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柳如是病来如山倒,只能卧病在床。
柳絮寻遍全城名医,皆没有人能够根治他的病,只说能够尽量减缓他的痛苦。
柳絮虽早有准备,却也不免哭红了眼睛。
她没想到,这一切来得如此快..…
柳如是卧病在床期间,孟彦非时常带着礼物前来探望,其中不乏人参、鹿茸等珍贵药材。
柳絮也因此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她这个不孝女,上辈子父亲卧病在床时,她根本没有关心过柳家的状况,整日只顾着和林昀你侬我侬,心里甚而对父亲存着几分怨恨。
等最后收到消息赶回来的时候,曾经在记忆里挺拔高大的父亲,早已被病魔折磨得面黄肌瘦,她直到今日都仍然记得,他那双漆黑昏暗的眼眸中,曾蕴藏着对她无限的殷切期盼。
可是那时她仍旧执迷不悟,不仅没有促膝相伴,陪在父亲身边,竟还与卧病在床的父亲发生口角争执,气得病弱的父亲喘着大骂逆女。
念及此时,柳絮眼中蒙蒙涌上一层水雾,她吸了吸鼻子,在心中暗暗发誓:这辈子,她一定要尽到两辈子的孝意。
时年五月,上京的格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柳府千金竟将与孟家公子喜结连理。
这让不少身居高位的人眉头紧锁,恨不得使出五花八门的手段,企图拉拢孟彦非。
清晨,天还笼罩着昏暗的夜色,朦朦胧胧之间,柳府的丫鬟小厮就已经开始纷纷忙碌了起来,只因今日,是小姐和孟公子成亲的大喜日子。
偌大的柳府,不知何时妆点得遍布红绸锦色,大红的锦绸,从柳絮的闺房门口铺开到了院外,最后延伸至正门,房檐廊角、梅枝桂树上都高挂了红绸裁剪的花。
入眼处,一片红艳艳的喜气。
柳絮一早就通红着眼,坐在红色漆木梳妆台前,过了今日她就要挽起鬓发嫁做他人妇了——
泛黄的铜镜上贴着代表喜庆的红色喜字,闺房里的物什大多也都换成了红色,只有那叮叮作响的珠帘依旧是旧时模样……
铜镜内,乌黑亮丽的黑发挽成繁复华丽的发髻,缀满珠玉的凤冠流苏遮盖住女子的花容月貌,嫣红妆面,平时向来素雅的面容也多了几分出挑的鲜艳。
女子微微起身,火红的嫁衣瞬间绽放耀眼光彩,嫁衣上用金蝉丝绣着凤凰图案,宛若旭日东升光芒万丈。
裙摆以金丝滚边绣着金色芙蓉,摇曳的灯光下芙蓉花栩栩如生的点缀着火红衣袂。
柳絮看着镜中的女子微微怔住,纤长的玉手不自觉拨开眼前垂落的流苏,展露隐藏在流苏下的容貌。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成亲,但她深知,两次成亲的心境截然不同。
这一次,心中再无对于初为人妇的期待和憧憬,眉眼间反而蕴着抹不开的薄愁。
小喜站在柳絮身后,静静地望着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心里颇有几分酸涩。
她知道,小姐之所以这么着急成婚都是因为老爷,老爷如今病重,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看见她出嫁,小姐这般做,都是为了实现老爷的心愿……
远处传来阵阵鞭炮的响声,红盖头随着炮竹声遮挡住女子最后的容颜,在看不见的红盖头下,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无声无息地湮没。
画着浓妆的喜婆搀扶着柳絮,在拜别父亲后,带着她踏上前往孟府的花轿。
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锣鼓炮仗声络绎不绝,蜿蜒数里的红妆队伍从柳府一直延伸到孟府,浩浩荡荡,仿佛是一条披着红袍的金龙,洋溢着吉祥喜庆,彰显孟府对其儿媳的重视。
十里红妆,这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画面,霎那间,柳絮成了众人艳羡的对象。
挑着大红灯笼的小厮井然有序的开路,沿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纷纷凝视着这场难得的盛宴。
不知过了多久,缓缓行走的马车骤然驻停,柳絮交叠着手被喜婆扶着下车,跨过火盆踩碎瓦片,觥筹交错间拜过天地送入洞房。
洞房内,一室旖旎的红色。
大红的喜字在烛光的映照下愈发喜庆和热烈,黄白相间的烛焰跳跃着,似在为这场喜宴欢欣鼓舞。
漆花雕木床的正左方放着贴满喜字的梳妆台,被褥与枕头都锈着鸳鸯,床上放满了花生,桂莲与红枣,寓意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柳絮正襟危坐等待着孟彦非,小喜时不时看向门外,颇有些紧张。而身经百战的喜婆则面不改色地站在柳絮右侧,说着些福气的话。
突然间,原本万籁俱寂的门外传来哄闹声,小喜面露喜色,偷偷开了条细缝瞄了一眼,借着幽暗的月色,她依稀可见得一火红长袍的身影。
随即喜出望外地走到柳絮身侧激动说着:“小姐再等等,我看见姑爷了,姑爷估计马上就到了。”
柳絮微微颔首,而后不动声色地动了动脖颈。
鸳鸯红烛还未燃尽,孟彦非身着一袭殷红喜袍推门而入,看着端坐床边头顶红盖头、身着华美喜服的新娘愣神驻足,还是经由小厮提醒方才回过神来。
孟彦非脚踏着沉稳健步履,越过喜婆行至梳妆台前,拿起早已备好的玉如意,轻轻挑开遮盖已久的红盖头。
红盖头挑起,柳絮的倾城容颜出现在他的视线中,孟彦非拿着玉如意的手愣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身着凤冠霞帔的佳人。
柳絮适时抬头撞进他的眉眼中,漆黑如墨的瞳眸倒映着一片红火,喜婆和婢女们不知何时掩们离去,顺带赶走了看好戏的一众看客。
宽敞明亮的洞房里,只留下柳絮和孟彦非。
柳絮朝他微微点头,而后行至梳妆台前打算摘下又重又沉的凤冠,微红的烛光下,白皙似雪的手臂缓缓扶上凤冠,柳絮对着铜镜忙碌半响也没能将其摘下。
料峭的蛾眉轻蹙着,最后朱红色薄唇沉吟轻抿:“夫……君……”
“可以帮我摘下凤冠吗?”
