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换掉满是血迹的衣服,拿着背包就去了「羊」存放物品的小库房。
小库房里吊着昏昏暗暗的灯泡,本应该值守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少女纤瘦的身影在摆满东西的货架之间出现又消失,最后走向了放药品的角落。
知子拉开背包拉链,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架子上。她个子不够高,最上层的架子需要踮起脚才能险险够到。
身后突然出现另一个人的气息的时候,她的身体稍稍摇晃了一下,就被扶住了肩膀。
知子站稳了,转身看向他,唇角勾起浅淡的笑意,轻声和他打招呼,“藤吉君。”
高大的货架遮挡之下,些微昏暗的光线落在地板上,光影勾勒出枝条似的触手,沿着藤吉的脚踝一路朝上攀爬着。
藤吉的眼睛是棕色的,棕色的眼珠里闪烁着粘腻的、不明意义的浅光。他压在知子肩上的手不自然地摩挲着知子的肩膀。
知子抬起手,压在他的肩部礼貌地推开了他。肩上的手这才退开了,像是留恋着一样虚握了两下。
知子后退,退到了安全距离以外。
藤吉张了张嘴,堪堪称得上是清秀的脸庞诡异地流露出一种迷恋来,显得格外恶心。
“……我来帮你吧。”
知子没有拒绝,在他帮忙把东西放上架子以后,轻声道了谢,转身便离开了。
隐没在黑暗里的巨大怪物跟了上来,软趴趴的瘫成一团,在地上拖拽出无人可见的痕迹。
知子是荒霸吐的伴生,也是以「扭曲的爱意」为食的魔女。她的异能力「将杀意转化为爱意」,是完全被动的。
操纵他人情感,将杀意全都扭曲为「爱」。这「爱意」,正为她提供着生存下去的能量。
不过,知子一向对人类的爱意没有兴趣,她生活的目标仅仅只是呆在哥哥身边。
这副身体和荒霸吐之间的联系并没有断开,只要兄长还活着,她就永远能以一具病殃殃的身体活下去。
但是想要变成鲜活的生命,想要有健康起来的身体,就必须要去招惹人类,要有扭曲的「爱」。
对于知子来说,人类这种生物,应付起来太麻烦了。
所以她更喜欢病殃殃的身体,就算像是早几年那样的,走两步就会喘起来,吹下风就会着凉的身体也完全没关系。
藤吉的出现很让知子意外。
知子一直觉得,就这样活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兄长不会抛下她。
但是她一直生病,一直生病,消耗的资源像个无底洞一样,哥哥也不肯抛下她。
「羊」也没有办法抛下中原中也,抛下一个强有力的异能力者。
哥哥总是对她说——
「一切都会有办法的,让哥哥来解决就好了。」
「知子不是负累,知子是我的妹妹,是我的亲人。」
「知子要努力活下来。」
她和哥哥不一样,她不想要融入人类的社会。
因此无论「羊」的其他人是怎样说的,说她拖累了哥哥,说她没有价值,说她应该死掉。
她都只会记得,哥哥告诉自己,「知子要努力活下去」。
但是人类的恶意是有顶峰的。
因为兄长总是为她看病的事情奔波,不肯花费更多的心思在其他事情上。
他们觉得,「资源被浪费了」。
所以藤吉是被推举出来杀她的人。
「杀意扭曲为爱意」。
藤吉没有下手,他开始用那种格外恶心的目光注视着知子的存在。
一直躺在病床上的少女,身体也由此为节点开始好转。
那种目光开始变得越来越常见,像是附骨之疽一样摆脱不掉。
知子本来准备处理掉他,因为觉得麻烦,没兴趣应付他,放任不管的话,也总会出事情。
但是哥哥很开心。
他带着自己走出房间,带着自己去游戏厅,带着自己坐在房顶看月亮,带着自己去商场买裙子。
知子不觉得他麻烦,不觉得他的高兴像是「枷锁」。
她开始想,好像应付一个人类也不是很麻烦,要不然就这样吧?
但是这是知子一个人的秘密,知子绝不希望兄长知道。
她不想成为兄长的枷锁。
所以她暗无声息地放任了藤吉的存在。
然后,从某一天起,「由爱而生」的怪物便出现了。
正是五条悟口中的「咒灵」,或许称之为诅咒更为恰当一些。
诅咒会吸收「扭曲的爱意」作为供其生长的养料。
所以,知子本来都做好了准备,等到藤吉的爱意无法自我压抑的时候,就将他杀掉,换下一个工具人。
但是诅咒的出现让藤吉的使用年限变得无限长久了起来。
它方便了知子不爱麻烦的性格,所以知子继续放任了它的存在。
五条悟说,自己是祓除诅咒的咒术师。
知子觉得没什么意义,他祓除掉这诅咒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只要中原知子还存活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扭曲地爱上她,总会有新生的诅咒。
但她是货真价实的人类,至少这副身体所有的运转机制,都是货真价实的人类。
只是偶尔发生在她身上的「病」,不会好转也不会让她死掉的「病」,无法用现代医学的观点来解释罢了。
所以她准备应付一下五条悟,但现在更重要的是,要让这些想要趴在兄长身上吸血的人类,全都去死。
知子在简陋的小厨房给自己做了一份晚饭,便回了房间。
她打开灯,把饭菜放在桌上,捣鼓了两下从黑市带回来的简陋窃听设备,打开了播放键。
劣质耳机里传来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响和模糊不清的对话,知子垂着眼眸,表情安静地吃着饭。
少见地任由恶心的人接触了自己,当然是有必要的事情要做——比如说安放窃听器。
“……中也根本就不在乎我们的死活,要是他背叛了我们,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藤吉,你不是喜欢知子吗?”
