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太和殿内,皇帝气急败坏的声音震天响。
宫女太监们小心地佝偻着身体,生怕发出一点儿动静。
又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过后,好一会儿,才有人叫他们进去清理。
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掉脑袋。好在经过一通发泄之后,皇帝终于还是冷静下来。
“先是福王,后是魏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居然这么轻易地带着大队人马直达京城,而自己事先居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说明什么?说明沿途所有官员守备,全都有了反心。
此事非同小可,即便他本想装病以便打压所有年长的儿子,好扶自己看好的皇子上位,这个时候也不得不改变计划了。
“逆子,都是些逆子!”
“可是皇上,魏王忠心耿耿啊!”大臣眼见着皇帝气昏了头,居然有杀了魏王的意思,赶紧说到:“两日前便有魏王奏章送达,言道发现疑似铁甲军往盛京方向而来。魏王立刻送了奏报,只因他迟迟不曾收到回复,又正好接到皇上手谕令其进京奔丧。为防万一,这才携带人马前来,并不是谋逆造反的意思。”
这事儿还真乱成一锅粥了。
太子暴毙是出意外,但几乎是在太子死亡的当天,皇帝就已经做好了打压成年皇子给心爱的小儿子铺路的准备。
但爱子毕竟年幼,且外家无人,就那几个愚蠢的亲戚,早就把朝中大臣得罪了一大半。
那时他想着爱子可怜,只因生得晚了,就与皇位失之交臂,于是处处放任,全然未想过将来。左不过送去封地,逍遥自在地过一生罢了。
谁晓得太子就那么死了呢?
这一死,原本没那个想法的心,立刻就蠢动起来了。
从前没有作准备,这个时候再抬其外家,给小儿子拉拢大臣已经太迟了。
他毕竟年事已高,很难说是不是能把事情做完。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其他成年更有机会的儿子们犯错。只要他们犯了错,自己越过嫡子长子挑选幼子,就没有人能说什么了。
法理这个东西,用的时候是真好用。不想用的时候很难搬倒,也真是烦人。
可惜他完全没有想到,儿子们居然一个比一个胆大,自己这才刚刚出招,那头就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直接兵临城下了。
这不仅是谋逆大胆无法无天,更是对他的欺辱耻笑和冒犯。
他们怎么敢?他们居然敢?
大臣的话,他是听不进去的。
什么魏王忠心耿耿,他的所做所谓与福王有什么区别?说什么以防万一这才携带人手,那益王是怎么死的?
皇帝悔啊,虽然益王他瞧不上,但这么容易就被杀了,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皇帝现在只想砍了所有人脑袋。
“是忠心还是谋反,得查了才能知道。傅文英呢?怎么还没回来?”
福王作乱,益王奉旨镇压,却被后一步赶到的魏王给包圆,还把小命丢了。
皇帝终于装不了病,亲自处理此事。
他要把福王和魏王统统抓起来治罪。
魏王暂时留着还有用处,但福王却是必死无疑。
大臣们清楚福王这次是真的自作孽不可活了,暗骂一声蠢货,便待在一边等着看好戏。
却不想被派出去提人的傅文英过了好一会儿才慌慌然地跑回来,冲皇帝道:“微臣叩见皇上。”
皇帝怒目:“人呢?朕让你捉拿的反贼在何处?”
“回皇上,臣奉旨出城,捉拿反贼顾昶,却发现败军中未有此人。”
“什么?”
“回陛下,城外那群反贼并非铁甲军,更不是福王殿下的亲兵。经臣查证,他们不过是一群有心人愚弄人心,故意乔装打扮,伪装成铁甲军,用来蒙蔽陛下,污蔑福王的人。”
“什么?”
“这怎么可能?竟然不是福王?”
