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全是利益交易的场合,朋友和同学的这一边，场地要小很多，相对而言也要热闹得多。
知子站在赤司征十郎身侧,落后小半步，踏进这样的地方时,下意识就把生人勿近的气场给收敛得干干净净了。
手?上的酒杯留在了那边，她没带来。
晚礼服是一件刚过膝的黑色礼裙,后面的裙摆稍长,前面的较短,波浪形的褶皱勾勒出双腿完美精致的线条，一字肩的设计露出形状优美的锁骨。
黑色将白皙的皮肤衬托得极美,灯光落在少女的脸颊上,柔和下来的眉眼将危险的气质掩藏,仅仅余下曾经作为「学生」时的温柔孱弱。
“啊，小征……这是？”
实渕玲央几乎是瞬时就捕捉到了跟在对方身边的存在,略显惊讶地问着,手?上还端着果汁——因为不是人人都成年了，所以这边大部分饮料都是果汁。
“中原是初中同学,今天才重?新见面。”赤司征十郎平静地打破对方可能产生的误会,朝知子介绍道,“这是高中篮球社里的前辈，实渕玲央。”
“你好。”
知子轻轻笑了笑，微微低头时，手?指掖了掖耳边落下的碎发。
“你好。”实渕玲央上下打量着对方,那股由外貌和气质带来的惊艳感丝毫没有退下，不过还是十分?礼貌地先打了招呼。
就在礼貌的相互介绍之?时，一只纯黑白花纹的小狗冲了过来,知子下意识朝后退了退，低垂下的眉眼和乖巧坐在面前的小狗对上。
是蓝色的，很安静的蓝色，看着?人的表情莫名的感觉很认真。
“那个，对不起，中原同学。”
近乎是突兀出现在耳边的道歉声让知子的眼皮跳了跳，抬眸时就看见了和狗勾眼神相同的另一位，很眼熟，但她竟然一时之间没想起来对方是谁。
“是我没有看好它，二号没有吓到你吧？”
黑子哲也蹲下，把蹲坐在地上的哲也二号抱进怀里，看着?少女稍显疑惑的眼神，开口解释道，“我是黑子哲也，初中的时候见过的。”
“抱歉、黑子同学——”回忆起对方，知子开口道歉，话语却猛地顿住，就被冲过来的桃井五月扑了个满怀。
“太过分?了！我说的就是知子哦！超过分?！”
粉发?的少女比她高上一截，轻轻松松地用双臂把她抱进怀里，脸颊贴着脸颊，知子甚至能听到她喊出声时略带的几分?泣音。
“五月、你怎么突然就跑掉——”青峰大辉快步跟过来，就看见被青梅抱在怀里的少女略显呆愣地抬起眼眸，下意识看向他这个声源处，稍微愣住了，“中原？”
他稍显烦躁地抓了抓脑袋，“啊，怎么突然就出现了，不过也还挺好吧。”
“是分别了很久的朋友重?逢，”赤司征十郎向被这边动静吸引的众人解释着?，很快又转回头来问知子，“需要单独的地方稍微叙一下旧吗？楼上会比较合适。”
“麻烦了，赤司君。”
已经反应过来的知子轻轻拍了拍桃井五月的背，像是在安慰一样，“五月，先?坐下来说话吧？”
平复下心情以后，桃井五月反而没再提之?前差点哭出来的样子到底是为什么。
进了楼上单独的茶室以后，也只是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她，露出有被惊艳到的表情，“知子变得更加漂亮了，这条裙子很衬知子呢，超级好看！”
“五月也越来越好看了，”知子像从前一样温声回答她，“不过穿裙子的话，也不太适合在茶室的榻榻米上正经地坐着?。”
桃井五月吐了吐舌头，“这个确实啦，不过随便坐就好吧？超级久没有见到知子，我超想念你的哦。”
她亲密地靠近来，粉色的发?丝垂落，轻轻地扫过知子裸露在外的皮肤。
知子看见她的眼睛，很认真的情绪，满含着重?逢的喜悦……也许不仅仅是因为重逢。
“嗯，知子呢？知子有没有想我？”
知子微微张了张嘴唇，短暂地沉默一瞬，还是如同那时候一样，轻轻勾起唇角，对她说，“嗯……我当然也，很想念五月。”
说完这句话，知子便陷入了沉默中，过了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多久，她听见自己轻声开口，“只是……”
“好啦，”桃井五月打断她的话语，“总之，知子没事就好了。”
桃井握着她的手?，额头抵上她的额头，轻声说着话，“……其实我早该想到的。”
知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在是……有些过分?的意外了，她在心底朝自己叹气。
感情啊……应该是会随着时间而消磨的，所以只要不再去触碰，那么无论再真挚的情感，都会随着时间消散吧？
更何况只是……只是朋友而已。
“什么？”
知子抬起手?，帮对方把粉色的长发掖到耳后，轻声询问着她。
“没有处在对方的位置上，永远无法理解对方的想法。”
桃井五月重?复了一遍当初她说过的话语，“因此，不理解的东西就是不理解的——哪怕再怎么想要去理解，也永远都办不到。”
“这是知子的想法。”
知子恍惚了一瞬。
这确实是她的想法。
人类是很复杂的生物，人类的情感是她最?无法理解的东西。
