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谢亚勇看在眼里,冲夫人使了个眼色,李美会意,给阳洛医院的苏院长打了个电话,放下电话,这边儿立即派出司机将苏院长接了过来。
苏院长来过很多次惠盈山庄,可是每次来还是被这里的园林景观吸引,感到震撼。一公顷的柔软大草坪,布局巧妙的珍花异卉点缀其间,上千株的银杏树夹道种在庄园一旁的通山的小路上,小路的尽头就是景观绝佳的萝黛山。这里因为自然景观太过良好,异鸟珍禽汇集于此,翔集起落,草坪外接的那洛安河水安静地流过庄园,让这里看上去仿佛世外桃源。
真的是神仙才能住在这样的庄园里,苏院长一边看,一边儿点头赞叹。
谢橘的身体一贯健康,苏院长是她家多年的老朋友,对谢橘的身体情况十分了解。但他不是妇产科的医生,这次来也没有带专科的手下,给谢橘开了点儿孕期维他命和叶酸,预约了下次的专科检查时间,就离开了。
谢亚勇送客回来,见女儿坐在客厅里,面前是打开的电脑,已经开始办公了。他摇头道:“该休息休息,现在你是两个人了,别那么拼。”
谢橘随便嗯了一声,目光紧紧地盯着电脑屏幕,隔了一会她拿出电话,给自己的助手打了过去。
谢亚勇和李美都坐在一旁看着女儿工作,等她打完了电话,李美跟丈夫互视了一眼,李美问道:“孩子爸爸是做啥的?”
谢橘想了想,才想起自己没有去调查陆思麒的背景,只是请人将他进城之后的行踪调查了一遍,但是他从老家出来的那一段她则没有让人调查。她没有回答母亲,而是起身走到书房给侦探打了个电话,从书房出来,看见父母仍然坐在沙发上等着自己,看来今天不问出一点儿讯息,二老是不会放过自己了,她在心里自嘲地想。
干脆走到二老的对面,她开诚布公地道:“问吧,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
李美等不及了,立即就问:“他家里在哪儿?父母是干什么的?”
“家在凉州村子里,父母跟你们原来一样,都是农民。”
谢亚勇和李美眉头一皱,但是夫妻俩没说什么,李美似乎害怕老伴儿生气,还拍了拍谢亚勇的大腿,让他镇定:“他呢?干啥的?今年多大啊?照片有没有?”
“现在在——公司里工作,比我小一些,照片的话,我现在就去找他照。”谢橘说完这句话,从沙发上站起身,拿上自己的电脑和公文包,跟父母告辞说道:“我去趟银行。英州基地的贷款审批有些慢,农行的崔经理不接我的电话。以防事情有变,我现在就过去看看——”
“这种事儿要你处理,李部长是干什么的?”谢亚勇对女儿说道:“如果凡事都自己来,惠盈现在还是咱们老家镇子上的一个肉食加工厂呢!”
谢橘其实是找借口离开,一时之间这个借口没找妥当,被她爸爸发现了端倪。她也不解释,微微笑了笑,走了。
李美看见女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对老伴儿叹气道:“看样子,那个余肖平伤她挺深。”
谢亚勇嗯了一声,刚毅的脸上显出一抹愁容。这对儿夫妻年近四十岁,才得了谢橘一个女儿,如果说他们夫妻有什么软肋怕被人触痛,谢橘就是了。她跟余肖平分手了,而且分得十分狼狈,已经让谢氏夫妻担心不已,这会儿看见领到那个绿色的本本没有多久,女儿就有了四个月的身孕,并且还要跟个陌生人结婚,不由老两口不担心。
谢亚勇越想越是摇头,啧了一下,说道:“这事儿可能得管管?”
李美叹了口气,有些担心地道:“你知道橘子的性子,不会高兴的。还是别管了?”
“她做事业的能力倒是没得说,但是在选男人这件事儿上——”谢亚勇深深地叹了口气,用力拍了几下大腿说道:“橘子这孩子心眼儿太直了,凡事儿不知道拐弯,一条道走到黑。她这浑身的气场在生意场上可以,可是情场上事儿不能这么办!有时候得玩点儿心眼儿——”
李美深以为然,想到女儿的情路蹭蹬,也跟着发愁。
***
谢橘懂她父母,知道自己这事儿办的太仓促,会让家里父母操心。
但是她从小到大,能不撒谎就不撒谎,所以即使明知道这件事儿不妥当,她还是选择跟父母实话实说。
她能承受自己因为择夫不善而让父母失望,但不能承受因为懦弱而不敢说实话,最终被二老发现时的失望。
她希望自己就算失败,也是个胆肥儿的失败者,而不是个懦夫胆小鬼。
她接下来几天的行程都是满的。英州基地将是惠盈在国内的最后一个现代化的农场,下一步惠盈的发展战略是进入欧美市场,将惠盈优质的产品推向全世界,之前跟那个德州来的美国佬鲍勃商谈的就是这个。那个鲍勃据说是德州州长的特助,但是事实上居间人特别不靠谱,谢橘真的跟那个鲍勃接触之后,已经终止了去德州发展的准备,目前物色好的替代德州的是美国的密苏里州。
现在她正在紧锣密鼓地跟居间人商讨下一步的谈判事宜。
而进军美国、欧洲仅仅是惠盈国际化的第一站,这之后谢橘的目标是将惠盈现代化的产品线,推广到全世界。所以她是个特别忙碌的人。
她在第五天接到调查人员的回复,谢橘当时正在英州基地考察,会见当地合作方代表。她接了电话,回复调查人员说自己三天以后回去,让调查人员三天后再联系自己。
