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十五瓶甜牛奶

第二十五章

周时忆到家时已近下午四点钟。

回到卧室,拉上窗帘,他躺在床上,戴上了眼罩。

这次倒没失眠,很快昏沉沉睡去。

周时忆补了两个小时的觉,睡醒后去浴室冲了个澡,精神抖擞。

他擦着头发来到书房,一眼看见在清风下微晃的书柜——上午出门匆忙,竟然忘记将柜门关严。

他关上柜门,在书桌前坐下,想到午饭时陈陈说过的话,打开手机商店下载了她正努力上分的那款游戏。

游戏很快安装完成,他登录上去,完成基本设置,然后看了眼好友列表,陈陈的头像是灰色的,没上线。

打开她的历史战绩看了眼,他轻笑了声,游戏页面弹出新手训练的提示。

周时忆点击跳过新手训练,耐着性子打了几局匹配,实在觉得无聊,又退回大厅看了一眼好友列表,陈陈还是没有上线。

他退出游戏,去客厅倒了杯水,在沙发上坐下,打开了电视机。

本来是想看新闻频道,可频道换来换去,竟跳到某卡通电视台,屏幕上闪过一个留着锯齿形刘海的短发小姑娘。

樱桃小丸子。

周时忆手指一顿,放下了遥控器。

脑海中闪过陈陈语气认真的普及:“留着齐耳短发的是小丸子,爱扎着两个小辫子的是小丸子的姐姐,刘海像一把风骚的镰刀的男孩叫花轮。”

他那时真的发自内心的不解,为什么一个高中生会喜欢这么一部幼稚的动画片。

即使她上学早,当时只有十四岁,但也是一个高中生了。

后来陈陈一脸认真地告诉他,因为小丸子平凡又快乐,像是生活中的自己。

高二刚开学时,班主任曾让他们每人写下一句座右铭,在一众“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中,陈陈的那句格外显眼。

工整稚嫩的圆方块字,一笔一划地写着:只要活着,一定会遇上好事的!

她在他略略嫌弃的目光中笑眯眯解释,这是樱桃小丸子经典台词,也是她的人生理念。

他当时觉得她傻乎乎的,现在想来,倒忽然觉得她大智若愚。

少年时的天之骄子,有着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狂妄气魄,然而在经历了毕业、工作、父亲再婚,看惯了医院走廊里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之后,他才渐渐体会到陈陈所说的那种平凡的快乐。

那是站在万事顺意、人生圆满的底气上才轻描淡写出的富足的平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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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莫推门进来时惊诧地张大了嘴巴,他机械地揉了揉眼睛,简直怀疑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周时忆竟坐在沙发上一本正经地看《樱桃小丸子》!

他顾不得换鞋,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客厅里,盯着电视屏幕仔细确认了下,没错,就是《樱桃小丸子》!

没想到高冷男神也有一颗粉哒哒的少女心呐!

他咬了咬指尖,偷偷拿出手机,想将这一幕拍下来。

谨慎地确定了手机确实开着静音模式后,他小心翼翼地选择了角度,将周时忆英俊冷漠的侧脸和电视机屏幕一起框进镜头里,然后,奸笑着将手指伸向拍摄键。

手指离拍摄键只剩一厘米的距离,镜头中的周时忆突然偏头看过来,目光冷冷盯着他,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张莫手指一顿,心下戚戚,但只用了一秒,他就反应过来了——

周时忆距离他这么远,就算发现了又能怎样,他拍完再骗他说没拍就行了。

作死的手指头再次伸向拍摄键,镜头里周时忆突然出了声:“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去?”

这一招简直就是必杀技,张莫嘴巴一咧,瞬间变成一只漏气的气球,偃旗息鼓。

周时忆看他一眼,目光淡淡扫到他脚上。

“看房子是个漫长的过程呢,再宽限几天吧。”张莫嘿嘿一笑,溜回玄关换了拖鞋,才慢吞吞走到他旁边。

“我今天看了一天楼盘,都不太满意。”

“可爱岛看了吗?”

