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回屋换了身衣衫,刚出房门便看见孟彦非长身而立,站在庭院中。
柳絮皱着眉头步履翩跹的走向他,待行至他身前抿唇轻道:“我和小喜一道去集市,你还是留在府里好生歇息。”
他的伤势她一清二楚,虽然表面上看着无碍,指不定胸口的伤又裂开了。
孟彦非听到这话本该高兴,这不正是他所求?
但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些不悦。
“我陪你们一道去,只要动作不大,应当无碍。”
孟彦非眼眸微眯,并且某些人兴许在怀疑他,何不趁此机会铤而走险,打消某些人的年头。
柳絮见孟彦非似有某种目的,也就没再多说,算是默认了。
柳絮和孟彦非一同出府,身后跟着些许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厮。
管家带着他们踏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小喜眼疾手快的放置好马凳,柳絮踏着马凳缓步入马车内的小房间。
孟彦非修长的腿直接一迈便上去了,小喜忙收好马凳紧跟着进去。
当她踏入内室时,小姐正拿着本不知名的古籍打发时间,而新姑爷更简单,坐在那儿闭目养神。
出门前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生看着姑爷和小姐,借机培养两人的感情。
小喜看着车内的这番景象,觉得任重而道远。
她走至右侧茶几处斟了两杯碧螺春,而后恭敬地递给柳絮,柳絮放下古籍一言不发地接过。
待柳絮接过后,小喜忙转身又端了杯递给孟彦非,见孟彦非依旧闭着眼不得已出言:“姑爷,还请喝口茶润润嗓子。”
柳絮目不斜视的拖着掌心的白瓷茶具,白皙纤长的指尖轻轻拧起杯盖,几片碧绿的茶叶在滚烫的茶水中浮浮沉沉,最后沉入杯底。
阵阵清香伴随着袅袅白烟弥漫整个马车,柳絮用朱红的薄唇轻抿一口杯中清茶,霎时神清气爽。
小喜见小姐面色红润,这才出言打破车内的沉默气氛。
“小姐,这茶是江南青师傅新出的新品,小姐喝着觉得如何?”
柳絮唇角挂着笑整个人看起来柔和不少,盯着杯盏满意地夸奖:“不错,好茶。”
孟彦非到很少见柳絮这般激动,紧跟着抿了口,而后眼底闪过丝赞赏,这茶何止不错,倒是没想到她对茶道也有研究,连这上好的碧螺春在她眼里也只得不错二字。
马车行驶得十分缓慢,越走周围越是热闹。
柳絮轻轻拨开身侧的帘子看了看窗外,行人来去匆匆,酒楼的在小厮极力吆喝,戏楼正唱着动人的小曲儿……
上京是燕国最繁华的都城,不少能人异士都来此谋求发展,城内的文人墨客更是数不胜数。
柳絮百无聊赖地放下帘子,以前她极度欣赏文人墨客,现今却不像往常那般欣赏了。
孟彦非自是没有错过柳絮的一举一动,眸光随着帘子向外看去,恰好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孟彦非沉着声音朝门外车夫道:“在此停下。”
车夫闻声忙停了下来。
柳絮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与此同时孟彦非正好侧过眼眸,四目相对,柳絮愣了半盏茶的功夫,而后撇开目光。
孟彦非见柳絮撇开目光自顾自地说道:“我表妹在外面,要不要一起见一面?”
柳絮听着他的邀请没有拒绝,十分矜持地轻嗯回应。
面上虽无波澜,但柳絮心里留意起这人,嫁到孟府她不是没见过孟家亲戚,但孟彦非对此一向兴趣盎然。
怎地今日对这表妹这般亲近?
柳絮蛾眉微不可见的蹙起,不知这孟彦非的表妹是何许人也?
她上辈子竟不曾听过。
柳絮在小喜的搀扶下缓步走下马车,刚下车就看见冷若冰霜的孟彦非怀中正抱着一个穿着红色锦裘牙牙学语的孩童。
孩童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捏着孟彦非高挺的鼻翼。
目光越过两人朝旁边环顾,一女子着一袭青衣,乌黑的头发挽成飞天云髻,明艳动人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孟彦非抱着孩童看了柳絮一眼,而后朝柳絮这边看了瞧了两眼,柳絮看着他俩亲近的样子,弯弯的柳叶眉瞬间皱到一起。
小喜静静立在柳絮身侧,见小姐面色较沉,微微出声唤了唤:“小姐。”
柳絮没有回应,而是面无表情的朝孟彦非他们走去。
不知怎地,看着孟彦非和那人谈笑风生的样子,她心底一阵酸涩。
女子见她前来眉眼带笑地唤了声:“夙玉见过表嫂。”
柳絮淡淡地望着眼前女子,霎那间就想到自家表妹许若雪,她也曾是这样亲昵地唤过她。
不料最后竟背叛自己,想到此柳絮眼眸微冷。
一旁的小喜见此情况,轻轻拉扯着她的衣袖。
柳絮这才回过神笑着回应:“这就是夫君时常挂在嘴边的夙玉表妹啊。”
孟彦非边都弄孩童边介绍道:“玉儿,你表嫂不是外人,别装模作样了。”
柳絮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刚还落落大方款款有礼的女子瞬时换了个人,乌黑的眸子闪着灵动的光,嘟囔着嘴满脸不悦。
“表哥,你怎可拆穿我?”