可当天晚上她想到陆思麒的那双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坐立难安,连当地政府组织的欢迎晚宴都没有参加,临时委托几名副总和特助代替自己应酬,连夜驱车赶回了融城。
“他是凉州大金县道远乡咸水河村人氏。父亲陆建国,母亲刘福兰,哥哥陆思梁,妹妹陆思麟,全家五口,目前有劳动力的就只有他跟哥哥陆思梁。他父亲陆建国高中毕业,家贫没有上大学,一直在工地打工,年前出车祸,双腿截肢失去劳动能力;母亲刘福兰和妹妹陆思麟因为在肉联厂打工,因为工厂的条件不好,全都患上严重的风湿性疾病,现在也卧床在家,需要服药治疗。哥哥陆思梁人一直在深市打工,工作单位目前不详,无法联系到他的人。”
谢橘双手放在腹部,一言不发地听着,没有作声。
“陆思麒原本是家里唯一的大学生,他以大金县理科状元的身份,入读科技大学计算机系。他父母和妹妹出事儿的时候,他正在攻读大三,不得不中途辍学,打工养家。他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科技公司当技术人员,但是公司拖欠他一个月的薪水,他就从那家科技公司辞职。后来他辗转去了几家互联网公司打工,但是因为没有学历,所以一直没有合适的工作,最后他去了明月湾酒店做了服务生,直到如今。”调查人员说完了,将一摞子照片放在谢橘面前。
谢橘看过去,见最上面的一张照片是陆思麒的大学照,一群学生站在一起,陆思麒个子最高,站在人群的最后面,青春的眉眼飞扬,嘴角甚至微微笑着。
谢橘看着他唇角的那抹笑容,目光动了动,探手过去,将这张照片拿了起来。
“这是他们计算机学院新生合照,陆思麒是他们这届学生中的佼佼者,学业十分优秀。当初他因为家庭原因休学,他的辅导员老师十分遗憾,还曾经号召全院给他捐款,但是陆家三个病人的医治费用极为巨大,母亲和妹妹因为没有钱医治,现在只能在家里等死。陆思麒打工赚的所有钱,都寄回了老家,他个人几乎没有任何开销,吃住都跟老乡一起在酒店宿舍里,这也是他当初选择酒店上班的原因。”
谢橘看着合照上陆思麒勾起的唇角,鬼使神差地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手机,将微笑的他拍了下来。她看了一会儿手机上翻拍的陆思麒,目光落在少年飞扬的眉梢和唇角。这张照片下面是陆家一家五口的合照,照片有一些年头了。照片上陆家夫妻看上去还算健康,陆父的胳膊下挽着的少年就是陆思麒,穿着有些短了的裤子,上身是一件似乎哥哥淘汰下来的夹克,很大,也不太合身,但他一脸的笑容,眼神亮亮的,满脸少年飞扬的气息。陆家小妹紧紧挨着陆母,看着镜头的大眼睛跟陆思麒很像。镜头中站在后排中间的是另外一个少年,看样子应该就是陆家的那位大哥陆思梁了。
“他休学多久了?”谢橘拿着照片问。
“半年了。”
半年的话,就还有机会重返课堂。谢橘将谢家五口的照片看了又看,发现自己挺喜欢这张照片上少年陆思麒的眼神,天真蓬勃,跟大学新生合照上神采飞扬的他,很是相像。
她将所有的资料收到抽屉里,待调查人员走后,拿出手机想了一下怎么措辞,就给陆思麒打了过去。
陆思麒没接,这个时间难道还在上班?她心里想,难道要过去找他当面跟他说吗?
心中正在衡量,她手里的电话响了,打来的人正是陆思麒。
“你找我?”陆思麒问道。
“对,我有些事情想跟你商量一下。”谢橘说道。
“我——我现在有些走不开。”陆思麒说道,手机里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似乎他正在忙碌什么。
“你在哪里?”谢橘奇怪地问。
“我在打工。”
“你发给我地址,我过去找你。”谢橘说道。
陆思麒似乎有些犹豫,但是最后还是将地址发了给她。谢橘看是郊区的一个很偏僻的物流基地,心想他在那里干什么?
她车子开了半个小时,才到了物流基地的门口,等了五分钟,陆思麒从里面匆匆地跑了出来,满头大汗,晚上温度有些低,他身上只穿了一件汗衫,看上去破旧不堪。
谢橘奇怪问他:“你在这里干什么?”
陆思麒很快地瞅了她一眼,又很快地移开目光:“我今天白班,下了班就过来帮忙扛一些大件货品。他们物流中心这里总是缺人,工资是日结。”
工资会日结的地方,就证明工作太累没人干。
谢橘目光落在陆思麒露出来的脖颈上,那里有片乌黑的痕迹。陆思麒顺着谢橘的眼睛瞅了瞅自己的脖子,忍不住用手拍了一下那片乌黑,可惜他的手也脏,拍还不如不拍。
“我——有些事情想要跟你商量一下,你现在能离开吗?”谢橘问。
“我扛完了这批货,就可以离开了。”陆思麒说道,脸色有些红:“不把那些货扛完了,老板不给结算。”
谢橘很少等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等他,事实上她完全可以换个时间再跟他讲。
但是她就是坐在车里,一直等他,等了一个小时,陆思麒才从里面急匆匆地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