“还没有呢,我打算把这个留在最后备选。”

“嗯。”周时忆语气平淡:“如果不好意思打扰陈陈,我可以陪你一起。”

“好啊。”得到周时忆口嫌体正直的关怀,张莫还挺开心。

他挠了挠头在沙发上坐下来,饶有兴致盯着电视屏幕:“樱桃小丸子啊,童年回忆。”

“你们小时候都看过这个?”

“那时当然,”张莫掰着数指头数开了:“《樱桃小丸子》、《蜡笔小新》、《七龙珠》、《虹猫蓝兔七侠传》、《哆啦A梦》、《黑猫警长》、《灌篮高手》,还有好多好多,这些都是我们90后的美好回忆啊,我高三暑假还重温了一遍《灌篮高手》呢。”

张莫打开了话头,滔滔不绝,周时忆静静听着,没再说话。

张莫提到的这些动画片,他大多都没有看过,有一些只是听说过名字而已,具体情节是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那个时候,陪伴他的,只有各类书籍和作业。

陈陈说的没错,从这个角度来讲,不是她太幼稚,而是他确实没有童年,也从来不懂得怎样像林炎一样自然地与她打开各种话题,拍着肩膀称兄道弟,天南地北瞎侃一通,更不懂怎么哄她开心。

学生时代的他,好像从来只会板着脸,冷着眉,笨拙藏起自己的小心思,一本正经地教育她专心用心,好好读书。

也怪不得她不喜欢他。

他对她有着属于自己的关心方式,可却并不是她喜欢的那一种。

也难怪她当初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

耳边响起欢乐童稚的片尾曲,张莫感慨着问他:“怎么样,好看吗?”

周时忆放下遥控器:“挺幼稚的。”

“是挺幼稚的。”

张莫不置可否:“不过快乐本身就是件幼稚的事儿,人生哪有那么多高大上又神圣的快乐呀?活着,过好每一天,快乐就完了。”

他顿了顿,唇角愉悦地扬起来:“这话还是那天吃饭时陈陈小可爱说的。难怪她能活得这么洒脱大方,还能勇敢选择自己的爱情。”

张莫的脸上又划过一丝难言的遗憾。

周时忆闻言,慢悠悠瞥他一眼,压住唇角的一丝笑。

他从茶几上拿过自己的手机,打开了游戏界面。

张莫的目光瞬间被吸引,眼睛亮了亮:“你终于肯下载游戏啦?是谁说玩游戏无聊浪费时间的?”

周时忆漫不经心领取着系统赠送的经验和金币,“无聊打发下时间。”

“你怎么可能会无聊?”

张莫忽而娇羞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看我一个人苦苦挣扎于心不忍想带我上分!”他轻轻捶了下周时忆的肩头,腻着嗓子哼了声:“你这个死傲娇。”

“……”

周时忆嘴角抽了抽。

“滚。”

张莫才不会滚,非但不滚,还要继续恶心他。

他身子凑过去,头拱到周时忆胸前去看他的手机屏幕,“你现在有几个英雄啦?”

“三个。”

周时忆眼睛向下一瞥,看见胸前一颗让人难以忽视的圆滚滚的大脑袋,怔住了。

几个小时前凑在这个位置的还是那个散发着樱桃甜味的小姑娘。

手掌拍上张莫的大头,他嫌恶地把他推开,顺便把手机一并塞进他怀里:“我现在段位太低,没法带你,你先帮我练下号。”

“好嘞。”张莫愉快接过来,“我最喜欢虐这些低段位的菜鸡小选手了。”

周时忆将电视切换到新闻频道,边看新闻边听张莫在旁边兴奋地厮杀,他捂了捂耳朵,真不明白这种菜鸡互啄的快乐在哪里。

张莫愉快结束一局匹配,打开了周时忆的好友列表:“咦,陈陈也在线呢,我要邀请她。”

“不行。”周时忆目光紧跟过来:“不许邀请她。”

“为什么?”张莫不解。

周时忆面不改色:“她玩得太烂。”

张莫觉得这人也太霸道了,“是我在玩,我不嫌弃她不就行了。”

再说了,带妹子玩游戏难道是为了看妹子秀操作?

