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季氏虽不痛快,却也知道待会程妩还要替她处理正事,故只在嘴上逞了几句能,就放她们走了。

以往大房的几个姊妹关系疏淡,每每请安皆分岔开来,遂今日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三人并行在一处。

只远远瞧去,程漪和程涵身后都随着四名婢子,便愈发衬得程妩这嫡长女当得有些寒酸。

昨夜才落过雨,狭长的鹅卵石路还蕴着湿气,几人履着软缎圆头绣鞋踩在上头,皆有些打滑。

“两位妹妹留心脚下。”程妩出声提醒。

程漪闻言,轻拽起一侧裙摆,笑望着程妩道:“多谢大姐姐关心,我昨日一连摔了两次,可不敢再跌了。”

她话里意有所指,程涵哪能听不出来,只程涵刚要启唇,却见程妩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她的衣袖。

“祖母堂内亮着灯烛,大抵起身了,走吧。”程妩暗示。

程涵顺着她的视线探去,就见松寿院的大门近在咫尺,几名在院围扫着枯叶的婆子瞥到她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请安问礼。

程涵遂缓了口气,同程妩一道打帘入内。

“你们今日怎得都过来了?”老太太闻到动静,把脸帕交给程淑,转而问。

程妩领头站出来回话,“祖母,我带两位妹妹来跟淑妹妹一道誊抄佛经,除了二妹妹那需要的护身经文,祖母还有哪些需要孙女抄录的,毕竟祖母日日礼佛也是为着我们这些小辈平安顺遂,总不好使淑妹妹一人来做。”

老太太听罢,眉眼柔恰了几分,“你倒是个有心的,既如此,就留在我这用过早膳,再去小佛堂吧。”

“是。”程妩几人齐声应下,落座。

那小佛堂就设立在松寿院侧屋里间,用屏风搁成两块,地方不算大,是老太太专门请人劈出来的。

简单进食过后,她们便随着轻车熟路的程淑踏入,随即,跟在后头的嬷嬷便把下人全部支开,合上了间门。

“抄录佛经讲究凝神静气,待会万不可交头接耳,有什么事可曲手轻扣木壁,嬷嬷会一直候在外屋。”程淑细细交代着,引她们跪在各自的蒲团上,又往香炉里插了三炷螺青檀香。

霎时,那袅袅轻烟升腾而起,整个佛室弥漫着淡淡的清冽气息。

程妩手持着细长羊毫笔,在宣纸上落下满目规整字迹,闻着檀香,一时不察时间流逝。

直到浓烈的日头透过层层屏障,窥亮一室寂静,程妩方觉手腕生硬酸胀。

她轻搁下笔,不动声色地活动手腕,垂眸,细细端详自己的笔迹。

先生曾说,见字如见人,不知如今她这笔字可入得了先生的眼。

程妩叹了口气,继而稳住纸张两端,刚要往未干的墨迹上吹,忽而便听见廊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似是有客人到访。