女子的声音如涓涓流水流淌进孟彦非的心扉,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丝错愕与慌乱,而后木讷的走到她身后笨手笨脚的摘着凤冠。
“嘶——”柳絮吃疼轻吟,孟彦非不知所措的停在原地,字正腔圆的道着歉:“怪我手笨弄疼你了。”
柳絮愁眉不展的脸瞬间漾起灿烂的笑容,虽然他话少,但却有一片赤诚之心,她轻笑着抬头:“不碍事,还得继续劳烦夫君替我摘凤冠,它压得我脖子疼。”
孟彦非紧绷着身躯向奔赴战场般继续摘凤冠,目光还不时撇向铜镜观察柳絮的脸色,最后在柳絮的指挥下摘下发簪取掉凤冠。
凤冠摘下后,一袭青丝似瀑布般散落在香肩,孟彦非放下凤冠后恰好会上起身的柳絮,红似火的长袍和金丝刺绣的霞帔在烛光的照射下交相辉映。
柳絮率先打破这满室尴尬,踩着轻盈的步子缓步走到床边端庄优雅的坐着。
孟彦非剑眉星目,俊朗的脸庞棱角分明,他侧目看了柳絮一眼,默默前往方形檀木桌前落座。
两人不似夫妻反倒像没有关联的陌生人。
夜色愈渐浓郁,黑暗如泼墨般涂抹在天际,就连星辰的余晖也被它彻底掩盖,苍茫大地尽数笼罩在无尽黑暗之中。
红烛尽褪,最后一丝微弱的灯光消失殆尽,柳絮双眼松懈睡意朦胧,哈欠连天的看了眼置身黑暗的孟彦非,而她纤细的指尖正轻揪着被褥,毫不掩饰心底紧张。
幽暗的月色中柳絮面色绯红,张张嘴,打破这尴尬至极的沉默,“时辰不早了,我们要不要……休息?”
孟彦非指尖微顿,沉默不语。
柳絮借着黑暗褪去红色霞帔,只留下一袭白色中衣,她抬眸看了眼不为所动的孟彦非,眉眼带笑,他似乎比常人更君子。
“夜里寒气重,夫君可以早点休息。”
孟彦非黝黑深邃的眼眸闪了闪,微不可见的嗯了声,若不是柳絮听力还算不错,指不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就在柳絮胡思乱想间,孟彦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褪去长袍,在柳絮没反应过来之际上了床。
柳絮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平稳的呼吸刹时凌乱。指尖不自觉攥紧红色的鸳鸯被褥,孟彦非健壮有力的手臂横过来,压在柳絮腰间。
柳絮美目顿时瞪大,身体僵直着一动不动的躺着,孟彦非感受着臂膀下僵直的身躯,心神晃了晃,唇角不自觉勾起抹浅笑。
“睡觉。”
低沉浑厚的嗓音自柳絮身侧响起,原本搁置在她腰间的手不过是过来掀被褥,柳絮羞愧难当的闭上眼,都怪自己胡思乱想。
柳絮提着的心因为他低沉的话音平静下来,朦胧的睡意渐渐袭来,不到一刻钟她就呼吸平稳的入眠了。
孟彦非听着身侧节奏平稳的呼吸声,也渐渐闭上眼眸。
——
翌日清晨,柳絮慵懒的睁开眼睛,一缕金色的光线从东窗进来,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
身下是一张铺着红色床褥的木床,精致的雕花装饰着床幔。女子身上是一床锦锦衾,侧过身,身旁空无一人。
纤长的睫毛像蝴蝶般忽闪着,指尖触摸到的地方早已冰凉,躺这的主人不知离去多时。
柳絮掀开锦衾穿上鞋子,随手罩了件白色长裙推门而出。
门外空无一人,不见丫鬟小厮的踪迹。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些许声响,柳絮紧了紧衣襟循声而去。
穿过青石板小道,越过圆形拱门,斑驳陆离的树影旁身形欣长的白色男子正手持长剑,行云流水般的舞着。
绯色的剑光透过斑驳树影映入柳絮眼帘,剑气如同被赋予了生命,环他周身自在游走,清风拂过的刹那,白衣黑发随长剑飘拂。
白衣男子转过脑袋,一双冰冷如剑光般凌厉的眸光霎时扫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