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橘没出月子,谢家出事儿了。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任何人都没有准备。
她因为身上的伤口没有愈合,害怕太过逞强耽误康复,所以月子期间,谨守月嫂和营养师的建议,彻底暂停了一切公务,专心保养身体。
所以她是谢家人里,最后一个得到谢家出事这个消息的。
最开始的坏消息是瘟猪。谢家三房专门做猪肉相关的生意,生产的产品,从生鲜冷冻的各种生肉,到香肠、午餐肉、猪肉罐头等加工类肉制品,占据了国内几乎所有的大中小型超市的生鲜柜台。这场猪瘟最开始的时候,不过是在北方肆虐,因为生猪大量死亡,活着的也应政府部门的要求,被屠宰和掩埋,所以造成了猪肉价格上账,给惠盈在北方的主营加工业务带来了不小的损失。
但是这在生鲜市场上,并不鲜见,惠盈以前经历过很多次这种危机,都能安然度过。
但是紧接着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网上突然多了一条爆火的视频。视频是偷拍,显示在一个农场里,有大量的病死猪被装进卡车,然后偷偷运进一个大型的加工厂。
那个加工厂,就是惠盈在北方最大的香肠和午餐肉的生产基地。
这个视频一出来,立即上了全网热搜,在猪瘟这个大背景下,涉嫌用病死猪肉加工肉制品,卖给普通老百姓的惠盈,口碑登时一落千丈,股票当天跌停,接下来的几天,仿佛坐着升降机下降一般,惠盈在一周内,跌掉了鼎盛期一半的市值。
厄运接踵而来,惠盈系的所有商品在网上被人制作了一个表格,从惠盈的生鲜系,到加工肉制品系,被网民号召全网抵制。货品积压,卖不出去,下游厂商催款,银行催贷,恶性循环,登时将一直经营状况良好的惠盈弄得半死不活。
惠盈立即报警,要求对网上的那条视频进行彻查,同时召开新闻发布会,对近期网上的恶意视频和潜在竞争对手的不正当竞争,进行抗议。
谢亚勇以七十岁的高龄,连夜赶往北方加工厂,调查瘟猪卡车事件。
而这些,因为谢亚勇心疼女儿,想让她月子里好好休息,瞒得铁桶一般,谢橘什么都不知道。
她一直等到惠盈的现金流断裂,银行催款,一个熟悉的支行行长打电话到她的手机上,才知道自己的公司发生了这样的大事。
她顾不上开刀的刀口还在疼痛,也顾不上月子都没有坐满,立即将小郑叫到自己身边,让他开车赶到公司。
公司总部乱成了一锅粥,谢橘吩咐小郑将所有的主管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立即汇报现状。
她用最快的时间掌握了情况,对财务总监说道:“你说说为什么会出现现金断流?”跟盲目扩张的其他大公司不同,谢橘执掌惠盈之后,虽然走南闯北,八年之间建了大量的农场和加工厂,但是她走的是与政府和银行合作互赢的路子,地方政府出地,地方银行出钱,惠盈出技术和解决就业,所以表面上惠盈这几年分公司遍地开花,实际上掏出去的真金白银并不多。而惠盈作为超商冷冻柜的主营肉食品牌,这些年的口碑特别好,现金流始终处于非常健康的状态。
这也是谢橘敢于锐意进军欧美的底气所在。
可是不足半年,当年她赚下来的庞大的家底儿都哪里去了?为什么会弄到被银行催债的电话打到自己的手机上的地步?
父亲在干什么?
“老董事长上个月,刚刚借给惠安公司一大笔款项——”财务总监满脸惭愧,一边说,一边儿擦着额头的汗。
惠安就是她四叔和二伯的公司。
谢橘瞬间明白了,她脸色变了变:“借了多少”
财务总监说了个数字,谢橘皱眉道:“即使如此,最多艰难了点儿,也不至于伤筋断骨啊?怎么会还不上银行的钱?”
“猪瘟全国爆发之后,我们百分之九十的养殖场,都应政府要求,对生猪和死猪进行了填埋。这部分的损失极大,而政府的补偿只是杯水车薪,况且补偿款到位也有个漫长的行政程序要走,远水解不了近渴——”
谢橘脸色极为难看,她放过财务总监,目光转向宣传部长,盯着他问:“那条视频怎么回事儿?你调查清楚了吗?”
