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堂内皆观着程涵受罚,故除了她的挣扎叫喊声,再无旁的响动,冷不防程妩突兀一唤,使得众人纷纷回头。

“你又要作甚?”季氏闻耳,眉头下压,冷气充塞而至。她从午前回府起,就跟祁嬷嬷磋商如何借由此事发作,来挫婉姨娘母女的锐气,遂也顾不上进膳,使了小厮去角门候着,一见着程宏茂的身影出现便迎他来主屋,如今眼瞧着目的即将达成,未料却被一直不动声色呆在角落的程妩打断,她的心如箭上绷着的弦,要发未发,岂能畅快。

而坐于一旁,至撇完话便阖眼揉额的程宏茂忽然插言,“你让孩子把话说完。”他本就不想严惩程涵,如今骑虎难下,忽听程妩阻挠,便含上了几分期望,想顺心且合宜的解决此事。

因着程宏茂的允准,祁嬷嬷复提起的一口气又泄了下来,她垂下沉重的戒尺,转了转发酸的手腕,有些拿不准主意地看向季氏。

一时间十数双眼睛随着程妩的动向而转动,或气恼或不解或期盼。

程妩摒下霁蓝,示意她不要跟来,旋即一人行至堂央,冲程宏茂夫妇行蹲礼。

季氏胸中有气,看也未看她,只扭向另一头,也不叫她起身。

“起来吧,你适才是有什么话要说?”程宏茂摆手,略有些迫切地唤她起身。

“回父亲的话,女儿却有要事禀明。”程妩看出程宏茂的热切,却依旧不慌不忙地理好袖摆,才续上后头的话,“女儿觉得此时不应惩处四妹妹。”

季氏闻言,迅疾回身,顺手摸到几案上一只直颈插花瓶就往地上掷去,“你说不应当就能不罚吗,身为嫡姐非但未以身作则,还包庇徇私,这是大家风范吗?”

她一连反问两句,犹不肯罢休,“你当我今夜叫你过来是为何,本因着你二妹妹求情,我也知晓此事归根错不在你,便想着罚你一月银钱再使你在屋中反省几日就罢,你现下行事如此没有章法,待会和涵姐儿一道领罚吧。”

季氏宣泄着不快,立于下首地程妩却好似全然没有察觉,只拢袖端着,敛目瞰向那只从她耳畔将将擦过,又一骨碌滚至门沿的花瓶。

不知是堂内铺了地毯的缘故,还是季氏气急未使出全部力气,总之那花瓶完好无损。

程妩依旧不喜不悲,仿若置身事外,不觉眼前气氛皆因她而起。

“你和个孩子计较作甚。”程宏茂沉了沉面色。他方让程妩回话,季氏就如此动火,把他这个一家之主往哪里搁。

季氏和他做了二十几载的夫妻,当即觉出他的不快,遂只好捺住性子,问:“为何不能罚她,你且说来。”她虽嗔怒,却对眼下的走势大有把握,便也不再触呛程宏茂。

由此,程妩这才慢声开口,“眼瞧着族长和几位远方叔伯即将抵达金陵,届时四妹妹必定要出场迎接,人多眼杂,如若被他们看见四妹妹手上的伤,恐怕欠妥,假使没这起事,母亲大可罚了四妹妹,再免了她的请安,让她好生将养,在从中周旋一二,如此祖母那或也无从知晓。”

“知晓了又如何,谁家中没几个不听话的孩子。”季氏不觉有什么问题。

“母亲方才斥责四妹妹顶撞长辈,没有教养,若是传了出去,外头的人会怎样作想?他们只会道母亲教养无方,程家家风不过如此,再则,母亲前头还发话要将婉姨娘一并罚了去,可婉姨娘不过是个妾室,当不得主,平日管教子女的是母亲您,可连一个妾室都要受连带责任,那本就负责训诲四妹妹的您又该当若何?”

一个只负责生养的妾室都要受处,季氏这个当家主母把庶女教成这样,哪里能推脱得了责任,加之她方才大骂程涵为没教养的小蹄子的言论,皆灌进众人耳中,却是做不得假的。

毕竟堂里除了上房的人还有婉姨娘的心腹,程妩不点破也就罢了,如今她剖得这般明了,季氏再向程涵使板子,凭婉姨娘的心机,岂不把这事给捅出来?

到那时,季氏在族中的名声且有得瞧头了,毕竟程氏族亲旁支未必和主脉同一条心。

“再则,祖母甚是疼爱姑母,倘因此事惹申夫人不快,她再端着长嫂的派头去压姑母,传入祖母耳中,又如何是好?”