“她可对你一点喜欢都没有,而且中也也肯定看不上你吧?”
“只要中也死掉了,我们可以以他的死向GSS换来更多的资源,病秧子的知子也是随便你折腾。”
“……中也那么强大……我们杀不了他。”
“当然有办法……老鼠药……匕首……我装作请求他原谅的样子去捅他……”
知子握着筷子的手顿住了,漂亮的蓝眸在灯光下轻轻眨了眨,眼睫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
看啊,人类就是这样可笑的生物。
全都要杀掉才比较好呢。
知子叹了口气,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点了点。
哥哥回来的时候已经挺晚了,至少知子已经按着他要求的时间躺在了床上。
知子闭着眼睛,装作睡着的样子。
她知道哥哥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没有出声,最后俯身抱了抱她,帮她掖好被子,离开了。
知子睁开眼眸,看着天花板。
——哥哥是去查有关于「荒霸吐」的传言了,应该是得到了答案了吧?
关于「中原中也」为什么会作为「荒霸吐的安全装置」出现在这世界上。
早晨,做好早餐,知子敲响兄长的房间门的时候,对方还没有起床。
知子听见房间里乱七八糟一阵响声,然后才穿好衣服,头发还乱糟糟的哥哥打开了门。
中原中也侧过身,放她进自己的房间,看着她把分好的两餐盒早餐放在桌上,合上了门。
“……昨天回来的有些晚,我先去洗漱。”
“哥哥。”
知子叫他。
“嗯?”
他转回身,女孩子的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抱住了。
“……知子?”
“昨晚梦见哥哥抱我了。”
知子轻轻地蹭了蹭他的侧脸。
“好了,快去吃饭吧,我马上就来。”
中原中也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宠溺的样子,笑了笑。
中原中也又是吃完早餐就出了门,他对知子说,是去救人。
救那几个因为偷酒被港口Mafia抓起来的人。
知子日常地叮嘱了哥哥,要注意安全,便在他离开以后,去到了和五条悟约定的地方。
知子等了一会儿,等到约定的时间过了半个钟头,对方才姗姗来迟。
“哇,是个乖孩子,应该好好奖励一下吧。”
五条悟拍拍手,说,“那今天带知子去吃喜久福吧?”
“……不是要祓除诅咒吗?”
知子扬起头看他。
她当然知道,诅咒根本就没有跟自己一起出来,留在了「羊」的基地。
但是,她是个看不到诅咒的普通人,这样的印象要好好维持才好。
“先吃个喜久福也不会耽搁什么的,对吧?”
五条悟笑盈盈地,将墨镜朝下推出一点,俯下身,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和知子对视着。
“……我明天不会来的。”
知子仰着脸,一脸面无表情,和他答非所问地对话。
“嘛,这个没有关系,我已经确认过了,传言中的「荒霸吐」并非诅咒。”
五条悟顿了顿,突然开口问她,“嗯,明天有什么事呢?”
“那你的任务已经做完了,你可以走了吧?”
“诶,我好歹也是位教师噢。”五条悟自顾自地伸手揉了她的脑袋,知子想要后退躲开,但是并没有成功。
“来嘛,明天有什么事,告诉我吧?知子正是十几岁的大好年华,什么青春的烦恼也没有关系,老师会好好地给你提供建议的。”
“……我准备杀人。”
“嘶,这好像和青春的烦恼差距有一点大。”
“……住在这里的人,我想,都不会有你口中的「青春的烦恼」的。”
“不会吧?”语气里透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在意,五条悟轻声问她,“知子长得很漂亮,没有人喜欢知子吗?”
“有。”
“那这不就是青春的烦恼了吗?怎么样?有没有倾诉欲了?”
——虽然隔着墨镜,但眼睛里的杀意还是暴露了吧?
“明天,我会杀掉他的。”
“哇,真是无情的知子诶,原因呢?来告诉我吧?”
——语气里的兴奋也全然掩盖不住了呢。
“总之和你口中的「青春的烦恼」相差很远。”
“以知子的身体素质,想要杀掉正常体质的男性,很困难吧?”
“告诉老师,老师可以帮你的忙噢?”
——这算是教师失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