宣传部长屏息静气地答道:“目前只能追溯到国外的一个IP,但是上传这条视频的人是谁,始终不知道。”
“这件事儿发生这么久,公司这么艰难,可以说始作俑者,就是那条视频!”谢橘盯着宣传部长,声音冰冷:“而你过了这么长时间,给我的回答,就是你追查不到人?”
宣传部长冷汗顿时淌下来了,垂着头,根本不敢抬起。
“没有事件的调查报告,没有事后的应对措施,没有公司下一步宣发的侧重点——你这个宣传部长都在做什么?”谢橘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会后你自己递上辞呈,算你主动离职。现在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可以离开会场。”
宣传部长脸上冷汗涔涔而下,惭愧无地,收拾东西仓皇离开。
谢橘看着会场剩下的二十多名高级主管,问道:“调查真相,是警察的事儿,而且耗时过久,漫长无期,公司等不起。追查真相对公司眼前的困难来说,远水解不了近渴——”
她一番话说出来,众位主管纷纷点头,都在心里想老董事长在事件发生之后,第一步就跑去案发地,亲自督促调查真相,但是作为一家上市公司来讲,出现了全网的丑闻,仅仅一周时间,就可以让企业蒸发一半的身价。这种时候,真相的调查反而并不是最急迫的了。他们跟对手的战场,不在那个运载了瘟猪的卡车和北方加工基地,而是网上。
“谁有办法?说来听听?”谢橘说道,看着座中的下属。
众人纷纷低头,生怕被谢橘的目光对上,半天都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
谢橘内心失望,不想跟这群关键时候指望不上的人浪费时间,散了会。
小杨和小郑战战兢兢地站在谢橘的办公室内,看着脸色不好的老总。
谢橘休息了半年,除了助理小郑以外,公司并没有人知道她是去生孩子。所以过了这么久,秘书小杨看见老总回来了,身体有些发福,脸色似乎也不太好的样子,以为她只是因为公司的危机操心,就试探着说道:“谢总,您——”
谢橘抬起手,制止住她的话,小杨赶紧闭嘴。
谢橘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打开电脑,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网上的那个造谣的视频。
她可以确定这件事儿是有人故意为之。惠盈经营超过四十年,她父亲做生意的路数她是清楚的,没有丝毫花活,全靠响当当的品质,才会走到今天。谢亚勇常常告诉她,做食品就是做良心,就是干积德的事,正因为他这辈子严把质量,从不以次充好,不以假乱真,所以惠盈这个品牌才会在国人眼里,成为高品质食品的代称。
“我就是因为积德行善,所以老天爷才让你妈怀上你!”谢亚勇曾经在她小时候,对她笑着说:“你这个小丫头,就是我老天爷对我谢亚勇这辈子从不干缺德事儿的回报。”
所以,一定是有人暗害他们,那条视频一定是假的!惠盈不是什么村子里的山寨非法加工厂,就算在全国爆发猪瘟这个灾难面前,也绝对不可能牺牲品牌的生命,加工病死猪肉!
既然有人作假,那就一定有蛛丝马迹,现在当务之急,是把网上输掉的战争给赢回来,不然以惠盈现在被人按在地上殴打的程度,只怕公司很快就要一蹶不振,再起无望了。
至少要让惠盈留住一口气。
她将小杨叫进来,吩咐她去将整个宣传部叫到会议室,有工作安排。
小杨跟谢橘多年,凭借谢橘的脸色,就能将她的心情判断个□□不离十,此刻仔细地看了看谢橘,声音有点儿高兴地问:“您有办法了?”
谢橘摇头:“尽力而为吧。这几天全员加班,尤其是宣传部门,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擅离岗位!”