“恭喜皇上啊,说明福王实属无辜,我朝并未有父子反目之事发生……”
朝臣们心思各异,有人真心觉得此事蹊跷,有人激动万分,因为福王被诬陷,那么他谋反的罪名自然不算数了。
还有人心中遗憾,没能除一大敌,实在是可惜。想要重新网罗个罪名把福王摁死,却有担心皇帝发怒,毕竟没有那个父亲真心想听别人劝自己杀亲儿子。
却不知道皇帝并没有被这个消息安抚,相反,他更生气了。
他感觉自己被耍了。
福王此举,简直狠狠在自己脸上甩了一巴掌。就好像,就好像他知道什么一样。故意弄这么些人手哄自己出招,自己却藏在千里之外,依旧清白无辜,什么都和他没关系。
“好,好得很哪!”皇帝紧紧握住龙椅扶手,深吸一口气,狞笑着说道。
然而话刚说完,就是一连串的咳嗽。内侍赶紧上前为其抚背,却被狠狠一下踹倒。
然他到底年纪大了,这一击使他用尽了仅有的力气,很快便坐不住,被总管七手八脚抬下去了。
大臣们忧心地看着皇帝日渐孱弱的身体,心中果然开始思考,到底是那位王爷更合皇帝的心意。
不过现在还想不到那些,要紧的是接连两场的丧事得办起来了。
太子病故之后,因要亲王们进京治丧,所以东宫一直停灵,至今未曾下葬。
这下好了,益王被杀,死得冤枉,这又是一场大丧。
礼部大概会忙死,只希望接下来安安静静的,再别闹出什么幺蛾子。
从太和殿出来之后,岳笃看了看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
长叹一声,想着还是早些回去喝口温酒暖暖吧,一抬头,看见谢月泉正走在他前面。
“哟,谢大人。”
“岳大人,您叫我?”
“看您紧步履匆匆,可是有急事呀?”
“嗨,我能有什么急事?不过想要早些回去喝口陈茶罢了。”
“陈茶?谢大人哪用得着喝什么陈茶?过于简朴了。”
“这您就不懂了,我那一盏茶虽是陈茶,却是故人所赠,滋味非凡呀。”
“故人心意,自然不同凡响。您请,您请。”
“岳大人闲来无事,不如同在下共饮一杯?”
“这……”
“不去也罢,小弟那茶,也是所留不多,错过此时,便没有了呀。”
岳笃十分后悔刚才自己嘴快多问一句,不曾想话赶话就被问到了这里。
但去还是不去?这是个问题呀!
“岳大人?”
岳笃深吸一口气,然后笑道:“既然谢大人盛情相邀,那我就厚脸叨扰了。”
“哪里哪里,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于是两人相偕离去。
谢华年去肃王府看了一回,回来就累到了,再也不想动弹。
以她的见识,实在是不清楚还要修葺多久的。也怪肃王成婚早,甚至没来得及开府就成亲就藩了。
京城的王府自然被耽搁了下来,随意修完,便仍在那里没住了。
倒也不是没有下人看管,但常年无人居住,和举家搬进去的条件,还是不一样的。
此次他们进京突然,又不能提前通知修葺,所以等她和世子到了京城,才正式开始修葺打扫。
但那宅子着实太过狭窄清冷,不重新修葺一番,根本不能入住。
于是他们母子几人便住在了谢家,等着王府修好再搬回去。
谢华年好不容易回京,原本想好好与故人叙旧一番,却因为天气骤冷,京中混乱,一直不能成行,只能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能去。
现在城外乱成一团,城内也人心惶惶。身为肃王妻眷,按说谢华年应该紧张。
但她知道顾明意的预言,便笃信丈夫乃天命所归,绝不是青年早夭之人,所以那担忧,也变得可有可无了。
作为妻子,她逃出了险境。作为母亲,她儿女都在身边。
所实话,除了刺杀当日的事情让她想起来就冷汗直冒之外,其余一切,与从前并无差别。
更何况,她还有谢家呢。
父亲早已组织人手前去接应,想必过不了多久,丈夫就会与自己团聚。
因此谢华年如往常一样胃口大开,自在地吃着自己的晚餐。
谢母柳氏过来时,看着这样的女儿,真是好气又好笑。
忙忙吩咐丫鬟把门关了小声说她:“王妃,您爱护些自己是对的,毕竟身子要紧。可,可王爷如今还在险境,你怎么能表现得如此不上心?让人瞧见,可别留下话柄。”
这时候平白无事都要被嚼舌根,更别说肃王和王妃现在的身份了,不知又多少双眼睛盯着。
谢家便是铜墙铁壁,也难保无人走漏风声。
“放心,王爷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归来。”
“你呀!”看着谢华年天真烂漫,还是一副女儿家的模样,柳氏自然是高兴的。
但她又深知男人的秉性,即便是少年夫妻,也难保感情变淡。
叹一口气,在谢华年下手坐定,这才说道:“我知道你和王爷感情好,这话我不应该说你,但正是因为感情好,才要更珍惜才对。咱们都晓得你是相信王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可放在旁人眼里,便是你心硬如铁,不关心自家丈夫。”
“母亲,我知道了。我就是吃口饭,也值当您这样说一顿。”
谢家规矩大,谢华年早年不觉得有什么,但在彭州生活了几年之后,再回来,便有点儿受不了。
谁让她是王妃,又和王爷感情好呢?