“祖母断然不会直接问罪姨娘,届时母亲夹在中间,那才叫进退不得。”程妩说到这,还自适走到侧几前,抿了口茶水,“以女儿之见,母亲还需早早备上厚礼送去申家,让申夫人平息怒火才是。”

话落,她捻帕子擦净透亮唇瓣上的水渍,复像是忽而想起什么,补充:“至于淑妹妹那,祖母昨日不还道让她与二妹妹一起誊抄经文,待明儿我便携二妹妹,四妹妹一道过去,私下与她阐释。”

如此,皆大欢喜。

季氏起先并未当回事,却未料越听心中越惊,眼底的火焰也随着程妩这番话逐渐扑灭,取而代之的是侥幸过后的悬空。

“故女儿前头才要拦着母亲呢。”程妩挽出一个如羽毛浮水般的笑容。

“哈哈。”程宏茂忽而大声两声,打破了一室静谧,“不亏是我的女儿,我瞧着妩儿竟一点都不输二弟家的程淑。”

“谢父亲夸赞,全是母亲教导得好。”程妩屈膝福礼,面色佯端着讨了夸奖的欣喜模样。如今她帮程宏茂解了一桩左右为难的家事,他岂有不快。

而至她细细阐明就未发一语的季氏就显得没那么好受了,眼下她不但不能罚程涵板子,还要在事后给予婉姨娘好处,以此来堵她的嘴,安抚完她们后,季氏还需操持备礼,下脸子的向申夫人致歉,然这还不算完,余后几日,她想必寝食难安,夜夜挂虑,生怕老太太那听得什么风声。

“放开涵姐儿,祁嬷嬷你也退下吧。”季氏有气无力地打了个手势,便使着候在一旁的婢女替她捶肩,面色疲倦至极,却也还要把今晚的事给圆回来,“天色不早,今儿置办的东西明日我再使人给你们送去。”

程妩见状,颇为有眼力见的吱声告退,“多谢母亲体恤。”

“主君,夫人,妾身和涵儿也退下了。”婉姨娘施施然踱来,红唇微挑,眼眸含春。

下瞬,一席人随着各自的主子朝门口使去,脚步声渐起。

程妩迈步跨出,绣银丝杭菊的裙摆虚虚扫过门槛,在一尾月色的映衬下,闪出细碎的光芒。

在上房待至亥时,甫一裹入外界,竟忽觉通体发寒,程妩不由把手覆在霁蓝掌中,问:“可觉我身子冰凉?”

霁蓝细细摩挲,复道:“未觉,上房惯来舒适,姑娘在里面呆了这许久手心还热乎着呢。”

“有吗?”程妩拧眉,把手抽出来探向脸颊,仔细感受。

“姑娘莫不是又病了。”霁蓝吓了一跳,正要去摸她的额头,忽闻一阵香气袭来。

“大姑娘,方才多谢你。”婉姨娘牵着程涵使过来,两行人在八角月亮门碰面。

程妩跟着笑,伞面罩下的阴影把她衬得有些晦暗,“姨娘说得哪里话,四妹妹唤我一声长姐,我如此岂不是应当。”

“大姑娘说得是,往后你妹妹还要劳你费心,多加照拂了。”婉姨娘媚眼微眯,把程涵往跟前送了送,“还不快谢谢你嫡姐。”

“谢谢大姐姐。”程涵犹不情愿,却也没了往日的刺状。

“烦婉姨娘看得起,我所求不过是些轻快日子,也没甚远志,倒是姨娘你不该止步于此。”程妩把被风吹散的碎发拢到耳后,露出莹润的耳垂。

婉姨娘听罢,朝程妩端身福礼,“还请大姑娘赐教。”

“方才母亲提到二房堂哥,父亲颇为失落。”程妩点到即止,毕竟她目前还尚未出阁,不宜多论此事。

婉姨娘当即明白过来,“不瞒大姑娘,我也想,只生下涵姐儿和她妹妹后就…如今二姑娘院落还未修缮妥当,住在上房,夫人便已二姑娘为由,时常唤主君过去,我这也没办法。”她说着垂下头,露出一截纤细脖颈,显得毫无威胁。

程妩却朝不远处曲廊那抹逼近的亮光望去,嗓音悠悠,“姨娘瞧,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婉姨娘顺视扫去,隐隐地瞧见领头往这处靠近的那人正是程宏茂。

她刚要启言,就见程妩携着一婢女穿过月亮门,陷入茫茫夜色中。

婉姨娘凝着逐渐消失的背影,叮嘱程涵,“涵儿,你且记着,往后不要招惹你大姐姐。”她原还想着让程涵过去挑唆一番,让季氏的女儿相互争斗,她只管捡些现成的,却未料她跟程涵说出那番话来,如今观着,她竟是小瞧了这位大姑娘。

“婉娘,怎生还站在此处?”她心里揣着事,冷不防被程宏茂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

程宏茂见她抖着肩,以为她是在上房受了惊,顿时一脸愧疚,展臂把她搂入怀中。

“主君怎么来了。”婉姨娘换上一副柔嗓。

“委屈你和涵儿了,明日一早我便使人去购上十匹八匹好料子来,让你们裁制几身春裳。”程宏茂拍着她的肩安抚。

“多谢父亲,天色不早,女儿先行告退。”程涵讨巧应下,带着一行仆从往小道而去。

待确认程涵走远,婉姨娘才一脸娇羞地贴近程宏茂胸膛,许诺,“主君,妾身定努力为大房诞下男丁,为主君夫人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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