这是有办法了,小杨高兴得险些喜极而泣,心中对谢橘佩服得五体投地,连忙去通知宣传部门开会。
接下来足足一个月,谢橘驻扎在公司,因为太过劳累和焦虑,她的奶水已经消失,身上没有愈合的刀口也让她隐隐作痛,至于月子期间劳神劳力可能落下来的后遗症,她根本就无暇顾及了。
公司生死存亡的时候,个人身体上的一点儿不舒适,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网络上的硝烟进行了将近一个月,惠盈花了大笔的运行费和公关费,通过各种质量检测的视频,以及国家权威质检部门的各种实况直播的检查,令网上一面倒的负面口碑多少有了挽回。
但是那条瘟猪卡车入厂的视频杀伤力实在太大了,虽然公司的颓势被排山倒海的正面宣传攻势给暂时遏止住,但只要这条瘟猪卡车入厂的视频真相,一天没有水落石出,惠盈就一天无法恢复原状,仿佛一个巨人被人在脚踝处扎了一刀,不拔/出来,不治好伤,就无法健步前行。
但是真相的调查,进入了死胡同,不管从任何方向着手,都找不到背后的凶手。
究竟是谁,是哪个人,哪个势力,想要置她们于死地呢?
真相调查走入死胡同,警方多方追查,案情始终没有进展。
谢亚勇多年的心血遭遇如此重创,毕竟年事已高的老人,身体和精神都禁不住这样的日夜煎熬,病倒了,不能理事,被送回谢家的大宅休养。
谢橘一个人顶住整个惠盈的江山,开始全国各地奔波,足足半年时间,她没有在一个城市里连续停留超过三天。
她忙碌的间隙,时常收到陆思麒的消息,但她从不回复,打过来的电话她也一律不接。
她不知道自己该跟陆思麒说什么。
她从未跟他说过自己生活中的烦恼:惠盈的丑闻,惠盈的资金链危机,惠盈那些遭受了猪瘟面临倒闭的养殖场,惠盈那些因为瘟猪卡车而被暴民暴力攻击的加工厂……
还有她即将失业的同事,她即将失去养活一家老小收入的那些养殖户,和她即将开不出下个月工资的工人……
这些事儿她无人可以诉说,整个谢家人人都知道她现在所处的危机,但是偏偏惠盈是谢家五房中,体量最大的一个,二房四房的惠安公司本身经营状况就捉襟见肘,帮不上忙;她大伯和五叔的惠全公司,效益虽然好,但是跟巨无霸的惠盈比起来,也就是个小蚂蚁罢了。
当前惠盈的危机,没人能帮,除了她自己。
于是她拒绝了陆思麒一切联系的请求,每次最多回复他一句“还好”,就掐断了联系。
她中断了北美的收购案,将经营不善的加工厂和农场暂时关闭,遭遇退货的商品在销毁之前,降价处理,尽最大的能力回笼现金流。
虽然她做了一切她可能做的,但是那辆瘟猪视频仿佛是一个贴在惠盈品牌头上的癞痢,疮疤,只要那件事不调查个水落石出,消费者对惠盈的品牌信心,就不可能恢复。
而她们的商品,也就卖不出去。
谢橘在年底的股东大会之前,遭遇了董事局的集体罢免。
股东大会召开的时候,惠盈的老总们,尤其是郑嘉仪的爸爸郑为龙,支持创始人谢亚勇,力排众议,将惠盈的大权交给惠全公司的谢全担任。
谢全,就是谢橘大伯家的大堂哥,现在大伯和五叔公司的实际当家人。
*
谢亚勇守着小孙女谢长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面前的谢橘说道:“一辈子的心血,给你大哥了,总算没有落到外人手里,也挺好。”
谢橘经过这半年的操劳,瘦了许多,比当年没有怀小苹果时,还要清瘦,一张脸上,几乎就剩了一双大眼睛。
小苹果现在快一岁,大眼睛高鼻梁,尖俏的下巴,虽然是个小婴儿,但是长相极为标致,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全家上下都说她像极了谢橘,但是谢橘自己知道,这孩子其实长得跟陆思麒一模一样。
她已经将离婚协议书寄给了陆思麒,她知道他现在在深圳,具体公司地址,还是谢新宇通过王曦打听到的。
这一年来,他偶尔会跟谢橘联系,但是谢橘始终没有回复他。
现在她事业失败,家里除了这套大房子,和一点儿跌到谷底的惠盈股票,跟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了。她向来拿得起,放得下,当年快刀斩乱麻,疏远陆思麒,为今日的分手预先留下余地,不能不说还是有先见之明的。
现在即使是这套大房子,恐怕她们也不得不暂时放弃了。
今时不同往日,这套大房子的日常维护,就需要十个工人和不菲的养护成本,以谢家现在的身家,维持这么大的开支非常不智,只能暂时关闭。
谢亚勇和李美都是苦干出身,对关闭大宅,回到普通公寓养老这件事儿,虽然唏嘘,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就是谢橘深感对不起父母,觉得全是自己没用,让父母一辈子的心血都给了别人。
“也不算是别人了,你大哥也是我们谢家的。”谢亚勇叹息着道:“等眼前的危机过了,将来你重掌惠盈,还不是你大伯和我一句话的事儿?”