程妩还未及细思,就见壁阁被人缓缓扣响,下瞬,桂嬷嬷的身影出现在门沿旁。

“姑娘们,快些起身,你们远房的姑母一家到了,老太太叫我唤你们前去见礼呢。”桂嬷嬷踱过来,用镇纸依次压住她们誊抄的经文,防止被窗外灌进来的风吹散。

程妩闻言,回忆片刻,隐约记得前世程漪的纳谱仪式上,却有一位远房姑母在场,只她毕竟嫁去了别家,又跟程氏主系隔了几房,算不得亲厚,遂无人留意。

只程妩心里揣想着,面上也不敢耽搁,毕竟她是长女,需领着妹妹们前往待客。

她起身后,程淑等人才依照顺序,渐次随在她身后。

因着从小佛堂趋去正堂也不过几十丈远,程妩来不及向桂嬷嬷打探消息,只端身拢袖,沿着廊角行过,耳畔皆是那头传来的热恰攀谈之声。

片刻,程妩借着霁蓝的力跨过门槛,在一众人等的视线下步至堂央,蹲身福礼。

堂上除却程老太太和季氏外,还坐着三人,想必就是她的远房姑母姑丈以及表兄。

“呦,这都是哪房的姑娘呀,一个个出落得如此标致,要不说这金陵的水养人呢,瞧瞧。”一位梳回心髻的微胖妇人牵出一抹露齿笑,模样颇有些夸张。

“这是你们瀛洲的姑母。”老太太适时介绍。

程妩听到“瀛洲”二字,神情一恍,前世,她临死前,陆昭远便是被派往了瀛洲处理政要,她苦苦煎熬数日,满心以为抓住了救命绳索,却不想是把她拉向更深的深渊。

她机械式地行礼,背脊僵住,显出几分不协调,“姑母安康。”无人发觉她出声时,嗓音溢着些微的颤抖。

“你是宏茂哥的女儿吧?”妇人来前便摸清了几人的身份,当下却还佯装出一副问讯姿态。

“回姑母,正是,晚辈名唤程妩。”程妩心不在焉答着,到这刻才抽空抬头向四周打量而去,未料,她视线才瞥至右端,迎面便撞见候在角落里的一个熟悉身影。

陆昭远今日穿着件青竹色对襟长袍,虽这料子算不得金贵,却极为崭新熨整,从上至下无一丝褶皱,加之他那张惯来俊雅的面容,倒反衬得那料子难得起来。

只程妩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思索着,复把视线再度投注过去。

就见对方瞧着她,眸底未有意外,只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不再久留,收回目光。

他们这处细微的动作无人发现,很快,上首的老太太便使程妩几人落座。

程妩本想离陆昭远远些,遂扫向左侧,却见她这远房表兄正漫不经心托着盏茶吹着,两条腿随意的从袍摆下撇开,行径十分无礼。

程妩不想挨着他落座,故只好按下心中万千思绪,朝右侧走去。

她如此想,程漪等人也一样,待她反应过来,行至右侧,就只余末尾那靠陆昭远最近的位置还空着。

程妩无法,只好坐过去,因着动作,插在发间的步摇轻轻晃动,频频擦着她白皙莹润的耳垂。

上首老太太见几个孙女皆坐去右端,心下了然,遂敷衍尽完长辈关怀义务后,便调转视线,瞥向好似混在仆从堆里的陆昭远,问:“这位是?”

老太太本意是转移话头,加之陆昭远立在那处实在打眼,容不得人忽视。

“老太太恕罪,我竟忘了这茬。”妇人连忙告罪。

老太太眼睑下压,一时不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

妇人迎着她的目光,也不畏惧,只道:“老太太,去岁年节送礼时,我们便给宏茂哥去了信,想让延儿来程家族学就读,宏茂哥那边也满口应承下来,遂趁着眼下侄女被寻回的大喜事,我便想着让他留在金陵,只延儿这孩子自小便没离开过我,虽有老太太照拂着,我也唯恐叨扰,加之我听说二房的哥儿去了京都,府上只余几个妹妹,无人给他作伴,故擅自做主,寻了个底子清白,又和咱们程家祖上有些渊源的孩子来,同他一道入学。这事我们动身前也使了信出来,还让这孩子寻个机会来府拜会,只是不知其中出了什么差池,那信似是未递出去,如此,我只好今天带他前来。”

程老太太聆耳完后,也摸清了她这次过来的目的,只瀛洲这脉惯来与他们来往不算密切,加之这又是个侄女,她的儿子已非本家人,遂这次纳谱,程家并未邀请他们,“这事我做不得主,得等你们兄长回府后商议。”毕竟程家族学在金陵一带赫赫有名,历年名额有限,也不是谁都能进的。

语毕,她又道:“你说这孩子跟我们程家有些渊源?”

“正是。”妇人补充:“他祖上原也是仕宦门第,太姥爷曾和程家太爷有同窗之谊,还是永始年间的二甲进士,只后来落寞了。”

老太太端着陆昭远打量,瞧不出喜怒,只片刻后招手,“孩子,你且走近些,让我瞧瞧。”

下瞬,程妩便见陆昭远从她身侧经过,袍角送出一阵清风,撩起她面颊旁的几缕碎发,刮得她肌肤生痒。

也是到眼下,她方明白陆昭远前世到底是借了谁的引荐,才入了族学。

只程妩有一事不明,以陆昭远的为人,她瀛洲的姑母既帮协了他,按道理他功成名遂后必定报答,可为何在夫妻十数载的年月里,她从未听他提起过?

甚至后来他们迁去京都,也没见瀛洲使人来访,仿佛什么也未发生过般,这是为何。

若说他们不知陆昭远成了首辅,也绝无可能,不说当时陆昭远在百姓心中是何等贤明,每每出任皆群民叩首,就说她临死前,陆昭远还曾前往瀛洲办差,动静如此之大,程妩不信他们全无所知。

退一步讲,陆昭远是从程家族学考出来的进士,圣上殿前亲点的探花,虽后来累年未被重用,但探花郎的招牌还是让族学增添了不少光彩,这些难道他们也毫不知情?

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程妩不自觉攥紧手中的绢帕,甫一抬头,就撞上了立在堂中,正向老太太回话的颀长身影。

恰此时,驻云移位,一缕骄阳惊过垣墙,直直掷在他的四周,耀耀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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