柳絮慢慢回忆上辈子知晓的事,这孟氏第一任主母似乎是秦国公府的嫡小姐,那眼前这位应当是国公府大公子家的闺女。
都说这表小姐生性活泼,皮实得紧,今日倒险些被她骗住。
柳絮蓦地轻笑,同时秦夙玉也朝她盈盈一笑:“表嫂笑起来真好看。”
柳絮端庄有礼地回应她:“夙玉也很俏丽。”
秦夙玉看了看柳絮身后等我马车,笑着问她:“表嫂,你怎想起和我这闷葫芦表哥一道出门?不嫌闷得慌吗?”
柳絮听着闷葫芦三个大字,抬眸瞥了孟彦非一眼,这几个字到时用得绝妙,闷葫芦——
“还好,夫君他只是不善言辞,哪有夙玉你说的那般无趣。”
虽然心底很是赞同秦夙玉的想法,表面上还是得替孟彦非说道两句。
孟彦非恰好抱着孩童走过来,柳絮看着这孩童抬手捏了捏其圆润粉嫩的小脸蛋儿。
孩童不怕生,反而朝着柳絮咿咿呀呀地说着。
“这是我大哥家允哥儿。”秦夙玉见柳絮正盯着允哥儿,便笑着向她介绍。
秦夙玉伸手抱过孩童,一脸嫌弃的擦了擦他的脸颊:“你看你像个小花猫似的,丑死了。”
允哥儿似听得懂话一般,抬手将手中的糖葫芦往秦夙玉嘴边凑。
秦夙玉抬手刮了刮他的鼻翼,调侃道:“小小年纪就懂得讨好人,允哥儿,你这都跟谁学的呀——”
柳絮看着允哥儿,藏于衣袖间的手指紧了紧,上辈子她被囚后院,安的罪名便是无所出。
呵!
许若雪倒真是有手段,先百般取得她的信任,而后偷偷在她饭菜里下药。
若不是许若雪怀着孩子朝她炫耀,透露其中真相,否则上辈子她至死都愧对他林家。
秦夙玉调侃完允哥儿后,望着柳絮极力邀请道:“表哥表嫂,这儿人来人往,允哥儿也到了时辰用膳,要不咱们去醉仙居旁边的兰雅阁瞧瞧?”
柳絮回神轻轻点头,而后抬眸看向孟彦非,男子狭长的睫毛挡住眼底神色,高挺的鼻翼下薄唇抿成细线。
就在他打量孟彦非的时候,孟彦非回转过头面容平静,“我没意见。”
秦夙玉霎时眉开眼笑,暗叹又可以好好敲诈这个闷葫芦表哥了。
结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笑意盈盈地秦夙玉顿时僵住,眼神幽怨地盯着孟彦非。
“我没意见,不过我不请客。”
这人哪里是个闷葫芦,简直是个超级无敌讨厌鬼。
满打满算她也就蹭过几顿饭,用得着在表嫂面前下她面子。
“表哥!!”
秦夙玉气得跳脚,明艳动人的脸蛋鼓鼓囊囊地,看起来煞是可爱。
亏得柳絮刚还以为对方是个冷艳高贵的大美人,谁曾想竟这般活泼有趣。
“表妹别着急,既然你唤我一声表嫂,这顿自是我来请。”柳絮被秦夙玉逗得笑逐颜开。
秦夙玉听到这话,喜笑颜开,挑着如月弯眉绕到柳絮身侧,满脸嫌弃地看着孟彦非,“还是表嫂好,哪像表哥,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孟彦非淡淡瞥了眼并不搭话,柳絮含笑的摇了摇头。
兰雅阁其名,柳絮上辈子便有所耳闻,只是一直都不知道此阁的幕后主人是谁。
那时候的兰雅阁在整个上京是数一数二的酒楼,那阁楼上挂着的牌匾还是当今万岁爷亲自提笔书写的。
“兰雅阁”三字若蛟龙出海刚劲有力,周身镀着曾耀人眼目金色,在日光映射下熠熠生辉。
无数达官贵人慕名而来,争先恐后的和万岁爷套近乎。因此兰雅阁最后有钱难入,得有身份方可入内。
而最让柳絮印象深刻的便是这兰雅阁三楼,只有皇室贵族方可入。
而她上辈子凭借林昀的身份地位上过二楼,和这三楼不过遥遥相望,却也止步于此。
柳絮垂眸暗忖,不知如今的兰雅阁是怎样一番景象?
