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波轻柔平和的一句话点燃某处的引线。
理智纷纷扬地迸裂成狂喜的火花,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骚动尖叫,弥雅几乎要以为兰波对她有情。她模模糊糊地知道这想法不正确,抓住扶椅木制靠背边沿,摸索着找到没有被她的体温沾染的钉子和螺帽口。
冰冷的金属触感令她颤栗,弥雅的脑海中顿时恢复一线清明,但余韵未尽。她无端想起两年还是三年前的冬天和队友一起试图喝廉价酒御寒的事。此刻的感觉和那时有些相像。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但晕乎乎的,神思的丝线开始松弛绷脱,说她现在醉了也没太大问题。
她借着这股不管不顾的冲劲提出:“那么现在,你可不可以再满足我一个愿望?”
兰波谨慎答:“如果在我的能力范围内。”
弥雅扬起脸,刻意楚楚可怜地咬了一记下唇,停顿须臾,才怯生生地问:“我能问你要一个吻么?”
兰波眼神骤凝。
“对我……也对你而言,这进展太快了。”
他面上不见窘迫之色,视线却转开了。
“我就猜你会这么说,”弥雅轻笑出声,解围似地反问,“你当真了?”
兰波笑了笑,直接翻过这一页:“吃早餐了吗?”
见弥雅不耐地皱眉,他补上一句:“我觉得现在我应当有权利关心你身体状况、还有是否好好进食。”
弥雅无言以对。
兰波漂亮地反将一军扳平。
“我也还没吃,但从食堂带了两份回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
她抑制住瞪视他的冲动,别过脸嘟囔:“哦。”
“我去泡茶,”兰波走到储物架前,回首问,“或是咖啡?”
斯坦嗜好咖啡,兰波似乎更习惯喝红茶。
弥雅垂眸:“茶。”
“需要牛奶和砂糖吗?”
她点头,又感觉兰波在把她当小孩对待,不甘地纠正:“只要牛奶,不要糖。”
兰波笑了笑表示收到:“稍等。”他打开门,拿起一个托盘,走进就在走廊对侧的茶水室。
弥雅往门边踱了几步,兰波已经转到看不到的角落里去了。她在书桌侧边的圆形扶手椅中蜷起,干脆闭眼,倾听兰波的每个动作制造出的琐碎响动:
流水声,瓷器轻轻碰撞,他在清洗茶具。
金属罐子盖子开阖,他取出了茶叶。
脚步声,而后是数分钟的静寂。终于,汩汩的气泡声逐渐变得清晰响亮,水煮沸后倾泻发出的温顺的低鸣,茶壶盖子盖上的悦耳清响宛如乐曲的休止符。
弥雅睁开眼。
兰波将茶盘搁在门边的细长小桌上,看了眼墙上时钟,左右手各一只茶杯走过来,一只放在弥雅面前。她伸手碰了一下杯壁,依旧温热。
“我记得你不喜欢磅蛋糕,但今天早晨除了磅蛋糕就只有蛋奶煎吐司,你可能还是会觉得太甜,所以除了两人份的吐司,我另外问厨房要了两个小圆面包,你更喜欢哪种?”这么说着,兰波又拿来几个碗碟,将装在纸袋中的早餐在桌面摊开。
“哪种我都可以。”
“女士优先。”
弥雅其实不讨厌蛋奶煎吐司,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拿起小圆面包。
“果酱和黄油在这。”
她看着推到眼前的小碟子和奶油刀轻笑。
兰波抬起眉毛。
“你吃个早饭真隆重。”
“有时教员会在办公室喝下午茶,所以这些餐具茶水室都有,我只是借来一用。”
弥雅忍不住又刁难他:“你也不嫌麻烦?还是说,因为我在?”
兰波显得颇为无奈。
她又说:“这是我第一次和你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吃什么东西。”
兰波沉默须臾,最后配合地应道:“值得纪念,也值得麻烦。”
弥雅单手撑着额角看他,没作表示。
“茶泡得差不多了。”兰波非常自然地找到时机结束了这段对话。他端着茶盘回来,弥雅垂着头把面包上的草莓果酱抹平整,没有抬头。
深红色茶液注入杯子,香气散逸,杯中很快被晕开的牛奶染成更暧昧黏稠的颜色。
“请。”
“谢谢。”弥雅端起茶杯,吹了吹,小心地呷一口。她讶然停顿片刻,诚实地惊叹:“很好喝。”
兰波弯了弯眼角:“合你口味就好。”
弥雅注意到他没有加牛奶。
他会意,解释说:“苦味更能让人保持清醒。”
“那么你为什么不干脆喝咖啡?那个更苦。”
“家庭习惯。我不讨厌咖啡,但一旦习惯了,就觉得早晨喝咖啡有些古怪。”
弥雅原本想借势说些什么轻浮的调笑话。但念头一转,她忍住了。和兰波坐在同一张桌子边,说些无关痛痒的琐碎闲话,仿佛这样理所当然,以前是如此,并且之后的日子也会如此。这宁静舒适的气氛是她不舍得破坏的梦中宝物。
她瞟向兰波:“你……昨天很晚才睡?”