周时忆目光一沉,悠悠道:“我是怕她嫌你太菜。”

“……”

“坏我名声。”

张莫:“……”

张莫张了张嘴巴,还没想出反击的话来,周时忆已经将手机从他手中抽走:“算了,我自己练吧。”

与此同时,好友列表里陈陈的小头像倏忽一暗,下线了。

周时忆黑睫轻垂,将手机重新放回张莫手心,“算了,你来吧。”

“好嘞。”

丝毫不介意他的反复无常,张莫颠颠接过来,愉快地点击多人匹配,“咦,陈陈呢?”

******

陈陈将漫画书在书柜里放好,换了身家居服。

此时正是燥热难耐的半下午,陈建国和陈美芽都在楼下超市里,她乐得清闲,切了半块西瓜盘腿坐在房间木地板上,找了部新出的动漫来看。

追完新番,西瓜也吃得只剩瓜皮了,她揉了揉肚子,拿过手机点开了游戏界面。

一打开好友列表就看见了周时忆亮着的小头像。

他竟然真的注册了个游戏账号?

陈陈有些惊讶,点进他的个人资料看了一遍,确认这个账号千真万确是今天刚注册的。

吃饭时他说要教她打游戏,她完全没当真,还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呢。毕竟他向来都视时间为生命,从不会在他认为无意义的事情做多消遣。

不知怎的,陈陈的心情忽而变得有些微妙。

虽然以前也知道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内心并不像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漠,可经过再重逢后的几次相处,总觉得他好像变了很多。

至于他哪里变了,她又说不上来。

比起以前那个孤冷寡言的少年,现在的周时忆依旧冷漠寡言,却好像更加从容了些?

陈陈背靠着床尾,手指蠢蠢欲动着在他的头像上滑来滑去,想要点击邀请,电话却在此刻进来了。

陈建国问她到家了没,让她顺便把自己的钱包送下楼来。

陈陈答应着,忙退出游戏,在楼下吧台上拿了陈建国的钱包,又把剩下的半个冰镇西瓜装好,一并带着出了门。

陈美芽去老年人活动中心的棋牌室打麻将了,超市里只有陈建国一个人在。

陈陈把西瓜和钱包放到柜台上,陈建国抬头就揶揄她:“约会回来了?”

陈陈早把早上的吹水嘚瑟劲抛到一边,听到约会两个字头皮一麻,眼前浮现出曾嘉八卦兮兮的表情。

“不是约会,”她正色道:“就是和老同学去吃了个饭。”

陈建国嘁了声:“是谁早上得意洋洋说自己也有男人约呢?”

他用看狗的眼神对着陈陈哀叹两声,抱起冰镇西瓜出了门:“我家美芽打麻将辛苦了,我给她送西瓜去,你给我好好看着店。”

陈陈目送着陈建国骄阳下一路小跑的背影,心酸地走进柜台坐下。

陈建国的话倒是提醒了她,她拿出手机,给曾嘉发了条微信。

【周时忆被他们医院派到我们小区老年人活动中心做志愿者,他前几天发烧了车放在小区,是我打车送他回去的,所以他今天过来开车顺便请我吃饭,表示感谢。】

她一个字一个字敲完,又从头读了一遍。

嗯,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合情合理。她随手点击了发送。

发完,又补上一句:【不是约会。】

约莫过了五分钟,手机嗡得一震。

曾嘉:【?】

曾嘉:【我以前也八卦过你和小威,怎么不见你特意解释?】

陈陈:【那不一样。】

曾嘉:【哪里不一样?不都是男人吗?】

陈陈:【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小威。】

曾嘉:【那你喜欢周时忆?】

陈陈一惊,飞快回复:【当然不是,你别瞎说!】

曾嘉:【那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陈陈不假思索回复:【因为他是周时忆啊。】

因为他是周时忆啊,是她少女时代那个冷漠疏离、闪闪发光却会对她无奈对她笑对她和对别人都不一样的学霸同桌。

是曾让她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而失落整晚的少年周时忆啊。

可那份感情是喜欢吗?

她不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