔中,李柠的手珠微微一动,温热的指腹触到鹿渔面上的伤痕和药膏时,使劲一按,火光离鹿渔的面孔越来越近,她的嗓音很慢,却带着十足的压迫和阴鸷:
“我的东西,就算是死了,也不能便宜给别人。”
火光映进鹿渔的瞳孔里,打火机里似乎冒出了蜡油,直直的砸在鹿渔的面颊上。
鹿渔害怕又惶恐,求生的意愿让她的指尖发颤,脑海尽管一片空白,可她依旧想起了自己的浮木,无意识的在心里默念出了温伯尔的名字。
她念出名字的那一刹那,
老式窗户被打开,厚重又阴沉的空气似乎被吹散,风声呼啸而至,窗棂挣扎着发出破损的吹风样声音。
但刺痛并没有如约而至。
反而是冰冷的指腹触到了她的面孔。
鹿渔应激的看了过去。
蜡油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血丝蔓延,转瞬,又恢复如初。
他身量很高,伸手碰她时,是微俯着身子的,那张冷然的面上似乎带着郑重和虔诚,他的声音低低,恍然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来:
“小姑娘,你怎么又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