她可以通过对方日常的行?为逻辑、细枝末节的微表情和小动作……简而言之?，只要是对方显露出来的信息，她都可以从中推断出对方的想法，是真是假、是夸大还是刻意隐藏……
这都是很简单的事情。
她甚至能清楚地推断出这些情感是如何变化的，只是这和她能不能理解，是两回事。
“只是旁观就够了、绝对不会去做没有结果的事情、要死要活都只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对别人不干涉才?是最好的……”
“比起仿佛在包容一切的温柔，显然「冷漠」更适合成为这句话的形容词吧？”
知子抿住唇角，听着对方一字一句地继续揭露她表现在外的人格。
“人生只是一个人走下去的，没有人能够拯救别人，也没有人能够被拯救。”
“因此，只要安静地离开就对了，更何况只是朋友而已——时间会抹平五月对我的记忆和感情。”
“知子是这么想的吧？”
知子没说出话来，没说出反驳的话来，她只是轻轻抚了抚对方柔顺的粉发?，垂下的眉眼似乎是有些茫然，恍惚地看着?不知何处。
“……对不起，还是稍微有些忍不住，就这样对着?知子本人抱怨了起来。”
桃井也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声开口道歉着?。
“我知道，知子所处的位置，我从来都没在过，甚至那样的环境是我完全没办法想象的，所以悄无声息地离开，留下的联系方式全部变成没有回音的空白……这些都是对的。”
“但是我从新闻里看见，说到横滨战乱，去那边的所有交通方式停运，知子所在的地方……被人为变成孤岛。”
“……我很害怕。”
知子抬手，帮她擦掉滚落的眼泪。
“我真的好害怕。”
“死亡这种东西……明明我们都还小对不对？应该是离我们很遥远的东西。”
“但我竟然必须要开始思考，如果、如果那天见到的笑容，是知子最?后一次对我笑……”
“我该去哪里见知子呢？想要送给知子的花、留给知子的信、分?享给知子的秘密……都该放到哪里去？”
“……对不起。”
喉咙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知子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也跟着?哭了。
泪珠挂在眼睫上，被重力牵引着?落下，划过脸颊，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痕迹。
“五月，我现在还在这里呢。”
她轻轻捧着对方的脸颊，努力用平常的语气温声安慰着。
是真挚又平凡的友情。
知子很确认这一点。
但是这又有什么作用呢？
她只是需要「与预期相符合的结果」，这份友情除了成为她不可避免的弱点，究竟还能产生什么样的作用？
知子不明白。
直到晚宴结束的时候，她依然有些恍惚，和朋友牵着手?从宴会厅内走出来，在看见等在车门边的人时，才?像是在睡梦中被猛地惊醒了一样。
她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能和五月再见面，我很高兴。”
知子轻声和她道别，“下次再见吧？五月所说的手?作小饰品的店铺，我很期待。”
“嗯嗯，等知子有空的时候。”粉发?少女高高兴兴地和她拥抱了一下，转回去找自己的竹马一起回家，边走边朝她招了招手?。
走出很远，桃井站定，看见霜色发尾的少年为知子拉开车门，浑身密布的危险气息……独属于黑暗的血腥、暴力……那样的气质。
她刚刚被对方一个简简单单的眼神，吓到抱住知子的手?抖了抖，到现在腿还是软的。
但是那样满眼阴郁的、一看就让人害怕的少年，面对温柔笑着?的知子时，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尊敬和在意。
那种尊敬并非是什么浮于表面的东西，只是仿佛在追逐着?什么人生的目标一样——只要知子开口下令，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看向自己的眼神是不满，仅仅只是不满，就满布着?杀气，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什么刀剑之?类的，从他的目光中穿透自己的身体。
至于不满些什么——大概是，你这样弱小的人，不应该站在知子的身边，不应该拥抱她，不应该得到她的笑容。
……更不应该，知子为了这样弱小的她，朝对方发出警告的意味。
「真的还会有吗？一起逛街的时候啊……」
知子坐在后座，透过车窗的防窥钢化玻璃，看见桃井五月站在远处，轻轻抿着唇想着。
「连芥川都害怕的话，就更不用说自己了吧？」
她叹了口气。
毕竟，中原知子，是更应该被害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