他淡然承认:“昨晚我失眠了。”
至于失眠的原因,他体贴地没有戳破,只是多看她一眼。
罪魁祸首弥雅撇嘴:“所以你果然还是对我很生气?”
兰波摇摇头,涩然笑说:“不如说是对自己恼火。我……感到很无力。”
“昨天我也一晚上没睡,”弥雅眨眨眼,“不过不是因为你。”
兰波没说话,只一抬眉毛,等待她详细解释。
她却低头,专心致志地从中剖开第二个小圆面包,准备往里面装填奶油。
沉寂的数秒。
“所以……?”
弥雅抬眸,佯作不解,恶劣地一歪头:“所以?”
兰波叹息:“你昨晚为什么没好好休息?”
“你想知道?”
面对弥雅露骨的试探,兰波宽容一笑接下:“既然我现在可以算是你的恋人,那么我自然想知道你昨晚在哪、和谁在一起干什么。”
弥雅胸口因为“恋人”这个词语揪了一下。
她理应为兰波亲口说出确认的话语而喜悦,她确实感到高兴,但奇怪的是,填满胸腔仿佛要从喉管最深处倒涌上来的是温热酸涩的泪意。
“弥雅?”
她头垂得很低,声音有些沙哑:“能不能把--”
才开了个头,弥雅就封住后续的请求:想要再听兰波说一遍刚才的话,想听他再确认一次他现在确实算是她的恋人。如果没有“算是”更好。
弥雅打了个寒颤。她为在兰波面前不由自主的卑微而恐惧。但那又有什么办法?是她先动心思,先迫不及待地表白,即便胁迫兰波配合,如果只停留在“尝试爱她”和“扮演恋人”的境地,投入更多的始终是她。
目前毕业的筹码还在她的手里,主动权在她。弥雅试图借此冷静下来,又告诫自己。不能再表现得卑微到没有自尊,那样她会在兰波面前失去更多主动权。
清清嗓子,弥雅举杯喝茶,而后才面对兰波:“我和克拉拉在一起,不小心就聊了通宵。”
至于地点还是隐瞒为好。
兰波注视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笑意:“你们聊了什么?”
“各种各样的。保密。”
“那我就不多问了。”
弥雅轻笑,兰波也拿起茶杯莞尔。她飞快垂下视线,以免沉溺在这相视一笑里。搁下奶油刀,她冷不防问道:“之后,你打算怎么做?我的意思是,作为我的……恋人,你打算怎么做?”
对方把问题踢回来:“你想要我怎么做?”
她斜睨他:“我的第一个要求就被回绝了。”
兰波险些被茶水呛到,端着杯子沉默须臾,轻声说:“我需要一点时间。”
弥雅无起伏地回了个单音节:“嗯。”
“但除此以外的要求,我会尽可能满足。”
“我想每天都和你见面。”弥雅说完才有些不自在。但这是实话,她别扭了一下也就克服过去了。
“这没问题。”
“还有,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放松些,也不要动不动和我拉开距离。”
兰波不知道想到什么,苦笑了一下说:“这不困难。”
弥雅还想趁机多提几个要求,但思绪一时卡壳:除了目前对兰波而言难度有些大的那些事,情侣在一起时一般会干什么?她努力从阅读过的书籍和旁人身上汲取灵感。
“另外,我想和你一起散步。”
兰波思索片刻,歉然道:“这可能有些困难。”
弥雅有些不悦:“为什么?你和克拉拉就饭后散步过。”
“那是偶遇。为了你着想,在公众场合我还是不能和你表现得过于亲昵。”
“就散步也称不上亲昵举止……”
兰波古怪地默了数拍,才平和地说道:“可能会发生意外。”
弥雅眯起眼睛:“意外?”
兰波只是微笑,显然不打算继续做解释。
“也就是说,我只能在办公室这样的室内和你见面?”