行至兰雅阁,柳絮瞳眸微怔。
现今的兰雅阁和周遭的醉仙居相比,还稍差些气派。阁楼上挂的牌匾也是稀松平常的木质匾额,匾上的提字虽飘逸但却缺少几分力道。
没想到此时的兰雅阁这般朴实无华。
门口的小厮见有客人前来,忙起身吆喝,刚吆喝完就兴奋地朝酒楼内喊道:“老板娘,来客人了。”
秦夙玉抱着允哥儿熟练地朝里走去,小厮见她前来笑着和她打招呼:“秦小姐好些日子没来了。”
秦夙玉咧嘴一笑,“你这记性倒是不错,以前我常来时怎不见你夸耀我?小心待会让老板娘扣你工钱……”
小厮露齿轻笑,而后手脚麻利地擦好桌子,待柳絮等人落座后奉上飘香茶水。
柳絮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四周环境,老板娘带着面纱款款而来。不过即使遮盖着面纱也遮不住那双澄澈透亮的大眼睛。
秦夙玉见老板娘前来,嘟嚷着嘴,“雅姐姐,怎过了这么半响才来,看来你是忘记我了。”
老板娘穿着一袭碧绿的翠烟衫,逶迤拖地翠色烟纱裙,群面绣着几朵栩栩如生地幽兰,身披翠水薄烟纱,举手投足尽显静雅。
只见这静若处子的美人朱唇微启,眉眼间带着淡淡笑意,“怎会?我刚还在念叨着你这小妮子,没想到你今日就来了。”
面纱女子抬眸望了望柳絮,迟疑道:“这是?”
秦夙玉哈哈一笑,即刻起身介绍道:“这是我表嫂柳絮,刚和表哥成婚不久,所以你不曾见过。”
面纱女子了然地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后犹豫不决,“夫人娘家可是这上京柳府?”
柳絮嫣然一笑,不可置否地点着头。
面纱女子身侧的小厮面露讶色,而后狂喜道:“老板娘,咱这酒楼有救了!”
女子虽蒙面也止不住露出喜色,而后强忍着激动,“我有点事想与柳小姐谈一谈,不知柳小姐可否挪步?”
柳絮如画的眉目闪过丝丝不解,而后看了孟彦非一眼,见他没有反应便应了下来。
“可。”
柳絮随女子踏入雅阁,阁内挂着粉色帷幔,墙壁上挂着几幅雏菊和幽兰,屏风上画着清新雅致地腊梅,香炉内飘着袅袅轻烟。
女子带柳絮落座,不待柳絮反应过来猛地跪倒在地,“还请柳小姐出手救救我这兰雅阁——”
柳絮被她吓了一大跳,忙躬身扶她,不解地询问,“姑娘这是作甚,有话直说便可,何必屈尊折煞小女?”
女子闻言缓缓摘下脸颊薄纱,眉目如画,嘴若红樱,仿若一尘不染的九天玄女。
女子身上的薄纱随风飞舞,侧于耳畔地青丝更为她增添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
“不知姑娘所为何事?”柳絮缓着音柔柔的问着。
女子掏出手绢抹了抹眼角处泪水,“小女名唤顾雅,这酒楼乃我祖传下来,传至我这代已是第五代了。”
柳絮没有插话,安安静静地聆听着。
“前些日子家父得罪丞相府小公子锒铛入狱,小女别无他法只得转卖酒楼替家父申冤,那些买主听闻家父得罪相府公子,纷纷摆手罢买……”
“小女听闻上京柳太傅乃太子之师,就连皇上也礼遇太傅,这才冒昧向柳小姐求助,望柳小姐能买下我这兰雅阁。”
女子声音空灵似山涧流水缓缓流淌,柳絮眯着眼盯着顾雅看了好几眼,总觉得眼前这人看着眼熟,但总是想不起来。
顾雅见柳絮皱眉,眼底的欢欣渐渐消散,转化作无限悲戚。
连柳小姐都不愿接手她这兰雅阁,难道她真的走投无路了?
柳絮暗自思索了好半响才想起自己何时见过顾雅,前世这顾雅不知怎地入了宫,还备受皇上恩宠,她还是在皇宴上有幸见过顾雅一面。
但那时的顾雅与如今判若两人,她是西域进贡过来的异域美人,曾站在酒坛子上翩翩起舞,一举夺得皇上垂爱,入宫封妃。
而皇上也及其宠爱她,夜夜落宿她的寝殿。
不足三月,太子调戏后宫嫔妃,被废,皇上也离奇驾崩。
而五皇子趁乱起义,斩杀其他皇子,一举登基。
柳絮看着渐渐重合在一起的两张脸,心底暗自震惊,不知上辈子顾雅在这场夺帝战争中扮演着何种角色?
“你这兰雅阁,我柳絮接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