谢橘没吭声,她对大堂哥谢全倒是没有什么恶感,只是觉得他能力有限,志大才疏,接替大伯执掌惠全之后,惠全十年来全无建树,市场一步步萎缩,在乳制品行业里,已经快要查无此牌了。
“等查到了那个坑害我们的凶手,一定饶不了他!”李美在一旁说道,她最近苍老了很多,一辈子的心血虽然等于保住了,但是终究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心里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也就看见小苹果的时候,她的心情多少能好点儿。
“妈妈,小苹果,叫妈妈?”李美微笑着,教小苹果说话,指着谢橘让她叫妈妈。
小苹果手里拿着拨浪鼓,大眼睛瞅了瞅面前的谢橘,漂亮的嘴唇动了动,用力地嘟了嘟小嘴儿,吹出一个大泡泡,就是没发出声音。
“哎呦,看我孙女,吹出这么大一个泡泡,真是会吹呀?”李美笑着抱起孙女,乐得眉花眼笑,天大的烦恼,只要一看见小苹果,就立即没了。
谢橘心想一岁了,宝贝女儿竟然还不肯开口讲话,这在女孩儿里,算是晚的了。她妈妈李美说自己九个月大就会喊妈妈,一岁的时候已经成句成句地说话了。
这小家伙开口这么晚,是随了她的亲生爸爸了。
陆思麒那个沉默寡言的样子,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他说话超级晚。
搬家的车子驶来,豪宅别墅的东西并不适用公寓,何况谢家的公寓里也什么都不缺,一家四口只带着随身的东西上了车。
回身锁门的时候,谢橘最后看一眼自己生活了很多年的屋子,罩上白布的家具,收起来的地毯,蒙上罩子的挂饰,这一切全都让人感伤。
我父母步步血汗打下的江山,我父母一砖一瓦搭建的华厦,我父母操劳一生的心血,就这样蒙尘了吗?
父亲曾经说过,赚钱不重要,自家不重要,但是能留下一个品牌,一个永远屹立不倒的品牌,比什么都重要!
到底是谁,制造了那样一条视频,将惠盈赖以生存的品牌根基,给连根砍断的呢?
我会回来的!
一定会回来!她看着室内遮尘的白布,在心里暗暗地想到。到时候我会亲手,将这些遮住了我父母一生拼搏荣光的东西,全部掀开,擦亮!
她锁上房门,上了车子,离开别墅,沿着种满了银杏的浓荫大道向外开,这条路、这片草坪、这座山,是他父亲耗费大量心血,给他们一家人制造的独属于他们的伊甸园,他们一家人的迦南美地。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以往谢橘从未觉得这里如此美,恍如仙境一般,能生活在这里,真的很幸福。
现在,这一切的幸福都要失去了,因为一双不知道姓名的黑手,因为一个不知道姓名的敌人。
她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父亲,见谢亚勇一动不动,车子开得迅速,大宅很快就没了踪影,谢亚勇却一直没有回顾,只在大宅即将从视线里消失的那一刻,谢亚勇微微侧过脸,回避着女儿的目光,一双刻满了岁月风霜的坚毅眼睛,流下了泪水。
谢橘看不得父亲的泪水,她生硬地扭过头,看着窗外,双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头。
父亲的眼泪仿佛流在她的心上,她的心在滴血,谢橘暗暗咬紧牙关,只要让我找到那条视频的始作俑者,我绝对饶不了他,我要让他身败名裂,牢底坐穿!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更得太快了,这几天小孩儿感冒了,要没存稿了,好慌好慌,咋办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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