她的日子的确自在,上无婆母管辖,下无杂事烦心。
就连丈夫,也总是和颜悦色,从不轻易发火。
整个王府,都是轻松自在的,也难怪家里的一群小孩子,一个个都被纵得无法无天。
也亏得现在自己是王妃,身份高贵,连父母见了自己都得行大礼,要不然换做从前,不晓得要怎么数落自己。
想到这里,谢华年就发愁,他自己是无事了,但顾明心这几个,往后是不是要好生管束一番?
“世子定下都七岁了,你这也歇了好些年,是该给他添个兄弟了。肃王殿下身份尊贵,难保不能更进一步,若能有个兄弟,世子殿下也有个帮手……”
谢华年正想着女儿要怎么教育,一愣神就听到了母亲的念叨。
她干笑一声却是没说话,毕竟在她看来自己儿女双全委实不必着急。
再说了,生不生子,是自己能说了算的?
王爷那人随心得很,看着好脾气,实际上无人能够左右得了。
他想搭理谁便搭理谁,想和谁生孩子就和谁生孩子。哪怕自己是他的妻子,也勉强不了。
还是说,她这个做妻子的,还能逼迫王爷来与自己同房不成?
自是不行的。
偏柳氏看不出来,一心当自己为女儿好。
见她不言不语,更加着急,连连道:“怎么不说话?难道我说的不在理?哎,你这丫头,莫不是傻的吗?不趁着年轻颜色好,多生几个孩子傍身,待哪日颜色不在,着急就晚了!你怎么这么傻呀?这些年我写信催你多少回了……
谢华年没法应承母亲的建议,只能沉默着听她唠叨。
顾明晖回来时,便看到的是这幅场景,他一下便竖起眉毛,冷声喝道:“大胆,我母亲乃是亲王正妃,怎容你这般轻慢?外祖母,你这是大逆不道。”
柳氏被吓了一跳,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再看外孙虎着一张小脸,生怕他误会自己了,连忙赔笑道:“世子殿下,世子误会了,我没有说什么,我就是劝劝你娘早些给你生个兄弟……”
“来人。把老夫人请出去。”
顾明晖一声令下,柳氏便被不客气地请走了。
王妃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开始数落自己的儿子:“那是你外祖母,你怎么能那么说她?我们母女间聊聊天而已,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
“母妃,我们什么时候回王府?”顾明晖不喜欢谢家给他的感觉。即便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所有人都表现得对他极为尊重,但是这依然让他感觉到别扭又奇怪。
当然不是说谢家得到的客气与尊重让他别扭。
他别扭的是,谢家上下对他非常尊重,但是对他的母亲却十分轻慢。
这太诡异了,明明母亲乃亲王正妃,身份地位不论如何也要比自己这个当儿子的要高贵。
但他们却完完全全不把她放在眼里,即便见面行礼拜蔼,也不过是一种应付流程的过场。顾明晖能够感觉得出来,他们并未对她发自内心地尊重。偏偏这一点,母亲自己却完全看不出来。
他觉得这一切,跟他们住在谢家有关。
所以他说:“母妃,我想回王府,我们应该会去住王府才对。”
“王府……王府还没有修好,不如我们等几日再回去?”
顾明晖动了动嘴,到底把坚持的话咽了回去。
而这一等,居然就直接等到了顾珩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今年真的是跟医院干上了。