“平时经过这里的人很多,可能--”
兰波语音未落,忽然有人敲门。
两人都神色僵硬。
不管怎么说,明面上改造营章程明确禁止教员与学员之间发展亲密关系。即便他们什么都没有,被撞见在锁上门的办公室里共进早餐,情况也会变得棘手。
弥雅左右四顾,果断钻进桌子下。
兰波缓步前去开门。
“啊,兰波,你果然在,面谈已经结束了?”门外的是另一位教官。弥雅似乎在哪听到过他的声音,但没法和脸对上号。
兰波站在门口继续闲聊:“今天结束得比较早,刚刚正在和朋友通话。你呢?”
“差不多。没什么好多说的就结束了。”那教官抽了抽鼻子,“你在吃早饭?”
兰波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桌面上弥雅使用的那只茶杯和她一起不见了。他没表露出讶色:“对,今天起晚了一些。不过我已经吃完了,正准备收拾一下准备下一场面谈。如果你需要使用茶具,我这就去清洗,那样比洗碗机快一些。”
这话等同封死了对方提出一同喝杯咖啡或茶的可能。
“不,我也只是路过。而且你知道的,我尽可能少摄取咖|啡|因。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
兰波阖上们,轻轻舒了口气。
弥雅爬出来,将顺手带走的茶杯搁回桌面,低声调侃:“我都准备好藏在桌子底下,旁听你和同事怎么友好交流了。”
“总之,如你所见,这里不合适用来见面。经常会有人经过或是来找我,尤其在工作日,我不能长时间关着门。”
弥雅垂眸笑了笑:“所以?”
兰波似乎早已想好提案:“音乐教室。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我没意见。”弥雅将椅子往旁侧拖了些许,在桌子上俯身趴下来,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兰波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就是克拉拉的面谈时间。”
“我可以借你的桌子睡一会儿么?我不想回宿舍。”
“我知道你一个人难以入睡,你可以去汉娜小姐那里。她随时欢迎你。”
“那只是客套话。我真的跑去,她可不会欢迎我。”顿了顿,弥雅环视四周,露出半真半假的浅笑,“在这里我应该不会做噩梦。”
对兰波她不需要将每句话都说得太直白。
他果然立刻会意,却没答话。
兰波个人边界感强烈,弥雅明知如此,偏要试探他现在愿意为她妥协多少。
“我保证不会乱动你的东西。”
兰波叹息着让步:“那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走时从里面带上锁,你离开时不会有问题。”
“嗯,我会注意不让别人发现我从你办公室里冒出来的。”弥雅将脸埋进臂弯,“祝我晚安。”
兰波眉头微蹙,像在疑惑她以这个姿势是否真的能睡着。
“窗那边有旧沙发,可能更适合休息。”
弥雅坚决地摇了摇头,变得面无表情:“我不要。”
“需要我关灯吗?”
“不要。”
兰波没有再多问,尽可能安静地收拾起餐具和茶具,端起托盘前往茶水间。
启动洗碗机,他在水槽前呆立了片刻,打开水龙头,以冷水扑湿脸颊。擦干双手和面容,他重新推开办公室门。
弥雅伏在桌子尾端一动不动,像是已然坠入梦乡。为了舒适,她将制服外套脱下松松披着。而不知不觉间,外套已经从肩头滑落,堆叠在她背后。
兰波走过去,轻轻捏住外套领口,准备重新给她披上防止着凉。
拿起外套他才发现,因为上半身大幅前倾压在桌上,少女原本塞在裙子里的衬衫也随之上移。深色褶裙与素色衬衫中间漏出一小片冷白色的肌肤,消瘦躯体的脊柱线条清晰可见。
兰波立刻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将学员制服外套搭在椅背上,他仔细审视四周,没找到可以当作毯子的东西。略作犹豫,他最后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外套,轻轻为弥雅盖上。
男士外套的分量重,尺寸也大上不少,没有再从她身上立刻滑落。
门极轻地打开又关上,从内侧落锁的一声清脆响。
弥雅抬头,撑起上身。
而后,她将半边脸颊靠近肩膀,嗅了嗅身上外套。
很淡很淡的,几乎会遗漏过去的沉稳香气。这样的距离,恍若由她身上飘散而来。
弥雅裹紧苍蓝色的外衣,唇边浮现一丝苦笑。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lilililiiiii的手榴弹,拿着棒棒糖来催更的地雷x3,46463850的地雷x2,冰雪璃柒的地雷!(如果有不小心投重复的评论和我说哦)
不实名评论也可以评论了,至少我可以看到!开心!23日生日,这章评论都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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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波用的古龙水成分里有香根草(树说有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